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喜歡契訶夫。
但我現在又覺得,不太喜歡他。
當然,如果契訶夫復活,應該并不在乎在他國家之外的一個無名讀者,對他是不是喜歡。重點不是我,而是喜歡。契訶夫明白自己人生的選擇是什么,喜歡的,或是不喜歡的,一直都非常明確。能夠得到喜歡,固然很好;但得不到喜歡,也不是非要糾結的一件事。
所以,我可以說喜歡契訶夫,也可以說不喜歡契訶夫。
這里面的搖擺,來自于我對他的更多了解。你知道,當我還沒讀過他的小說,就已經知道這個名字,而且是排在「偉大」等等修飾詞之后的。可我想,那個時候,除了需要當作試題回答,其實并沒有什么喜歡和不喜歡。
有人對一塊石頭癡迷到日思夜想,百轉千回,但對于不懂得這份感情的人來說,喜歡和不喜歡,真地談不上。這大概就是為什么,很多世間最寶貴的東西,卻很容易就被人遺棄、燒毀、打碎。
你需要了解,然后才能有所同情,而未有將感情化為時間,一點點灌注到這朵未開的花中,你才能真正有所喜歡,或是不喜歡。沒人會對那些毫無關聯的事物,忽然產生那么多的憤怒,還是熱愛。如果有,我稱之為自戀狂式的燥熱癥。而發燒,要么燒壞腦子,要么病好退燒。你不能相信,一場疾病里的任何想法。
當然,病人不會認錯,但他的內心,也會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壞;什么是香,什么是臭。他嘴硬的原因,無非是承認之后,他就必須接受自己的生命,曾經如此白白浪費,毫無價值。絕對的錯誤,將會導致絕對的維護。
我接受這一點。我也理解這一點。
所以,我知道自己曾經喜歡契訶夫,現在也不是完全的不喜歡,而是在一杯茶里放了些牛奶和糖。不是不喜歡了茶,也不是更喜歡牛奶和糖,我只是因為喝多了茶,所以打算換一換花樣,嘗試一下異國的風情。而在這種對比以后,我終于發現,自己的喜好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沒有哪一個作家,能夠完全滿足我。
這是圖書館的意義所在。
我很喜歡圖書館,不是因為里面的人,也不是因為那或宏偉或巨大的建筑。
我喜歡的,并不一定都在里面收藏,但收藏在里面的,總有什么,會值得我喜歡。
當我又一次放下手中的小說,并且認為這個契訶夫,并不合乎我的時候。契訶夫可以不廢萬古流,而我也只是輕輕執著自己喜歡的一只小小蜉蝣。別以為這有什么不對,我們都是在孤單單海里,自由流動的一艘小舟。偶然相逢,可能喜歡;再次相聚,或許厭煩;但若是我們堅定知道自己的喜好和不喜歡,誠懇對待自己的內心,那所有的閱讀,都只會得到一場美好的歡愉。
契訶夫,再見。那是過去分離時,說的最后一句話。
契訶夫,再見。這是現在重逢時,說的第一句問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