“那是多溫柔的一場風啊。
身處制高空曠的頂樓,眼望遼闊無邊的天空,腳踩繁華熱鬧的城市,享受著一切能感受到的美好。飛燕沐浴在陽光之下,由著順風撫過她飄逸的長髮,其笑臉與暖陽互相呼應,美麗得彷彿她就是其中的一分子,完美地融合著。
「我有個妹妹,一本正經不愛笑,性格也很冷漠,脾氣更是差得嚇人,不過能力很強,什麼事都難不倒她,什麼事都別想難倒她。」說起妹妹,她閃閃發亮的目光裡藏著無數顆星星。「聽起來不錯啊,很適合來七本。」
同樣是一場風,無關天空城市、高樓大廈,隼背靠著欄杆全都不屑多看一眼,只頂著一張極為厭世的臉,由得逆風吹得他一頭亂髮放肆地扎眼。
飛燕聳聳肩、吐吐舌,一副她才不肯讓出妹妹的表情,滿滿的寵溺感,「不好意思,她最討厭的組織就是七本了。」
「那還真是不湊巧。」哪怕自己風中凌亂,隼也認真地應付著飛燕的閒聊,沒有輕浮亦不帶色心,僅僅依照常理推論:「是妳的妹妹,應該也長得很漂亮吧?」
這個問題哪裡還需要思考,只見飛燕抬高了下巴,渾身自信驕傲,「那當然!」
看著飛燕的反應,隼倒是有些好奇了,「她知道妳在七本工作嗎?」
「知道啊。」飛燕輕輕點頭,而後卻是一臉地較真,字字句句全是真摯與維護,且越說越是無盡溫柔,「雖然她很討厭七本,但在這個世界上她最保護的人就是我了。不管我做了什麼,她都會無條件地掩護我、支持我,所以我也是,哪怕我們的立場相反,做的事完全不一樣,只要那是她想做的,我就會盡我所能地保護她。」
她盯著隼的雙眼,目光深刻堅決,「即便是付出我的性命。」
搭檔將這一份心意在他面前全然攤開,那得是懷抱多大的信任、擁有多強的決心啊。宛如張開了雙手捧進了掌心,隼以呵護的姿態收下了這份心情,無論是飛燕的理想與期望,或者是妹妹的身分與存在,他必定都會十分珍惜。
「有空也帶我見見妳妹妹吧,雖然這可能有點風險。」
「不怕,我信得過你。」飛燕的燦笑如風輕盈,就當作是允諾。她迎著風閉上眼,語調輕聲柔軟,「隼,你知道有一種花叫小飛燕嗎?她的名字是……」”
和記憶中的那場風相差甚遠,黑夜的布幕奪去了溫度,人心降溫活成了一灘死水,每跳動一次都令人痛不欲生,再也感覺不到溫暖,只剩下強烈的憋屈和不適。
隼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脫口說出了那個飛燕曾經提起的名字:「千鳥。」
這兩個字由隼的嘴裡冒出來,深深動搖著千鳥,她冷著一張臉,藏在冷漠之下的怒意隱隱發作著,「飛燕連我的事都能告訴你,你為什麼要……」她拔槍,將所有的惡意和遏止不住的怒火全都指向了隼,「殺了她。」
這場風實在是太冷了,嚴厲的指控化作利刃錐心刺骨,讓人即便不願意做出反應,身體仍不自覺地咬緊牙,抽動著肌肉、刺激著神經,壓制不了一股麻痺感。縱使追逐的目的與理解不同,但雙方的感受大致是相同的,他們彼此對峙,目光中千言萬語,卻只放任周遭沉寂。
「我沒有殺她。」隼終於應聲,一句話說得斬釘截鐵。
就像繃緊的弦被粗暴地扯斷,千鳥的情緒傾洩而出,強硬地嘶吼著:「但你也沒有救她,她那麼相信你——」
「我沒有殺她。」隼的回答依舊堅決篤定,其表現出來的情緒冷靜得不可置信,甚至還跨出大步無懼地走向千鳥。
看不透隼的舉動和意圖,千鳥蹙眉並握緊了槍,威嚇:「不准動!」
「妳來找我,不就是想殺我嗎?」隼依然故我地步步逼近,「開槍吧。」
一言挑釁,千鳥的怒意湧上,一雙眼睛紅得充血,「你以為我不敢嗎?」
「妳當然敢。」像是十分瞭解對方一樣,隼大聲一喝,強制命令著:「開槍!」
理智終究還是佔了優勢,千鳥扣下了板機,開了槍,但刻意的沒瞄準偏離了彈道,僅僅讓子彈滑過隼的臉頰,擦出了一條很淺的傷口。而此時隼已經來到了咫尺之前,那張初次見面的臉卻已是面目可憎,她執拗地不願意和理智妥協,索性揚起手,衝著對方的頭以槍托狠狠一記重擊。
故意亮出了頭蓋骨受點罪,隼順著這個契機逮住了千鳥的手腕,一個轉身便將那把槍從對方的手上扭下來,情勢逆轉,槍口已然指向了千鳥。不料剎那瞬間,千鳥一腳上來便踢飛了槍,再轉個身扭腰迴旋,將另一腳的腳腕砸在了隼的脖子上。
