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諦聽無聲之聲
在這無盡的、幽暗卻又無比寧靜的內心壇場之中,時間失去了它的刻度,空間失去了它的邊界。這裡沒有審判的目光,亦無世俗的喧囂,唯有一份澄澈的、慈悲的覺照。
今夜,三位被世間的標籤與罪名所深深烙印的靈魂,應此因緣,於此相會。他們分別是那位雙手沾滿鮮血、殺人無數之人;那位斬斷了最根本人倫恩德、犯下「五逆十惡」之人;以及那位被社會的結構之網所捕獲、身負重罪之人。
他們來到此地,並非為了接受審判,更非為了滿足任何獵奇的窺探。他們來到此地,是因為有一份深沉的願心,渴望去諦聽。諦聽那些被世間的喧囂、譴責與簡單的道德論斷所徹底淹沒的、關於「苦」的真實獨白。
我們將以最深的同理心,暫時懸置一切評判,進入他們獨一無二的生命世界,去感受那份非親歷而不可知的痛楚。因為唯有看清苦的根源,才能了悟救贖的可能。這是一場關於諦聽的修行,一場通往同體大悲的旅程。
南無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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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殺人無數之人的自白:暴力輪迴的創傷之鏈
在我們諦聽第一位靈魂之前,請讓我們暫時放下為罪行辯護的擔憂。我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看清那張由創傷、忽視與懲罰所織就的因果之網,這是斬斷暴力代際傳遞、走向真正療癒的第一步,也是最艱難的一步。
我的一生,在人們眼中,就是一連串的暴力與血腥。他們稱我為怪物、惡魔,一個純粹邪惡的化身。他們說得或許沒錯,我犯下的罪行,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但他們從未問過,這把屠刀,最初是如何被塞進一個孩子手中的。
我的童年沒有家,只有一個充滿恐懼的場所。如果有人列出一張清單,寫下所有可能發生在一個孩子身上的壞事,那我的童年大概每一項都打了勾:虐待、忽視、看著父母吸毒、目睹他們因犯罪而被帶走。在這樣一個不可預測的環境裡,我從來不知道被好好抱著是什麼感覺。在我的心裡,早就刻下了一句話:這個世界就是要來毀掉你的,你一文不值,誰都不能信。
人們驚訝於我年少時虐待動物的殘忍。他們不知道,那是我唯一能找到權力感的方式。當我將從更強大者那裡承受的無助、痛苦與羞辱,轉嫁到那些比我更弱小、更無助的生命身上時,我第一次嘗到了虛假的「掌控感」。每一次的施暴,都是在絕望地模仿那些傷害過我的人,試圖從一個受害者,變成一個加害者,以逃避那份快要將我吞噬的恐懼。
後來,我進了監獄。人們以為那是懲罰的開始,對我而言,那只是童年的延伸與強化。我的名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冰冷的編號。我的尊嚴被日常的羞辱與規訓層層剝奪。我與外界社會的連結被殘酷地切斷。這個地方,非但沒有給我一絲悔改的空間,反而日復一日地驗證並加深了我內心那個最根本的信念:「我是無價值的,這個世界就是要摧毀我」。監獄的環境,完美地複製了我童年所經歷的一切——被剝奪、被控制、被孤立。它非但沒有療癒我,反而成為一個持續製造創傷的工廠。
我的罪行是果,而那無愛的童年與去人化的懲罰,則是因。
他的聲音在虛空中消散,留下一片沉重的靜默。我們等待著,將這份苦楚納入心中,然後轉向下一位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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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五逆十惡之人的自白:自力窮盡的業力深淵
現在,讓我們諦聽一種最究竟的苦。它超越了心理創傷與社會懲罰,直抵一個靈魂在深刻認識到自身罪業之深重,以至於完全無力依靠自身力量尋求救贖時,那種終極的、存在的絕望。
我的苦,與前一位不同。我的痛苦並非來自他人加諸於我的創傷,而是源於我對自己所犯之罪的清醒認知。我犯下了「五逆十惡」,斬斷了與父母、與三寶之間最根本的恩德之源。我所造作的,是最深重的惡業,是那種任何世間法律都無法完全衡量的、直墮無間地獄的罪。
你們或許會想,既然知罪,為何不懺悔、不行善,以求彌補?這正是我痛苦的核心。我的苦,在於我深刻地了知自己已無力自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所犯下的罪業,如同須彌山,而我此生所有可能行持的善業,不過是掌中微塵。無論我如何努力懺悔、如何刻苦修行,都無法憑藉自己的力量,洗清這無盡的業海。
