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房子建立在一座小山坡的頂端上。房子的前半部與地面緊密相連,後半部則由兩根樑柱支撐,懸空在小山坡上。起初雖然覺得房子有點空蕩蕩的,但熟悉了後,就越來越喜歡這裡了。
下午的時候,我會把那條綠色的毯子包在身上,一手拿著用玻璃杯裝好的飲料,另一手則拿著書,手機和鑰匙就放在口袋裡。走出車庫的側門後,下了樓梯就是我的小山坡後院。山坡的尾端有一排樹蔭,我會在那裡鋪下毯子,再把玻璃杯放到草地上。
那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
躺在毯子上,看著樹葉的碎影,隨著風搖來搖去。雖然總是想著要看書,但看著看著便睡意來襲,在午後的草坡上睡了一個午覺。
剛睡醒的時候,我的腦袋裡什麼也沒有在想,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了日常的聲音,只剩下靜謐。風聲之外,你聽到了草地的聲音、樹林的聲音、陽光的聲音。突然之間你聽懂了他們在說什麼,好像你也是他們的一員。
有時週末下午,我在廚房洗碗的時候會聽到棒球場傳來的音樂,便又知道他們在舉辦比賽。有幾次我會帶著毯子坐在草地上,透過樹木間的空隙,坐在那裡看著免費的球賽。
草坡的下面是一個小停車場,停車場再過去就是大學的棒球場。棒球場和停車場之間隔著一條馬路,順著那條馬路往下走,不過幾分鐘的路程,就能看到右旁的林地裡有個開闢出來的小社區。社區的房子是一棟大型兩層樓房舍隔成數間門戶。房舍的前方是一座水泥空地,停著住戶們的車子。
美國的地大就是有這種好處,突然之間一個林間道路,或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咚的一聲就冒出一棟房子,讓你好奇是誰住在那裡。
房子的前門也有一條大馬路,是去上班的必經之地。但這條路上沒有人行道,能走的地方就是一片狹長的草地,旁邊就是呼嘯而過的車輛。每次經過,心裡總是有些害怕,覺得自己像在穿越荊棘之地一樣。
有次當我走到那條大馬路的十字路口時,一輛敞篷車在我旁邊突然停了下來。那人穿著白色襯衫,帶著飛行員墨鏡,蓄著濃密的絡腮鬍。他摘下墨鏡,問我要去哪裡,需不需要搭個順風車。
「I am just taking a walk。」我有點慌張地說。
那人挑了挑眉,說:「ok, have a nice walk」,他戴回他的墨鏡,接著就揚長而去了。
從沒想過竟會有人問我需不需要搭車。我想大概是在那樣的鄉間道路上,我看起來太過稀奇了吧。
十月的一個週末,我們三人來到小卡家玩。一路懷著期待的心情,我們向右彎進了社區的道路,一路蜿蜒直到山坡的頂端。房子的前院看起來非常寬闊,一進門便迎面而來一扇巨大的三角落地窗,配上客廳挑高的屋頂,就像是一座小城堡一樣。
落地窗外是一片大湖,兩旁則是低矮的小山坡。這裡的景色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都被放大了數倍,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小人國裡的居民,來到了格列佛的世界裡。房子的一樓是一個開放式空間,從那裡的門走出去,走下曲折的棧道,就能看到小卡家的船停在甲板旁邊。只是我們後來再去的時候,已經入冬了。外面天寒地凍的,我們也就沒有下去到湖畔過了。
小卡的家有很多寵物。其中大隻的狗有一個特殊技能。「你坐在地上盤腿,牠就會跑過來坐在你的腿上。」小卡說。