用雙手和肩膀強硬地頂了回去,隼好不容易扛住了,整個人卻也為著衝擊力道不得不退了好幾步。他大氣一喘,狼狽地甩著手扭著肩,什麼冷靜沉著全都煙消雲散,露出了輕佻的本性,「哇,看妳打也打不中、槍都沒拿穩,以為是開玩笑的,來真的啊?」
「誰跟你開玩笑。」千鳥的眼神鋒利,巴不得將隼大卸八塊。
「但我不想跟妳打。」隼聳聳肩,一個腳底抹油就往低處的貨櫃跳。
這一幕幕全都被穿梭在貨櫃場的德州看在眼裡。
起初他只是頻頻抬頭確認幾個高處貨櫃的位置,沒想到竟撞見了一對男女在貨櫃上奔走跑跳。無論那個男人怎麼逃,後頭的女人都不肯放過,偶爾追上了兩人便出手扭打,但顯然男人並沒有想和女人糾纏的意思。
為了弄清楚局勢,德州打住了腳步,專注打量且極速運轉著大腦,畢竟目前貨櫃場內不明的情況實在是太多了,能多釐清一點就能多掌握一點。只是比起那個不知身分的男人,在確認那個女人的樣貌後,一股驚慌猛然竄起,逼得他嚇出了一身冷汗,「千鳥!她怎麼會在這裡?」
棘手的狀態促使他的慌張感不斷蔓延,他拔了槍,一心想瞄準那個男人,但貨櫃上的兩人錯亂地纏鬥著,千鳥的太過貼近總是處在射擊範圍內,這讓他的槍口時左時右反覆偏移,如同紊亂的心跳般遲遲拿不定主意,猶豫得無法果斷開槍。
眼前的事還沒做出決定,一陣凌亂的噪音忽地從身後攪和了進來,德州沿著聲音的方向回頭,只見一輛轎車遠遠疾駛而來,刺眼的大燈照亮他全身,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待稍稍適應了光線,定睛一看,渾身濕透的胡蜂正在駕駛座上,腳下毫不留情地踩著油門加速到底,車子眨眼就在咫尺之前,德州一驚,千鈞一髮之際撲向了一旁,由著車子猛烈地撞上貨櫃。
不顧撞爛的車頭還冒著煙,胡蜂自窗口爬出坐在窗框上,看著視線內的德州趴在地上活像隻老鼠,拿起槍就是不斷地擊發;槍聲一起,德州又逃又閃,一路連滾帶爬避開彈道,最後鑽進了貨櫃與貨櫃的縫隙間,完全逃出了胡蜂的視野。
而後,胡蜂的槍口轉向,盯上了貨櫃高處的千鳥。
七本的人有著能耐,即便是黑勤組,要是遇上能打的,在一對一上都已經顯得夠吃力了,就更別說是一打二,而且還是在對方持槍,自己卻赤手空拳的情況下。
眼看是追不上隼了,再加上如雨般的子彈緊追著千鳥的步伐,明顯的劣勢逼得她開始撤離。她輕瞥一眼確定著胡蜂的位置,判斷出對方的死角並以能見的障礙物當作掩護,一個接著一個迅速地躍下貨櫃,讓那些子彈就算追得再近都必須與她相隔幾釐米,最終抹去了自己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在一團混亂裡,隼揹著槍袋從貨櫃上一路急趕著繃著跳著下來,開了門就一屁股坐上副駕駛座,頻頻催促著:「好了好了,快走快走。」
深怕胡蜂要是執意追殺到底,逼得千鳥逃不掉那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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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露白的天色消停了過量的興奮感,幾盞街燈還未到熄滅的時候,所有的一切便歸於了平靜,誰都裝傻得像是沒鬧過事一樣。而一台撞得稀巴爛的車子卻留下了充分的痕跡,它停在七本那塊木頭招牌的下方,前保桿本來只是搖搖欲墜,不過一陣風輕輕竟忽地禁不住,碰的一聲就掉了下來。
酒吧的大門緊閉,身上披著奔波了一夜的疲倦,在耳邊響起的溫和旋律依舊,更多的是起著舒緩情緒的作用。內場開了亮燈清楚了每個角落,對外示意著這個場所已經休息中,但留住了少少的幾個人仍是活絡。
櫻在七本喝了一整晚的酒,喝到天都亮了,興致不但不減反而更加狂悖。倒也不是喝不醉,而是即便醉得一塌糊塗,一顆玩心亦凌駕於酒精之上,要說起她的腦袋早就分不清楚東西南北了,可在倒下前的最後一絲意識卻仍牢牢地抓在手裡,死都不肯放開。
