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t Valley_(下)

更新 發佈閱讀 61 分鐘

龍骨洞穴內,月光苔散發出的柔和清輝,如同永不熄滅的、溫柔的星辰,靜靜地灑在古老的石壁與穴中的一人一龍身上。

這已經成了炭治郎與霞大人之間,一種心照不宣的、安靜的儀式。每當永夜降臨,炭治郎便會坐在那片溫暖的光暈之中,藉著那柔和的光芒,為洞穴深處那位沉默的聆聽者,輕聲講述著石壁上那段早已被風霜侵蝕、卻又壯麗無比的龍族史詩。

他正說到龍族在天降災厄之後,如何在變得貧瘠而寒冷的大地上,艱難求生的片段。他的聲音裡,不自覺地帶上了濃濃的、發自肺腑的惋惜與敬佩。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後那片巨大的、山巒般的陰影,正發生著奇異的變化。

那股屬於巨龍的、廣闊而沉重的存在感,開始向內收束,如同星雲在引力的作用下,向著一個核心坍縮。

炭治郎的話語,不自覺地慢了下來,最終,消散在空氣中。他感覺到了。那股氣息的變化,是如此的明顯,讓他無法忽視。他有些緊張地、緩緩地回過頭,望向那片熟悉的、巨大的陰影。

他看見,那龐大的龍軀,正在一片無聲的、流動的光霧中,進行著一場優雅而神秘的解構與重組。遮天蔽日的巨翼化為光點,山脈般起伏的脊背融入薄霧,所有代表著毀滅性力量的特徵,都如同被溫柔的月光化開的冰雪般,被折疊、收束進了一個纖細的、彷彿一碰即碎的人類軀殼之中。


時透再次以他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年姿態,出現在了炭治郎的面前。

這一次,他沒有停留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處。

他邁開了腳步。那雙赤裸的、膚色蒼白的腳,悄無聲息地、踏出了那片屬於他的、永恆的孤寂陰影,完全地、一步一步地,走進了這片由炭治郎和月光苔所共同營造的、溫暖而明亮的小小領域。

炭治郎的心跳,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了。

時透走到他身邊,並沒有看他,而是學著他的樣子,微微仰起頭,將那雙總是盛滿了空洞的、冰藍色的眼眸,投向了面前那幅巨大的、描繪著龍族歷史的壁畫。


他們並肩站在一起。

肩與肩之間,隔著不到一尺的距離。

一個是身上還帶著人間煙火氣息的、呼吸之間都帶著溫熱白霧的凡人少年。

一個是早已被歲月侵蝕得只剩下淡漠輪廓的、連體溫都酷似寒玉的最後之龍。

在月光苔那聖潔而溫柔的光芒之下,兩個渺小而孤獨的身影,第一次,如此平等地、如此近距離地,凝視著同一段悲壯的、屬於過去的時光。他們的身影,在身後的骨壁上,被拉長,然後,悄然融為了一體。


「你呢?」

時透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打破了這份幾乎讓人窒息的靜謐。他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像一顆投入湖心的小石,在炭治郎那早已掀起驚濤駭浪的心湖中,激起了最清晰的一圈漣漪。

「我還未聽你說過,你的事。」

「我、我嗎?」 炭治郎因這突如其來的、親近的問詢而驚訝得有些結巴。他從未想過,這位神明般的存在,會對自己那平凡到近乎乏善可陳的人生,產生任何一絲興趣。「我……我出生在村莊,也在村莊長大,沒有什麼特別的。家裡……」

說到「家」這個字時,一股無法抑制的、洶湧的酸楚,猛地從他心底最深處的那口名為「思念」的溫泉中,噴湧而出,瞬間便堵住了他的喉嚨。母親溫柔的臉龐、禰豆子病弱卻依然恬靜的睡顏,如同最鋒利的刀片,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溫柔地劃過。那份被他為了生存而強行壓抑了許久的、名為「鄉愁」的情感,在此刻徹底失控。

他連忙低下頭,不想讓這位龍神看到自己軟弱的、即將落淚的樣子。「家中有母親,和一個……身體孱弱的妹妹……」他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那股酸楚的泉水中,艱難地打撈出來的。

他身上那股原本溫暖平和的、如同冬日暖陽般的氣味,也因為這劇烈的情緒波動,瞬間發生了變化。

時透那敏銳到非人的感知,立刻就捕捉到了這絲不同。他緩緩地、轉過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精緻得如同人偶的臉。那雙冰藍色的眼眸,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專注地「凝視」著炭治郎。

「這又是……什麼樣的味道呢?」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種純粹的、不含任何評判的、學者般的探究意味。

「嗯?什麼意思?」 炭治郎抬起頭,通紅的眼眶裡滿是淚水與不解。

「你身上,」 無一郎的視線,似乎穿透了炭治郎的身體,在「看」著那些無形的、正從他身上氤氳升騰的情感氣息,「總是會散發出一些……陌生的香味。」

他似乎在自己那片殘破的、如同星辰廢墟的記憶之海中,努力地、搜尋著合適的詞彙來形容此刻的感知。他聞到了。那股新出現的氣味,是如此的複雜。基底,是那份對家人的、如同太陽烘烤過的大地般溫暖醇厚的愛意;之上,又交織著一股如同遙遠海洋的浪潮般、帶著鹹澀氣息的、名為「思念」的酸楚;最頂層,還漂浮著一絲如同山間清泉的、對妹妹病體的、清澈的擔憂。

這些他無法定義,卻又感到一絲遙遠熟悉的、複雜的氣味,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很久以前,」 無一郎的眼神,變得有些飄忽,像是在追憶一個早已褪色的、不屬於自己的夢境,「其他的龍,稱之為……」

他頓住了。那個詞,就像一個被遺忘在海底千萬年的、長滿了珊瑚與苔蘚的寶箱,此刻,終於被他那份探究的意識,緩緩地、從記憶的深淵中打撈了上來。他用一種近乎生澀的、確認般的語氣,輕聲地、將那兩個字吐露出來。

「……『情感』。」


這兩個字,輕飄飄的,不帶任何重量。

卻在落入炭治郎耳中的瞬間,變成了最深刻的、最震撼的、靈魂層面的交流。

炭治郎怔住了。淚水,還掛在他的睫毛上,但他已經忘記了悲傷。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自己所有的喜悅、悲傷、思念與決心,在這位龍神的面前,都是如此的……一覽無遺。它們會化為一種獨特的、只有龍才能理解的「香氣」,被他清晰地、捕捉,和感知。

而時透也因為這個重新被憶起的、古老的詞彙,為眼前這個人類少年身上那些層出不窮的、令他困惑的「陌生香味」,找到了最終的、統一的定義。

溫暖、悲憫、驚訝、恐懼、懷念、以及此刻的……悲傷。

原來,這一切,都叫作「情感」。

他,一個早已喪失了大部分情感的古老存在,正透過一個情感濃烈到足以散發出「香氣」的人類少年,重新學習著,這個他以為自己早已徹底遺忘的、屬於「生靈」的、最根本的語言。


「情感」。這兩個字,如同一顆投入萬年冰湖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溫熱種子,輕飄飄地,落在了洞穴的靜謐之中。它所激起的漣漪,無形無質,卻又真實地、同時觸動了在場的一人一龍。

洞穴內,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極其深邃的、充滿了迴響的沉默。炭治郎還維持著仰頭的姿勢,淚水依然像剔透的晨露般,掛在他那長長的睫毛上,但他已經忘記了先前那股洶湧的悲傷。他那雙清澈的紅玉色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身旁這位面無表情、卻剛剛為他揭示了一個全新世界維度的少年。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我所有的心情,我的思念,我的悲傷,我的決心……在這位龍神的感知裡,並非虛無,而是如同花朵與香料般,會散發出獨特「氣味」的、真實的存在嗎?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地按在了自己溫熱的、正因這份震撼而劇烈跳動著的胸口上。他試圖去感受,去想像,從自己這顆平凡的人類心臟裡,究竟會散發出何種芬芳。