聽完我立馬躍躍欲試,坐在地上盤起我的腿,它果真就跑過來坐下。另外一隻比較小隻的,是隻貪吃的柯基。只要看見你拿著食物,就會跑過來眼巴巴的望著你,然後立刻吃掉你掉下的碎屑。
這裡的一切似乎是夢寐以求的,坐落在風景旁的別墅。無聊了就去湖上坐船,累了就在落地窗旁睡下。
我們打著麻將一路打到了下午五點多,小卡的爸媽也回來了。小卡的爸爸一看到我們,和我們打了招呼,接著跑進房間裡拿了一台攝影機出來。小卡的爸爸是一個有趣的人,每當有人來到家裡做客,他都會拿起一台V8錄影,當起主持人問起問題。我和小琴、小沁都被訪問了一輪。
輪到我的時候,我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有些結結巴巴地說起英文。我還是第一次這樣被訪問,實在是很新奇。
樹葉變黃的時候,天氣也漸漸冷了起來。我們坐在小卡的車裡,要去附近的一個登山步道。車子在碎石路上搖晃著前進,停車場已經停了好些車子,都是要來登山的人。我們下了車,和其他的學生一起會合。這裡的樹葉都掉落了大半,鋪在小徑上仿若一條裙帶,染上冷意的黃紅色。
路到了一半突然陡度升高,變得像是在攀岩一樣。一開始體力還行,不久便稍稍小喘。這裡的道路真不是普通的難走,不久就變得極為狹窄,需要俯身下去手腳並用爬上石坡。學生們速度極快,已繞過前頭的彎。
我停了下來看著他們有沒有跟上。小沁在這時說她有些不舒服,我問她是否還好,下秒她就昏倒在地,把我的魂都給嚇了出來。
小卡眼明手快的撐住了小沁,我趕緊跑了過去。小沁在幾秒後睜開了雙眼,她跌坐在地上,慢慢地撐起了自己的身子。我和小琴蹲在她的旁邊,將她給扶了起來。
小沁說著自己沒事,看起來也好了許多。但她走了幾步路後,又停了下來,說著自己有點想吐。接著她就蹲在地上,在倒下的樹幹旁,造了一小灘午餐。
驚魂插曲後,我們繼續向上。路在一個彎後變得極為寬廣。一條向上延伸的大斜坡,鋪滿黃褐色的落葉,就像一張巨大的地毯一樣。沁涼的空氣衝入肺裡,我一路向上跑去,像個小孩子一樣笑得合不攏嘴。斜坡的上方是一個平地,放了兩個大垃圾桶,和一條大長椅。
等到大家都走上來後,學生們打開了背包,拿出零食和飲料。他們經驗老道,準備充足。休息了一陣後,我們往下一個大斜坡邁進,才終於來到這座步道的頂點。山頂是裸露的灰白岩石,石縫之間長滿及膝的青綠長草。幾株針葉樹的粗壯樹根盤跟結錯,深深嵌入石縫之中,枝枒則往外延伸到懸崖之外。
學生們選了兩棵距離剛好的樹,綁上了兩張吊床。要上去這個吊床也是不簡單的。用手把身體撐起來的時候,一隻腳也要同時跨入,才能順利地躺進去。但吊床的中間沒有一個固定的支撐點,一用力就會晃得不得了。我試了好幾次才終於成功進去。但進去後發覺整個人會往中間陷入,變得擁擠起來,變成了一條春捲。
小沁試著上去的時候,也因為太過用力讓吊床晃得不得了。最後我在她用力撐起身體時,順道使力把她給推上去才終於成功。我和小沁坐在吊床上,往著眼前的風景,一邊吃著學生們帶來的零食。我咬了一口pop tarts,過強的甜膩味在嘴裡散開,幸好我咬得不大口,很快就把它了下去。說起來,美國的冰淇淋好像也是特別甜,而且也比較有黏性。
山腳下,在晚秋的黃褐與樹林中,穿過一條細小的公路,車子就像一個瓢蟲似的,慢悠悠地開在上頭。天空藍的不可思議,佔據了大半個視野,雲絲在其中交錯凌橫。
我們在山頂上待了一陣子,拍了照片,看了風景。我望著景色,只想把一切都印在腦海中,可是這片天空實在是太大了,大到連鏡頭也裝不下。你只能努力地記住這種感覺,把它留在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