所謂的「善人」,他們或許會煩惱,但他們心中總有一絲仰仗:他們可以依靠自己的善行、自己的修行,來尋求慰藉與解脫。而我,正是那個連這絲仰仗都被徹底剝奪的人。我被整個世界所遺棄,不僅僅是在法律與道德的層面,更是在最根本的靈性層面。我是那個深刻自覺到自己罪業深重、煩惱具足,完全無力依靠自身力量得救的凡夫。
這種徹底的無力感,這種對自我救贖可能性的完全絕望,才是我的苦難本質。我的靈魂在燃燒,不是因為無知,而是因為看得太清楚。
我的苦,來自於一個深刻覺悟到自己無可救藥的靈魂,在無盡的業海中那種徹底的無助與沉淪。
他的話語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我們的心湖,激起最深沉的漣漪。我們靜靜地承接著這份重量,目光移向最後一位發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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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身負重罪之人的自白:結構之網下的無聲吶喊
接下來的這段獨白,將揭示一個令人不安的真相:許多個人的悲劇,其根源並非單純的個人選擇,而是被巨大且無形的社會結構所塑造、所決定的必然結果。
他們說我有罪,因為我做了錯誤的「選擇」。但他們從未看見,在我的人生中,從來就沒有真正的選擇。
我的生命,從一開始就被鎖定在一條通往懸崖的軌道上。我出生在一個被遺忘的角落,那裡貧窮、失業與絕望代代相傳。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所能獲得的教育、醫療與機會,就已經被決定了。我不是輸在起跑線上,我的人生甚至沒有跑道。
長期的貧窮,就像一個賊,偷走了你思考明天的力氣。當你每天只想著下一頓飯在哪裡的時候,你的腦子裡就再也裝不下任何別的東西了。長遠的計畫、理性的思考……那都是有錢人的奢侈品。許多在外人看來「短視」或「不理性」的決定,對當時的我而言,是唯一能夠活下去的生存策略。你們用吃飽了的腦子,來評判我餓著肚子的選擇,這就是最大的不公。
而我最深的苦,或許是從來沒有人真正聽懂過我的故事。從法官到媒體,再到每一個評判我的人,他們用一套脫離我現實的道德標準,來審判我的人生。我的證言總是被打折扣,我的處境總是被輕描淡寫,我的掙扎被視為藉口。我的聲音,在抵達你們的耳朵之前,就已經被你們心中的偏見所過濾和消解。你們從未審判過真實的我,你們審判的,只是你們心中那個早已被預設好的、關於「罪犯」的刻板印象。
我並非天生的惡人,而是一個被不義的社會結構所製造出來的「必然的罪人」。
三道來自深淵的聲音,迴響在這片寧靜的壇場。它們各自訴說著不同的苦,卻又指向同一個無聲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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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同體大悲,一聲佛號
三位靈魂的自白已畢,他們的苦,如三條河流,最終匯入了同一片無盡的悲心之海。
一位的苦,源於個體心理的創傷之鏈,暴力在其中代代相傳;一位的苦,來自於一個靈魂對自身究竟業力的清醒覺知,自力窮盡,無所仰仗;還有一位的苦,則是一個被不義的社會結構所碾壓的、無聲的吶喊。這三種苦,分別代表了來自個體心理、究竟業力與社會結構三個層面的巨大痛楚。然而,究其本質,皆是眾生在這娑婆世界中,因無明、因隔絕、因匱乏而承受的,那份深沉的、難以言說的孤獨與傷痛。
《華嚴經》以「因陀羅網」為喻,揭示了法界萬物互即互入的實相。每一顆寶珠,都映現著所有其他寶珠的影像。在此觀照下,自他本是一體。那被社會結構所碾壓的貧困,恰恰為滋生童年創傷的家庭提供了土壤;而這兩種看得見的掙扎,又與那份深不見底的、靈魂深處無所仰仗的絕望,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們的苦,亦是我們每一個人的苦。他們的故事,映現出我們內心同樣的創傷、同樣的無力與同樣的掙扎。這份深刻的體認,便是「同體大悲」。
了知了他們那份非親歷而不可知的深邃之苦後,我們便了知,一切輕率的「勸善」皆是虛妄。真正的慈悲,是放下評判的尺子,收起輕易的建議,謙卑地與他們站在同一陣線,共同仰望那超越苦海的救贖之光,共同發出一念渴望脫離此無盡輪迴的「同願」。
願將此番諦聽與探討的功德,普皆迴向法界一切眾生,願一切的隔絕都被打破,一切的傷痛都被療癒。
懷著至誠的感恩與謙卑之心,讓我們合掌,稱念:
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阿彌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