而無一郎,在吐露出那個古老得幾乎快要被他遺忘的詞彙之後,也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悠長的沉默。他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似乎失去了焦點,像是在凝視著炭治郎,又像是在透過炭治郎那雙映著淚光的眼睛,凝視著一個早已化為塵埃的、遙遠的、還存在著「其他龍」的過去。

「情感」……這個詞,像一把失落已久的鑰匙,在他的記憶廢墟中,打開了無數早已鏽死的、塵封的鎖。

「那……」炭治郎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的聲音因剛剛哭過而有些沙啞,卻又帶著一種孩童第一次仰望星空時,那種純粹的好奇與求知慾,「霞大人……我的情感,對您來說,是什麼樣的『味道』呢?快樂……又是什麼樣的氣味?」

他問得小心翼翼,像一個初學語言的學生,正在向這世間唯一的、最後的老師,請教著世界上最深奧、也最根本的詞彙。

無一郎被這個問題,從那片悠遠而悲傷的追憶中,輕輕地拉了回來。他緩緩地、將視線的焦點,重新凝聚在炭治郎那張寫滿了淚痕與好奇的、生動的臉上。

快樂?

他那片混沌的記憶之海,再次被這顆小石子攪動了。快樂……是什麼?

他努力地、深入地、向自己那片如同星辰廢墟般的意識深處潛行。那裡只有無盡的、灰色的塵埃與冰冷的碎片。他耐心地、搜尋著,試圖從那億萬年的孤寂中,打撈起與這個詞彙相關的、哪怕一絲一毫的線索。

「快樂……」他輕聲地、重複著這個詞,像是在口中含了一塊奇異的、正在緩緩融化的、來自遠古的冰晶。他的眼神,再次變得飄忽起來。「很久以前……龍族對這個氣味的定義,有很多種。」

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絲信號,從那無盡的、混亂的記憶靜電之中。

「……是第一顆龍蛋,在火山溫熱的懷抱中,第一次、出現裂紋時的氣味。」他的聲音,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幽遠,像是在敘述一場不屬於自己的夢。「那氣味裡,有硫磺的熾熱,有新生岩石的純粹,還有一種……來自整個族群血脈深處的、顫抖的期盼。」

他又想了想,那雙冰藍色的視線,緩緩落回了炭治郎的身上。

「你找到那些發光的苔蘚時,身上散發出的氣味,也有些相似。」他像一位嚴謹的學者,在比較著兩種不同的樣本,「但你的氣味,更尖銳,更明亮。像是……在無盡的沙漠中,瀕死的旅人,喝下的第一口清泉。那種從身體最深處、每一個細胞裡,所迸發出的、純粹的……『生』的喜悅。」

炭治郎聽得入了迷,他從未想過,自己那些簡單的情緒,在霞大人的感知裡,竟能被描繪成如此宏大、細膩而美麗的詩篇。

「那……霞大人,您呢?」炭治郎鼓起勇氣,幾乎是脫口而出,問出了那個他最想知道的問題,「您現在……是什麼樣的氣味?」

這個問題,讓無一郎那雙冰藍色的眼眸,產生了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收縮。

我的……氣味?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從未將他那古老的、屬於龍的感知,轉向自身。他只是存在,像風,像石頭,像這片永恆的冰雪。他沒有「情感」,又何來的「氣味」?

他第一次,試探性地、將自己的感知,向內探尋。

他「聞」向自己的靈魂深處。

那裡……沒有味道。

沒有硫磺的熾熱,沒有清泉的甘甜,沒有海洋的鹹澀,也沒有爐火的溫暖。

那裡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連風都無法填滿的、巨大的、灰色的空洞。那不是一種氣味,而是……所有氣味的、徹底的「無」。是時間被石化後的、塵埃的味道。


「我沒有味道。」 他平淡地、陳述著這個他剛剛才得知的、殘酷的事實。

炭治郎的心,被這句輕描淡寫的話,狠狠地、刺痛了。

沒有味道,就意味著沒有情感。

那該是何等的……孤獨。他彷彿透過這句話,窺見了對方那片荒蕪了千萬年的、寸草不生的內心世界。

看著炭治郎臉上那毫不掩飾的、濃烈得幾乎要溢出來的心疼與悲傷——一種全新的、無一郎還無法定義的「氣味」——他感覺到了一絲極其陌生的、不自在的感覺。

他緩緩地轉過身,不再看炭治郎,重新將視線投向了那片冰冷的、沉默的石壁。

「說夠了。」他的聲音,恢復了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明般的冷淡,「壁畫的故事,你還未講完。」

這是一句逐客令。

不,這更像是一個不擅長應對「情感」這種高濃度事物的、孤獨了太久的存在,在進行了一場對他而言,衝擊過於劇烈的對話之後,本能地、想要退回到自己那熟悉的、安全的、沉默的硬殼之中的一種自我保護。

炭治郎立刻就明白了。他沒有再追問,也沒有因對方突然的冷淡而感到受傷。

他只是默默地、重新站回了無一郎的身邊。

他知道,霞大人雖然結束了對話,卻沒有選擇轉身離去。

他依然,站在自己的身旁。

這,便已是最大的溫柔與信任。


炭治郎深吸一口氣,將心中所有翻湧的情緒都平復下去。他重新將目光投向那古老的壁畫,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溫柔、更平穩的聲音,繼續講述著那段屬於龍族的、悲壯的史詩。

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又彷彿,一切,都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他知道,從今夜起,他不再只是一個單純的說書人。

而霞大人,也不再只是一個被動的聆聽者。

他成了龍神情感的「解讀者」。

而龍神,則成了他內心的「觀測者」。

在這片與世隔絕的龍之谷裡,一種奇異的、跨越了物種與時間的、以「情感的氣味」為紐帶的、全新的交流方式,正悄然建立。


龍之谷的冬天,漫長,且亙古不變。它的時間,是以冰霜凝結與風化的速度來計算的,而非日出日落。

但對於炭治郎而言,自從他與霞大人之間那層無形的、名為「神與人」的隔閡被打破之後,時間便彷彿擁有了刻度,與溫度。

一人一龍的日子,過得平靜得像一首無聲的、悠長舒緩的古老樂章。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無需言語、卻又無比清晰的、溫柔的節奏。


白天,當那鉛灰色的天光最大限度地照亮這片骸骨聖殿時,便是霞大人沉眠的時刻。他會化為那頂天立地的巨龍之軀,如同一座銀白色的山巒,靜靜地盤踞在洞穴的最深處。那並非完全無知的沉睡,而是一種龍族獨有的、節能的冥想。在他的感知中,炭治郎那小小的、溫暖的身影,就像一顆在他那片荒蕪領土上,唯一散發著光熱的、小小的太陽。他能感覺到炭治郎輕巧的腳步聲,能感覺到他擦拭壁畫時,那塊柔軟布料與冰冷骨壁摩擦的、細微的沙沙聲。這些微小的、屬於「生」的聲音,成了他這場漫長冬眠中,最安穩的背景音。

而炭治郎,則會在這位沉睡的守護神的、無形的庇護下,開始自己一天安靜的「工作」。他去收集骸骨上的晨露,去尋找那些隱藏在陰影之下、如同珍寶的龍骨蕈。他用柔軟的布料,沾著清水,輕輕地、虔誠地擦拭著那些記錄了整個龍族興衰的古老壁畫,像一位最忠實的史官,試圖拂去歲月蒙在其上的塵埃。

到了夜晚,當外界的溫度驟降到足以凍結靈魂的酷寒,月光苔的光芒便成了這片死亡之地裡唯一的溫暖信標。

霞大人會準時地、從那漫長的沉寂中甦醒。

他那山巒般巨大的龍軀,會在光霧中,悄無聲息地、化為時透無一郎那副纖細而淡漠的少年模樣。他會走到炭治郎身邊,與他並肩坐在那片溫暖的光暈之中,仰望著石壁上那些無言的史詩。