現在,她正酒意上頭、異常興奮,伸了手就大力地戳著隼臉上的傷口,笑得浮誇,樂此不疲,「你居然受傷了,你居然受傷了,哈哈……」
「啊——痛啊!」隼甩頭,厭煩地拍開櫻的手,隨後一聲長嘆填滿無奈,碎嘴著:「我最近運氣真的很差,見到的女人不是罵我就是打我,再不然就是想要殺我,倒楣啊。」
櫻頂著紅通通的臉頰,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直盯著坐在吧檯一隅的胡蜂,看著看著還看出了神,隱隱地傻笑著,實在是好奇得不得了。映入眼中的那個女人沉默不語,頭髮衣服甚至到褲管鞋子都還濕漉漉的,從集貨場帶回來的水氣幾乎能滴出一灘水窪了,而明明就是如此地狼狽不堪,但其眼神毫無情感、不見動搖,渾身散發的氣息也是冷冽得讓人難以親近,彷彿所有事都與她無關,不管面對什麼她都能果斷地置身事外,活生生就是最貼近七本的模樣。
傾靠身體推了推身旁的隼,櫻的目光仍是捨不得從胡蜂身上離開,她輕輕問聲:「欸欸!胡蜂怎麼樣,是她比較強還是我比較強?」
一個輕佻的瞥眼,隼帶著淫亂的眼神挑著眉,「問我這個問題的女人通常都是在我的床上。」
櫻瞬地板起臉,冷眼中全是最嚴厲的鄙視,而後的一字一句全都加重了力道,「所以說那個打你的女人怎麼沒一刀捅死你啊。」
話說到胡蜂身上,回想起集貨場的一夜風暴,無論是無聲無息的點點痕跡,或者是雷厲風行的種種事蹟,那樁樁件件都足以讓人一股寒意打從脊椎骨竄上來,就連隼也不得不揭起微微的顫慄。他心裡很明白,要是太小看這個女人,可是會出大事的。
不過比起完全微不足道的警戒還是懼怕什麼的,他和櫻一樣,更多的是藏不住的好心奇。於是他轉頭便問起坐在自己左側的鳩,「將軍這次是去神經病院找的人嗎?」他用拇指比了比右側的櫻,「那女人瘋起來比這傢伙還可怕。」
聽不得刺耳的話,櫻的大手一抓,先是實實地握住了隼的拇指,接著使勁向外一凹,痛得對方驚聲哀嚎並趕緊抽回了手。她還多送了隼幾個白眼,要不是這隻手收得快,她下一秒肯定一口牙就直接咬上去了。
「差不多了。是殺人犯喔,被判了兩個死刑。」鳩笑談,輕鬆得彷彿僅僅是在談論一件小事,「為了把她弄出來,將軍還花了一點力氣呢。」
隼的語中帶著戲笑,「有比拾叁難搞嗎?」
提起與拾叁那段太過荒唐的淵源,鳩不禁倒抽了一口氣,慶幸地笑了,「這倒是沒有,也希望不要再有了。」他看了角落的胡蜂一眼,給出了簡單的評價:「做事很乾淨,沒什麼情緒,不過也是糾纏到死的類型。」
「喔——糾纏到死的類型啊。」隼恍然大悟,忍不住幾個哆嗦,「這種人我也遇過幾次,很麻煩的啊。」他撓了撓脖子,有些矛盾又不太理解,「雖然說七本也沒什麼資格指責人家是殺人犯,但把本質就是殺人犯的人放進來,好像也不是我們可以應付的吧?」
「衡量評估,你不是已經見過她的能力了嘛。」鳩淺笑,反問:「這樣,還不足以讓她進七本嗎?」
皺歪了一張臉,隼嫌棄地頻頻搖頭,「能力好不好跟正不正常是兩回事吧。」
鳩的淺笑隨著笑意更深刻了一些,「七本,有誰是正常的嗎?」
此刻的立場鮮明,無論是坐在左邊的、右邊的,遠方那個視線可見的、另外兩個不在場的,或者是背後那個不肯輕易露面的藏鏡人,哪怕再說到隼自己身上,那也全都含括在鳩說的意思裡頭。
實在是無話可說到只能苦笑的程度,隼點點頭,「也是。」
「會找上她,是因為有件事比起交代七本,由她來做的話會更好。」鳩的聲調依舊,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以指腹輕輕搓著古典杯的杯緣,那光滑平整的觸感和事態的順利推進皆稍稍撩撥著愉悅,「也是因為做得好,所以她才會在七本。」
早就知道將軍和鳩的思路相似,在對七本的考量上總是沉穩又深奧,甚至還有點難以看穿、摸不著頭緒,而也就是因為太知道了,才讓人感到更加地憋屈。隼故意嚷聲:「啊——看來將軍對我們這些人還不夠滿意啊。」
聽是聽出了隼的抱怨,但鳩也不過笑笑,沒想安撫的意思,僅僅說得曖昧,「有些事,總是這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