然後,炭治郎便會開始他每晚的「說書」。

他用他那溫柔而真誠的聲音,為這位記憶殘缺的龍神,一遍又一遍地,講述著屬於龍族的、那段早已被遺忘的歷史。

無一郎總是靜靜地聽著。他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不再像最初那般空洞得能吞噬一切。那裡面,會隨著炭治郎的話語,偶爾閃爍起一些極其細微的、如同星塵般的光芒。那是被遺忘的記憶碎片,正在被這個溫暖的人類少年,一片片地、從時間的廢墟中,溫柔地打撈出來。

當故事講完,夜深露重之時,無一郎便會再次起身,在炭治郎的注視下,重新化為那頂天立地的銀白巨龍。然後,用自己那溫暖而龐大的身軀,將炭治郎和他那小小的、由月光苔構成的巢穴,輕柔地、密不透風地圈起來,為他圍起一座世界上最堅不可摧、也最溫暖的堡壘。

被那如同地核般恆溫的龍鱗所包裹,聽著那如同山巒呼吸般沉穩的、巨龍的心跳聲透過骨壁傳來,與自己的心跳漸漸同步,炭治郎總能一夜無夢,安然好眠。

霞,已經完全習慣了,炭治郎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裡。

這種「習慣」,是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卻早已深入骨髓的、根本性的改變。


在某個深夜,他如常地、用自己的身體為炭治郎構築起溫暖的壁壘。他垂下巨大的頭顱,冰藍色的龍瞳,在黑暗中,靜靜地凝視著那個在他懷中安然熟睡的、渺小的人類。

炭治郎的睡顏,平和而溫暖,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那份全然的、純粹的信賴,像一縷最溫柔的陽光,穿透了他千萬年來形成的、厚重的心靈冰層。

他想起了過去。

那些同樣被送入谷中的、被冠以「祭品」之名的、面目模糊的人類。

他記得他們身上那股混雜著汗水與尿液的、令人作嘔的恐懼氣味。

他記得他們那或是尖叫、或是祈求的、劃破他永恆寧靜的刺耳噪音。

他們是入侵者,是污點,是短暫而醜陋的、不值一提的插曲。

但炭治郎不一樣。

他走進這座墳墓,非但沒有帶來死亡的恐懼,反而……帶來了「生」的氣息。

他用自己的雙手,在這片寸草不生之地,創造了光與熱。

他凝視著那些記錄著他同族悲劇的壁畫,眼中流露出的,不是對力量的覬覦,而是發自內心的、溫柔的悲傷。

他對他說話,不是為了祈求或交易,而僅僅是為了……分享。

他似乎……

霞那雙冰藍色的龍瞳,在黑暗中,輕輕顫動了一下。

他似乎,就是他曾經期望過的、那個早已被他當作是永世奢望與無稽妄念的……

同伴。


這個詞,如同最溫柔、最熾熱的閃電,悄無聲息地、準確無誤地、擊中了他那顆冰封了萬年的心臟。

當他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一股陌生的、他從未體驗過的暖流,從他靈魂的最深處,緩緩地、滲透了出來。那不是來自炭治郎身上的溫度,而是……源於他自身的、一種幾乎讓他戰慄的、名為「溫暖」的情感。

原來,這就是「同伴」的感覺。

他那巨大的龍首,在黑暗中,又向著懷中那個熟睡的人類少年,悄悄地、再靠近了一點點。他能聞到,從炭治郎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安詳而溫暖的、屬於「信賴」與「安心」的氣味。

真好聞。

比春天裡第一朵龍血花的芬芳,更好聞。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產生了一個念頭。

他第一次,如此虔誠地,向這個他早已不在乎的世界,許下了一個微不足道的、自私的願望。

他希望……

這個冬天,可以再漫長一些,再久一些。

他希望……

那宣告著他囚禁結束、也預示著這份陪伴終結的春天,可以永遠不要來臨。

他希望,這個會為他落淚、會為他說書、會讓他感覺到「溫暖」的人類少年,可以像那些壁畫一樣,像那些龍骨一樣,像他自己一樣……

永遠地、待在他的山谷中。

永遠地、只陪伴著他。



他們相伴的日子,如同一條靜謐的、在永夜星空下緩緩流淌的銀色長河。炭治郎幾乎快要忘記時間的流逝,他沉浸在這種奇異而溫暖的、宛如家人般的、共享的靜謐之中。他為霞大人說書,霞大人則為他抵禦寒冬。這份無聲的默契,成了他在這片死亡之地,活下去的最重要的、滋養靈魂的食糧。

直到某一個清晨,那份亙古不變的、和諧的樂章,被一個極其細微的、卻又無法忽視的音符,悄然打亂。

炭治郎如常地鑽出溫暖的骨洞,準備去迎接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忠實的朋友——那些在巨大骸骨上凝結的晨露。然而,當他深深地吸入第一口清晨的空氣時,他整個人,猛地僵住了。

空氣的味道……不一樣了。

那股盤踞了整個冬日的、純粹的、如同刀鋒般凜冽的寒意,似乎……失去了一絲最尖銳的鋒芒。而在那亙古不變的、混雜著死亡與孤寂的氣味基底之上,他捕捉到了一縷……全新的、陌生的、卻又無比熟悉的氣息。

那氣息,極其纖細,極其清淺,像一根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看不見的絲線。那是……被冰封了一整個冬天的、堅硬的凍土,從最核心的、最深沉的部位,悄然地、舒緩地、吐出的第一絲……解凍的嘆息。

那裡面,混雜著冰雪融水特有的、純淨的甘甜,和沉睡了億萬年的、草木的根莖在黑暗的泥土下,悄然甦醒時所散發出的、充滿了「可能性」的芬芳。


是春天的味道。

是「生」的味道。


炭治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他閉上眼睛,將全部的感知都集中到了鼻尖,像一頭正在確認水源位置的、乾渴的野獸。

沒錯!千真萬確!那不是錯覺!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的、近乎狂暴的喜悅,如同最猛烈的火山,瞬間在他那顆安靜了許久的心臟中,轟然爆發!他那雙總是盛滿了溫柔與悲憫的眼眸,第一次,被純粹的、屬於自己的狂喜所佔據!

他活下來了!

他真的,靠自己的力量,在這片連神明都早已遺棄的、死亡的土地上,熬過了整個冬天!

「太好了——!!」

他忍不住張開雙臂,仰頭朝著那片依舊灰濛濛的天空,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充滿了生命力的、幾乎要將整個山谷都震動的歡呼!他的聲音,撞擊在那些沉默的骸骨上,激起了快活的回響。他興奮得像個回到了童年的孩子,在原地又蹦又跳,臉上綻放出了一個比最溫暖的太陽還要燦爛、還要耀眼的笑容。

春天要來了!

這就意味著,他與霞大人的約定,即將兌現!他可以請求霞大人幫助村莊,降下甘霖!

他滿腦子裡,都是家人溫柔的臉龐,和村莊重獲新生的、幸福的場景。那份希望,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觸手可及!

他幾乎是以一種「熬」的心態,度過了整個白天,迫不及不及待地,等待著夜晚的降臨,等待著與他的「同伴」,分享這份天大的喜悅。

當晚,無一郎如常地、化為人形,出現在了月光苔的光暈之中。

「霞大人!霞大人!」炭治郎興奮地、幾乎是撲到了他的面前,他那雙紅色的眼眸,像兩團燃燒的、快活的火焰,「您聞到了嗎?空氣裡的味道!是春天的味道!冬天就快要結束了!我們成功了!」

他期待著。

期待著這位他早已視為最重要「同伴」的龍神,能與他分享這份來之不易的喜悅。期待著他那雙冰藍色的眼眸裡,也能因為「自由」的即將來臨,而泛起一絲名為「高興」的漣漪。

然而,他所期待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時透無一郎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平靜無波地,凝視著炭治郎那張因過度興奮而微微泛紅的臉。那眼神,不再是前些日子裡那種帶著一絲聆聽意味的、共享的靜謐。

它變回了……他們初遇時那樣。

空洞,淡漠,像一片不會被任何溫度所融化的、永恆的冰川。

炭治郎那燦爛的笑容,在這樣冰冷的注視下,一點點地、僵硬,然後,緩緩地、從臉上褪去。洞穴內的氣氛,也彷彿因為無一郎這份突如其來的沉默,而驟然降回了冰點。

「霞……大人?」炭治郎有些不安地、試探性地問道。他聞到了,霞大人身上,沒有一絲一毫高興的氣味。那裡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見底的、宛如深淵的虛無。「您……不為此感到高興嗎?」

無一郎沒有回答。

他只是緩緩地、轉過了身,背對著炭治郎,留給他一個孤獨得、彷彿要將全世界都隔絕在外的、決絕的背影。

「今晚,我有些累了。」他用那種不帶任何情緒的、平淡的聲音說道,「你自己待著吧。」


說完,他便再次化為光霧,直接消散在了原地。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變回巨龍之軀,為炭治郎圍起溫暖的堡壘。

那一晚,是炭治郎來到龍谷之後,第一次,在品嚐過溫暖之後,再次獨自一人,在冰冷的骨洞中,面對著洞穴深處那片深不見底的、彷彿連月光苔的光芒都能吞噬的、沉重的黑暗。

那種熟悉的、能將人逼瘋的寒冷與孤獨感,再次席捲而來。但這一次,比最初時,更痛,更難熬。因為他已經知道了溫暖的滋味。

他蜷縮在自己的小窩裡,一夜無眠。他不明白。

究竟是哪裡錯了?


第二天,第三天。

無一郎沒有再出現過。

那份冰冷的、懲罰般的沉默,成了洞穴內唯一的主宰。

在第四個夜晚,當炭治郎幾乎要被那份冰冷的沉默逼到精神崩潰的邊緣時,他終於鼓起了所有的勇氣。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著那片他從未敢踏足的、洞穴最深處的、純粹的黑暗,走了過去。

「霞大人!」他在那片黑暗前站定,聲音因寒冷與不安而微微顫抖,「是我……做錯了什麼嗎?如果是的話,請您告訴我,我會改的!請您……請您不要不理我……」

黑暗中,那兩點冰藍色的幽光,緩緩睜開。

那目光,比龍谷的冬天,還要寒冷,還要……絕望。

「春天,」 巨龍那低沉的、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直接在炭治郎的腦海中響起,「並不是一份許諾。它是一個……結束。」

炭治郎怔住了。

那雙冰藍色的巨瞳,在黑暗中,似乎又向他靠近了一些。那裡面,蘊含著一種炭治郎從未見過的、深沉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執拗的悲傷。

「這個山谷很安全。外面的世界,只會帶來災厄與別離。」

「你為什麼……」 那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幾不可聞的、孩童般的迷茫與顫抖,「會想要離開?」

霞大人那句充滿了迷茫與顫抖的質問,如同一塊凝聚了萬年孤寂的寒冰,沉甸甸地、墜入了洞穴的靜謐之中。

那句話裡,沒有了神明的威嚴,沒有了巨龍的狂暴。那裡面,是一種炭治郎無比熟悉的、最純粹的、幾乎要破碎開來的……害怕被拋棄的恐懼與悲傷。那像一個做著噩夢的孩子,在黑暗中,發出的、瀕臨絕望的嗚咽。

炭治郎起先有些詫異。他怔怔地望著黑暗中那雙巨大的、盛滿了執拗與痛苦的冰藍色眼眸,在那一瞬間,他那顆總是對情感氣味無比敏銳的心,忽然……全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那突如其來的冷漠,明白了那懲罰般的沉默,明白了他收回溫暖的庇護時,那笨拙而決絕的背後,究竟藏著何等深沉的不安。


霞大人並不是在生氣。

他只是……害怕了。

害怕這短暫的、他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名為「陪伴」的溫暖,會如同春天融化冰雪一般,迅速地、無情地,消失不見。

害怕春天到來後,自己會像過去那無數個單調乏味的季節一樣,再一次地,被留下來。

獨自一人,守著這座巨大的、永恆的墳墓。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的憐惜與溫柔,如同最和煦的、融化萬物的春日潮水,瞬間淹沒了炭治郎心中所有的不安與委屈。他那因被誤解而緊繃的心弦,徹底地、柔軟了下來。

而後,他露出了一個相當、相當溫暖的微笑。

那笑容,不帶一絲一毫的勉強或敷衍,像冬日裡最和煦的、穿透了厚重雲層的第一縷陽光。那笑容裡,飽含著諒解,飽含著安撫,飽含著一種……近乎心疼的、深刻的溫柔。

他緩緩地、一步一步地,朝著那團籠罩在黑暗中的、巨大的陰影走了過去。他沒有絲毫的畏懼,步伐沉穩而堅定,像是在走向一位正在鬧彆扭的、需要被溫柔以待的、親密的家人。

他在那顆巨大而威嚴的龍首旁,緩緩地、鄭重地,跪坐了下來。

然後,他伸出了自己那雙因連日勞作而略顯粗糙、卻無比溫暖的手。他將溫暖的掌心,輕柔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安撫意味,覆上了那片離他最近的、觸感冰涼光滑、此刻正因主人的情緒而微微顫抖的銀白色鱗片。

這是一個無聲的、溫柔的、跨越了物種的擁抱。

「霞大人,」 他仰起頭,用那雙清澈得能倒映出對方靈魂深處所有不安的紅色眼眸,溫柔地注視著巨龍的眼睛,輕聲解釋道,「我從未想過要離開您。」

「我說,我想離開這個洞窟,不是為了逃離。而是因為,春天來了,山谷裡……一定會長出很多新的、我從未見過的東西。會有利爪也挖不開的堅果,會有藏在石縫裡、甜得像蜜一樣的漿果,還會有……帶著陽光氣息的、鮮嫩的野菜。」

他頓了頓,掌心下的鱗片似乎因他的話語而停止了顫抖。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溫柔,帶著一絲分享秘密般的、純粹的喜悅。

「我想去把它們找出來。我想讓霞大人,也嘗嘗春天的滋味。」

這句話,輕飄飄的,不帶任何重量。

卻在落入霞的意識之海的瞬間,掀起了最猛烈的、足以顛覆整個世界的溫柔海嘯。

黑暗中,那顆巨大而沉重的龍首,緩緩地、以一種近乎僵硬的、生鏽了千萬年的姿態,抬了起來。那雙冰藍色的巨瞳之中,清晰地映出了一絲……裂解開來的、不敢置信的微光。

「你並不是……」 霞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脆弱的、沙啞的顫抖,「想回到你的村莊?並不是想……離開我?」

那句話裡,飽含著他數千年來,第一次鼓起勇氣,去確認一份近在咫尺的、他不敢奢望的幸福的、卑微的祈求。

炭治郎看著他,看著這位孤獨了萬年的、強大而又脆弱得像個孩子的龍神。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無比鄭重地,搖了搖頭。那動作,比任何語言都更具力量。

「我已經說過了,」 他的聲音,輕柔得像一陣拂過心田的、不會驚擾任何事物的春風,「我會盡我所能,獻上您期望的東西。」 他幾乎是虔誠地,重複著自己最初的、也是永恆的誓言。

他將另一隻手,也覆上了那片冰涼的龍鱗,試圖用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屬於人類的體溫,去溫暖這位神明那顆冰封了萬年的、孤獨的心。

「當地一滴春天的露珠落下時,我也想和霞大人一起,到外面的世界,去感受春天。」


「一起」。

這個詞,如同最強大的、最溫柔的、創世之初的咒語,瞬間擊潰了霞心中所有因恐懼而築起的、厚重的壁壘。

霞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他還無法定義的、洶湧的情緒,在他的靈魂深處轟然炸開。那裡面,有如釋重負的、幾乎要讓他虛脫的輕盈;有失而復得的、讓他想要放聲咆哮的狂喜;還有一種……被徹底地、溫柔地、看穿了所有不安與軟弱之後,被完全接納的、前所未有的、溫暖的戰慄。

他能「聞」到。

他能清晰地「聞」到,從炭治郎那顆溫熱的、毫不設防的心臟裡,散發出的、那股濃郁到無可辯駁的、名為「誠摯」的香氣。那香氣,純粹得不含一絲一毫的謊言與算計,像宇宙誕生之初的、第一縷光,溫暖而真實。

他忽然明白了。

炭治郎凝視著他的眼神,從來就不是過去那些人類,那種充滿了恐懼與祈求的、仰望神明的眼神。

那是一種……平等的、溫柔的、甚至帶著一絲心疼的、凝視著「同伴」的眼神。

那裡面,飽含著一種最純粹的、最溫暖的、他曾經無比渴望卻又不敢奢求的渴望。

那不是對力量的渴望,也不是對庇佑的渴望。

那僅僅是,對於相互理解的渴望。

那一刻,龍之谷永恆的冬天,彷彿真的,在他的心中,伴隨著那隻溫暖的手掌,徹底結束了。


炭治郎那隻溫暖的手,依舊靜靜地覆在那片冰涼、巨大、宛如鎧甲的龍鱗之上。

霞沒有動。

但他整個龐大的存在,卻發生了翻天覆地般的、無聲的變化。

那股因恐懼而緊繃的、幾乎要讓整座洞穴的空氣都為之凝固的龐大氣息,如同被溫柔地撫平的、緊繃的床單般,緩緩地、徹底地鬆弛了下來。他那山巒般巨大的龍軀,似乎都因此而變得柔軟了幾分,不再是那副充滿了戒備與疏離的、隨時準備戰鬥的姿態。

然後,他緩緩地、以一種近乎虔誠的、莊重的姿態,垂下了那顆總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般的頭顱。

那隻足以輕易咬碎山巔的巨口,此刻溫順得像一頭在母親身邊撒嬌的、初生的羔羊。他將自己那如同白玉山崖般的巨大下頜,輕輕地、帶著一絲試探性的、幾乎可以稱之為「羞怯」的姿態,擱在了炭治郎身前的、冰冷的地面上。

這個動作,是一個無聲的、徹底的、卸下所有防備的臣服。

不是對祭品的臣服,而是……對「同伴」的、全然的信賴與交付。

他閉上了那雙冰藍色的巨瞳。

長長的、如同蝶翼的睫毛,在炭治郎的注視下,輕輕顫動了一下,彷彿正沉浸在一場久違的、安詳的夢境之中。

炭治郎知道,霞大人正在用這種方式,無聲地、笨拙地,向他傳達著自己那激盪的、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的、奔騰的情感。他回以一個溫柔得、幾乎要融化掉的微笑,用空著的另一隻手,輕輕地、安撫般地,拍了拍那巨大的、冰涼的鼻尖。

那一晚,再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

但他們之間的沉默,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溫暖,更貼近,更充滿了意義。


第二天清晨,當炭治郎從那片由月光苔構成的溫暖光暈中醒來時,他驚訝地發現,霞大人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退回到洞穴的最深處。

那龐大的、銀白色的龍軀,依然靜靜地盤踞在他的巢穴周圍,像一道最堅固、最溫柔的城牆,將他牢牢地守護在中心。那顆巨大的頭顱,正對著洞口的方向,那雙睜開的、冰藍色的眼眸,正靜靜地凝視著洞外那片灰白色的天光,似乎已經維持著這個姿態,靜靜地守望了一整夜。

炭治郎的心中,流過一股溫暖的、幾乎要讓他落下淚來的、被珍視著的暖流。

他輕手腳地爬出巢穴,來到洞口,與那巨大的龍首相依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股屬於春天的、混雜著濕潤泥土與冰雪融水氣息的、充滿了「可能性」的味道,比昨天更加清晰、更加濃郁了。

他能感覺到,身旁那巨大的存在,也正與他一同,靜靜地感受著這份來自外界的、細微的、充滿了希望的變化。


春天。

這個曾經預示著「終結」與「別離」的詞彙,此刻,卻變成了一個充滿了溫柔與期待的、嶄新的約定。

「霞大人,」炭治郎回過頭,朝著那巨大的龍首,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我去尋找您說過的、春天裡第一朵花的顏色了!」

他指的是那記憶中,名為「龍血花」的、熾熱的、鮮活的紅色。

巨龍那雙冰藍色的眼眸,緩緩地眨了一下。那動作,像是在無聲地、予以他最溫柔的鼓勵。

炭治郎的探索,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動力。他不再僅僅是為了果腹而覓食,而是……為了與同伴分享。他想將這個沉寂了萬年的山谷中,所有新生的、美好的事物,都一一發掘出來,然後,像一個獻上最珍貴寶藏的孩子般,將它們全部呈獻給這位孤獨了太久的龍神。


他循著那股最濃郁的、屬於「生」的氣息,來到了一片被巨大龍族脊骨所庇護的、向陽的山坡。在那裡,他看見了。

在殘雪與凍土的縫隙之間,一抹極其纖細、卻又無比鮮活的、倔強得令人心疼的嫩綠色,正從那片象徵著死亡的土地中,奮力地、探出了頭。

那是一株不知名的、新生的嫩芽。

炭治郎幾乎是屏住呼吸地、虔誠地跪了下來。他用指尖,輕輕地、觸碰了一下那片脆弱卻又充滿了生命力的葉子。一股冰涼的、卻又帶著無限希望的觸感,從指尖傳來,讓他整顆心都為之顫動。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株嫩芽連帶著周圍那片象徵著希望的泥土,一同移植到了自己隨身攜帶的一個小陶罐裡。


傍晚,當他回到洞穴時,無一郎已經化為了人形,靜靜地坐在月光苔的光暈旁,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正望著洞口的方向,像是在等待著晚歸的家人。

「霞大人,您看!」炭治郎興奮地、將那個小小的陶罐,如同捧著全世界最重要的寶物般,捧到了無一郎的面前,「雖然還沒有找到紅色的花,但我找到了這個!是春天!是真正的春天!」

無一郎垂下眼,那雙冰藍色的眸子,靜靜地凝視著那株在月光苔的清輝下,顯得愈發翠綠欲滴的、小小的嫩芽。

他緩緩地、伸出了一根蒼白而修長的手指,用一種近乎觸碰一件易碎的、遠古藝術品般的、謹慎的姿態,輕輕地點了一下那片鮮嫩的葉子。

一股陌生的、混雜著泥土芬芳與植物汁液的、鮮活的氣味,縈繞在他的指尖。

一個模糊的、早已褪色的畫面,如同一片被溫柔的春風吹起的、沉睡已久的塵埃,悄然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是『昇龍草』。」

他輕聲地、用一種近乎夢囈的、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語氣,說出了一個遺忘已久的名字。

「欸?」炭治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很久以前,」 無一郎的眼神,變得有些悠遠,像是在凝視著那株嫩芽,又像是在透過那株嫩芽,凝視著一個早已逝去的、溫暖的時光,「幼龍們,很喜歡它的味道。」

這是第一次。

霞大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主動地,向炭治郎述說了一段,關於他那片早已被掩埋的、遙遠的「過去」。

炭治郎的心,被一股巨大的、溫柔的喜悅與感動所填滿。

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他不僅僅是在為霞大人尋找春天的食物,他還在……幫助他,尋找回家的路。

一條通往他那失落已久的、名為「記憶」的故鄉的路。


他將那盆小小的「昇龍草」,珍重地、擺在了洞穴中最顯眼的位置。

從那天起,他們的「說書」時間,不再只是炭治郎一個人的獨白。偶爾,在炭治郎講述完一段壁畫故事後,無一郎會望著那株在月光苔的照耀下,茁壯成長的嫩芽,然後,用那種極其平淡的、彷彿在敘述他人故事的語氣,輕聲地、說出一兩句,關於過去的、零碎的句子。

「春天時,風的味道……會變甜。」

「龍血花……只開在火山的附近,那裡的土是溫暖的。」

他們不再只是一個說書人,一個聆聽者。

他們變成了一對最奇特的、合作無間的考古學家。

一個,用溫柔的共情,去解讀石壁上那無聲的、宏大的史詩。

另一個,則用被喚醒的、零碎的記憶,去為那段史詩,填上最真實的、帶著溫度的、私密的註解。

龍之谷的春天,還未真正降臨。

但炭治郎知道,霞大人的心中,那片冰封了萬年的凍土,已經悄然地、長出了第一株,名為「希望」的嫩芽。



自從那場觸及靈魂的和解之後,時透以人類的姿態,停留在炭治郎身邊的時間,變多了。

那是一種極其細微、卻又無比清晰的、溫柔的轉變。他似乎……不再那麼依賴那龐大的、能帶來絕對安全感、卻也意味著絕對孤獨的巨龍之軀了。他開始更長時間地,維持著那副纖細的、更接近炭治郎、更能與他並肩而立的少年姿態。

他甚至會在清晨,那個以往他都在最深沉的冬眠中、用沉睡來對抗無盡孤寂的時刻,悄無聲息地幻化做人形。他會靜靜地坐在月光苔的光暈旁,用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安靜地,看著炭治郎開始一天的工作。

看著他去收集骸骨上的晨露,那身影在巨大的骸骨森林中,渺小卻又充滿了生命力。

看著他將龍骨蕈小心翼翼地串起來晾曬,那認真的側臉,在清晨的微光中,顯得格外柔和。

看著他為那株被他們共同賦予了「希望」意義的昇龍草,溫柔地澆灌清水。

他從不說話,也從不幫忙。但他那份安靜的、陪伴的「存在感」,卻成了炭治郎在這片寂靜山谷中,最溫暖、最心安的背景。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一個沉默的、溫柔的家人。

春天,正以一種溫柔而堅定的步伐,悄然降臨。空氣中,那股屬於「生」的氣息,一天比一天濃郁,一天比一天清晰。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個與往常並無不同的清晨,炭治郎正專注地、為那盆日益茁壯的昇龍草,摘去一片有些枯黃的葉子。就在這時,一片剛剛舒展開來的、鮮嫩欲滴的綠葉上,一顆凝結了一整夜的、飽滿剔透得如同水晶的露珠,因為他輕微的碰觸,緩緩地、從葉尖滑落。


滴答。


一聲極其輕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聲響。

那第一滴真正意義上的、由「新生」的植物所承載的、溫暖的春日露珠,落入了下方的泥土之中,留下了一個微小的、深色的、濕潤的印記。

那一瞬間,炭治郎感覺到身旁的氣息,猛地一變。那道束縛了這片山谷、也囚禁了這位龍神千萬年的、古老的法則,隨著這一滴露珠的落下,發出了一聲無聲的、清脆的斷裂聲。

他回過頭,看見時透無一郎正靜靜地站在那裡。他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冰藍色眼眸中,正掀起一種炭治郎從未見過的、劇烈的波瀾。那裡面,有如釋重負的解脫,有壓抑了千年的悸動,還有一種……終於可以與身邊之人分享整個世界的、近乎孩童般的、純粹的興奮。

無一郎緩緩地、轉過頭,望向炭治郎。

「來,」 他的聲音,第一次,不再是那種不帶任何情緒的平淡,那裡面,蘊含著一絲幾乎無法抑制的、輕快的、顫抖的笑意,「讓我帶你去見識,龍谷的春天。」

話音落下,他的身體便在一片璀璨得令人無法直視的光霧中,轟然舒展開來!

那不再是之前那種靜默的、收束的轉化。而是一場充滿了力量與喜悅的、奔放的、對自由的盛大宣告!銀白色的巨龍之軀,在炭治郎面前,展現出了它最原始、最壯麗、最充滿生命力的姿態!

霞低下他那巨大的頭顱,用那溫潤如玉的龍角,輕輕地、蹭了蹭炭治郎的肩膀,示意他爬上自己寬闊的、如同銀色平原的後背。

炭治郎的心,被一股巨大的喜悅與激動所填滿。他毫不猶豫地、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緊緊地、抓住了那堅固而溫暖的龍角。

下一秒,伴隨著一聲壓抑了千年孤寂、此刻終於得以盡情釋放的、響徹了整個山谷的、充滿了無盡歡愉的嘹亮龍吟,霞展開了他那遮天蔽日的巨翼,猛地一振!

他帶著一股近乎瘋狂的興奮,如同一道銀白色的閃電,衝出了洞穴,直上雲霄!

「哇啊啊啊——!!」

凜冽的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但炭治郎卻感覺不到一絲寒冷。他被一層無形的、溫暖的氣流溫柔地包裹著。他睜大了眼睛,俯瞰著身下那片他生活了整個冬天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

死寂的、單調的雪白,已經徹底退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從山谷的每一道縫隙、每一寸土地中,頑強地、蔓延開來的、大片大片的、如同最上等翡翠般的、充滿了生命力的嫩綠色。融化的冰雪,匯聚成數十道銀色的瀑布,從懸崖峭壁上奔騰而下,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絢爛的彩虹,發出雷鳴般的、歡快的聲響。

整個龍之谷,都活了過來。

他們在天空中盡情地盤旋、翱翔,最後,緩緩地、降落在了一處被新生綠植所環繞的、清澈見底的山泉旁邊。霞再次變回了時透無一郎的模樣。


「霞大人!真是太有趣了!太厲害了!」 炭治郎從龍背上跳下來,臉頰因過度興奮而漲得通紅,語無倫次地說著,「我從未想過,我能有飛上天空的一天!」

時透看著他那副純粹的、閃閃發光的快樂模樣,那雙冰藍色的眼眸,變得無比的、無比的柔軟。他那總是緊抿著的、沒有任何弧度的嘴角,不自覺地、輕輕地、向上彎起了一個小小的、溫柔的弧度。

那是一張,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欣慰的、發自內心的微笑。

「霞大人……」 炭治郎的聲音,忽然停住了。他像發現了什麼世間最罕見的奇蹟一般,睜大了眼睛,指著時透的臉,「您……您笑了?」

時透聞言,微微一怔。他下意識地、抬起手,用那冰涼的指尖,觸碰了一下自己的嘴角。那裡,確實是上揚的。

「那是……」 他有些困惑地、偏了偏頭,像一個正在學習新知識的孩子,「一件好事嗎?」

「當然!」 炭治郎毫不猶豫地、用力點了點頭,臉上綻放出了一個比春天本身,更要燦爛的笑容,「您笑起來,就像春日的暖陽!」

這句純粹的、不帶一絲雜質的讚美,似乎觸動了某個塵封已久的開關。

時透那原本淺淺的、不自覺的微笑,變得更加燦爛、更加明亮了。那是他第一次,有意識地、主動地,做出了「微笑」這個表情。冰川徹底融化,暖陽普照大地,他那張總是淡漠疏離的、精緻的臉龐,瞬間便生動得不可思議。


兩人一起,在山泉邊那片鬱鬱蔥蔥的灌木叢裡,發現了許多結著鮮紅果實的植物。

「霞大人,您可以吃看看,」 炭治郎將一顆鮮紅色的、如同紅寶石般的果實,捧到了時透面前,「這個果子甜中帶酸,非常好吃。」

時透接過那顆鮮活的、還帶著清晨露珠的果實,放進了嘴裡。

一股清甜中帶著一絲微酸的、充滿了生命力的、屬於「春天」的滋味,在他那早已忘記了食物味道的口腔中,瞬間爆炸開來。

「真好吃……」 他由衷地、滿足地感嘆道。

「另外,」 他轉過頭,那雙含著清淺笑意的、冰藍色的眼眸,認真地、注視著炭治郎,「你可以不用叫我『大人』,叫我時透就好。」

「時透?」 炭治郎有些驚訝地重複著這個對他而言,全新的名字,「這是……您的名字嗎?」

「嗯,」 時透點了點頭,他那沐浴在溫暖春光下的側臉,顯得無比的溫柔。

「霞,是人類因為恐懼與敬畏,而給予我的、囚禁我的稱號。」

「時透,才是我的名字。」

他將自己的真名,這份代表著最純粹的「個體」的、最私密的珍寶,作為一份回禮,溫柔地、贈予了眼前這個,為他帶來了整個春天的人類少年。


「時透」。

炭治郎在心中,無數次地、珍重地,默念著這個全新的名字。

這個名字,不像「霞大人」那樣,帶著一種遙遠的、需要仰望的、神明般的距離感。它溫暖,而親切,像山泉,像春風,像一個可以並肩同行、可以分享祕密的、最重要的朋友的名字。

每當他在清晨,輕聲呼喚「時透,早安」時。

那個總是靜靜地坐在月光苔光暈旁的、冰藍色眼眸的少年,便會回過頭,輕輕地、應一聲:「嗯。」

那聲音,像清晨林間的第一縷微風,帶著一絲還未完全甦醒的慵懶,卻又蘊含著一種讓炭治郎整顆心都安穩下來的、溫柔的回應。


他們在龍之谷中,度過了一段無比愜意而快活的、宛如夢境般的時光。

時透像是要把積攢了千萬年的孤寂與靜止,都在這個遲來了太久的春天裡,一次性地、徹底地補回來。他會化為那壯麗的銀白巨龍,載著炭治郎,在新生的大地上空,盡情地、不知疲倦地翱翔。炭治郎的笑聲,是他聽過的、最悅耳的風聲。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從自己後背上那個小小的、溫暖的身體中,傳來的、那份純粹的、不含一絲雜質的喜悅,而那份喜悅,也透過鱗片的縫隙,滲入了他那顆剛剛學會跳動的心臟。

炭治郎則像一個不知疲倦的、對整個世界都充滿了無盡好奇的探險家。他發掘出了許多龍谷中獨有的、奇特的植物。有被風吹過時,會發出清脆悅耳的、如同風鈴般聲響的「響鈴草」;有在夜晚,會吸收月光,然後像滿天繁星一樣,散發出點點微光的「星光蕨」。

他將這些充滿了生命力的小東西,一一介紹給時透。而時透,也總能在他那片正在緩緩復甦的、殘破的記憶之海中,為這些失落已久的奇蹟,找回它們古老的名字與特性。

他們的生活,不再只是單純的「生存」,而變成了真正的、有溫度的「生活」。


白天,他們一同探索,一同分享新發現的喜悅,一同為山谷的復甦而歡呼。

夜晚,他們會回到那個早已被他們視為「家」的骨洞。炭治郎會用新採摘的、還帶著清晨露珠的果實與鮮嫩的菌菇,為時透準備簡單卻美味的晚餐。而時透,則會在他講述壁畫故事時,用越來越清晰的、屬於「過去」的記憶,為那段宏大的、沉默的史詩,添上最生動的、充滿了溫度的、私密的細節。

「這頭黑色的龍,脾氣確實很暴躁,但牠的火焰,是所有龍裡面最溫暖的,從不傷人。」

「龍血花,只有在求偶的時候,最勇敢的雄龍,才會冒險去火山口最滾燙的岩石邊採摘,因為……那是牠們心意的顏色。」

炭治郎聽著這些屬於「時透」的、私密的記憶,感覺自己正一點點地,觸碰到這位龍神那顆孤獨了太久太久的心臟,最柔軟、最溫暖的部分。


然而,春天,終究是一個會走向「結束」的季節。

山谷裡的綠意,日益盎然。空氣中,那股屬於「生」的氣息,也變得愈發濃郁而香甜。

炭治郎知道,他不能,也不該,永遠地待在這裡。

他心中,始終有一根最柔軟的弦,被那個生他養他的村莊,被他那病弱的妹妹與日漸憔悴的母親,緊緊地、牽動著。他與時透的約定,尚未真正完成。

這天晚上,在又一次溫馨的「說書」時間結束後,洞穴內陷入了一片安寧的靜謐。炭治郎猶豫了許久,那句話語,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在他的喉間幾番起落。最終,他還是鼓起了勇氣,輕聲地、打破了這份完美的和諧。

「時透……」他的聲音,有些艱澀,「春天……已經完全到來了。我的村莊……」

他沒有,也不忍心,把話說完。但他知道,時透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當時透聽到「村莊」這兩個字時,他那原本含著淺淺笑意的、如同春日冰泉般清亮的藍色眼眸,極其細微地,黯淡了一下。那份如同暖陽般的、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快樂氣息,也如同被一片悄然飄來的薄雲遮蔽般,無聲無息地、收斂了幾分。

洞穴內的氣氛,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懲罰般的沉默。而是一種……炭治郎能夠清晰「聞」到的、混雜著濃郁的「不捨」與深沉的「失落」的、溫柔的沉默。

良久,時透才輕輕地、幾乎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

他站起身,緩緩走到洞口,望著外面那片在月光下,顯得寧靜而美好的、生機勃勃的山谷。

「法則的束縛已經解開。我可以隨時離開這裡,為你的村莊,降下甘霖。」

他的聲音,恢復了一絲那種屬於「霞大人」的、神明般的平淡,但那平淡之下,卻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時透」這個少年的脆弱。

他頓了頓,沒有回頭,只是用一種極其輕微的、彷彿怕驚擾了這片月色,又彷彿在自言自語的聲音,輕聲問道:

「……然後呢?」

炭治郎的心,被這句輕飄飄的、卻又承載了萬年孤寂的「然後呢」,狠狠地、溫柔地揪了一下。

他知道這句話背後,藏著怎樣深沉的不安與近乎祈求的期盼。

他走到時透身邊,與他並肩而立,一同望著那片寧靜的山谷。

「然後,」炭治郎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像一個永不食言的、最鄭重的誓約,「我會遵守我們的約定。」

時透緩緩地、轉過頭,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中,映著一絲不解。

炭治郎迎著他的目光,臉上露出了一個比月光更溫柔、比泉水更澄澈的笑容。

「我會獻上您期望的東西。」


「時透,」 他輕聲地、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問道,「你期望的……是什麼?」

這一次,他將選擇權,將他們兩人未來的、所有的可能性,都溫柔地、鄭重地,完全地、交給了這位他早已視為最重要同伴的龍神。

是希望他留下?

還是……有別的、他從未敢奢望過的、全新的期望?

他靜靜地,等待著時透的答案。

一個將會決定他們兩人未來命運的、最終的答案。

炭治郎那句溫柔而堅定的問話,如同一把最溫柔、也最鋒利的鑰匙,輕輕地、卻又毫不留情地,徹底撬開了時透那顆塵封了萬年的、孤獨的心臟。

他等待著時透的答案。


時透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在清冷的月光下,劇烈地、痛苦地顫動了一下。炭治郎的問題,是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真誠,讓他所有用來自我保護的、神明般的冷漠與疏離,都瞬間土崩瓦解,無所遁形。

他期望的……是什麼?

千萬年來,從未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

他那片早已習慣了永恆孤寂的內心世界,因為這個問題,掀起了毀天滅地般的、劇烈的風暴。

天平的兩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他剛剛才學會的「情感」。

一端,是他那自私的、在靈魂深處瘋狂叫囂著的、渴望了千萬年的、名為「留下」的期望。

另一端,是他從炭治郎那溫暖的笑容中,剛剛才學會的、那份溫柔的、希望對方幸福的、名為「成全」的愛。

最終,在經歷了一場宛如創世與滅世般劇烈的內心鬥爭後,他艱難地、選擇了後者。他選擇了,他從炭治郎身上學來的那份,溫柔。


「我期望……」 他的聲音,輕得像一陣即將消散的風,那裡面,飽含著一種幾乎要將自己徹底撕裂的、溫柔的痛楚,「……你留下。」

他終究還是,誠實地,將自己那份卑微的、自私的願望,血淋淋地,剖白在了炭治郎的面前。

但他立刻,又用盡了全部的、剛剛才萌芽的、名為「愛」的力氣,將那份自私,親手推開,推向萬丈深淵。

「但……」 他緩緩地、補充道,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他畢生的力氣,說得無比艱難,「我希望你快樂。」

他緩緩地、轉過頭,強迫自己望向山谷之外,那片屬於人間世界的、遙遠的黑暗。

「若你選擇回去,」 他說,像是在宣讀一份對自己的、最殘酷的判決書,「我仍會祝福你的村莊。」

這句話,是他所能做出的、最溫柔的、也是最不像樣的成全。他願意,親手將自己這千萬年來唯一的、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光,送回到原本屬於他的世界去。然後,自己再退回到那片永恆的、熟悉的、安全的、孤寂的黑暗之中。


炭治郎聽了,再也無法抑制。

一股混雜著極致的心酸與極致的感動的、滾燙的情感洪流,瞬間淹沒了他。

他心疼這位龍神那笨拙的、卻又無比真誠的溫柔。

他感動於這份不惜將自己再次推入無盡深淵,也要成全對方幸福的、深沉得無可救藥的愛。

他猛地、上前一步,張開雙臂,緊緊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擁抱住了眼前這個孤單了太久太久的、神明般的少年。

他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進了時透那冰涼的、卻又帶著清冽泉水香氣的頸窩。

「您的期望,就是我的期望。」

炭治郎的聲音,悶悶地、從他的肩窩處傳來,那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無法抑制的哭腔,卻又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堅定的誓言。

「我會留下。」

「不是為了村莊,不是為了任何人,是為了您。」

「是為了時透你。」

這句話,如同創世之初的、那句「要有光」。

徹底地、擊碎了時透心中那片殘存的、最後的、名為「孤獨」的黑暗。


時透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烈的、近乎毀滅性的悸動。

那是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感受。他的心跳,作為龍族,本該像山巒般沉穩,像冰川般恆定。但在此刻,那顆剛剛復甦的心臟,卻像是被投入了一整顆熾熱的太陽,在他的胸腔裡,瘋狂地、劇烈地、灼熱地,跳動起來!

砰!砰!砰!

那聲音是如此的響亮,如此的真實,幾乎要將他的整個靈魂都震碎!

他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因這份過於劇烈的情感衝擊,而猛地睜大。他下意識地、稍稍退開了那個溫暖得足以將他融化的擁抱,卻又本能地、死死地、抓住了炭治郎的雙手,彷彿抓住了一根在宇宙洪流中,唯一能證明自己存在的、救命的稻草,不願再放開分毫。

「我……」他望著炭治郎那雙因淚水而顯得愈發清澈明亮的紅色眼眸,忽然意識到了一件無比重要的、他遺漏了的事情。

「我卻從未……呼喚過你的名字。」

炭治郎看著他那副震驚而又有些無措的、可愛得讓人心疼的模樣,忍不住破涕為笑。那笑容,如同雨後初晴的、最絢爛的彩虹,溫柔而美麗。

「炭治郎。」 他溫柔地、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說著。「我叫炭治郎。」

「炭治郎……」

時透輕聲地、珍重地、在口中咀嚼著這個對他而言,無比新鮮的名字。

這個名字,像一道溫暖的咒語,像一片完美的拼圖,瞬間便填滿了他心中所有的、最後的、細小的空隙。

這個名字,就是他那失落已久的、名為「幸福」的情感的、具體的、唯一的形狀。

然後,就像追尋著花朵芬芳的蝴蝶,就像追尋著溫暖光芒的飛蛾,他遵循著自己靈魂最深處的、那股比所有古老法則都更強大的、最原始的本能。

他緩緩地、低下頭,在那雙溫柔的、含著笑意的紅色眼眸的注視下,朝著炭治郎那帶著溫柔笑意的、柔軟的嘴唇,輕輕地、吻了上去。

那是一個,不帶任何慾望的、無比輕柔的、試探性的、幾乎可以稱之為「聖潔」的吻。

如同春日裡,第一隻蝴蝶,輕輕地、顫抖著、落在了花瓣之上。

溫暖,而柔軟。

像一個最鄭重的、永不褪色的、靈魂的祝福。

也像一個宣告。

宣告著,他那漫長的、孤寂的、永恆的冬天,已經徹底結束。

而他生命中,第一個、也是永恆的、名為「炭治郎」的春天。

正此刻,溫柔降臨。



時光,如同山谷中那條被冰雪融水所滋養、映著無盡星辰的清澈溪流,潺潺地、溫柔地,流轉了數個無人記載的四季。

炭治郎依然生活在那片曾被世人畏懼、如今卻是他心中最溫暖家園的龍之谷裡。他與時透一同,見證了山谷的每一次花開葉落,每一次雲捲雲舒。春天,他們會一起尋找最新鮮的嫩芽與漿果,品嚐大地復甦的滋味;夏天,他們會躺在時透那化為巨龍的、涼爽而寬闊的脊背上,在清涼的雲海中打盹,看著陽光穿透雲層的縫隙;秋天,他們會收集被風染紅的、如火焰般的楓葉,用來裝點他們那溫馨的骨洞;冬天,他們會依偎在一起,看著雪花靜靜地覆蓋大地,等待著下一個春天的、共同的來臨。

他偶爾還是會返回村莊。時透會化為巨龍,親自載著他,如同一道溫柔的銀白流星,劃破長空,將他送到那片熟悉的、屬於人間的土地。村莊早已恢復了往日的生機,母親的臉上重新綻放出安心的笑容,妹妹禰豆子的病況也徹底康復,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健康、更開朗。


然而,炭治郎的心中,卻有一個深藏的、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變得愈發沉重的擔憂。

那是一個寧靜的夏夜,他與化為人形的時透,並肩躺在一片鋪滿了「星光蕨」的草地上,仰望著頭頂那片比人間更璀璨、更深邃的星河。他看著身旁時透那張千萬年來,似乎都未曾改變過的、精緻而年輕的側臉,再想到自己那作為凡人,終將會老去、會逝去的、短暫的生命,一股難以言喻的、深沉的悲傷,忽然攫住了他的心。

他害怕,在未來的某一天,他會先一步離去,留下這位他深愛的、才剛剛學會了不再孤獨的龍神,再一次地,獨自一人,面對這永恆的、沒有盡頭的時光。

時透敏銳地「聞」到了他身上那股突然變得苦澀的、名為「憂慮」的氣味。他轉過頭,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在星光下,顯得無比的溫柔。

「你在擔心嗎?」他輕聲問道。

炭治郎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眼眶微微泛紅。

時透看著他,忽然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如同月光般溫柔的微笑。他伸出手,用冰涼的指尖,輕輕撫去炭治郎眼角的濕潤。

「你知道嗎?」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分享秘密般的、輕快的笑意,「你早已……不是單純的人類了。」

他握住炭治郎的手,與他十指緊扣。

「你呼吸著我的空氣,飲用著骸骨上的晨露,品嚐著龍骨蕈的能量,分享著我的溫暖……」時透的聲音,溫柔得像一首古老的搖籃曲,「在你決定為我留下的那一刻起,你的生命,就早已與這片龍之谷的生命,與我的生命,緊緊地、融為了一體。」

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擁有了與身旁這位龍神,同樣的、永恆的刻度。

於是,他們又一同,度過了更多、更多的四季。

而他們的生活,也變得更加熱鬧、更加圓滿了起來。


那是在他們相伴的不知第幾個春天。那曾用龍之心血與他結下靈魂契約的古老魔法,在他們日復一日的、深刻的愛意滋養下,結出了最不可思議的、奇蹟般的果實。

在他們那溫暖的、被月光苔照亮的骨洞最深處,悄然出現了三顆如同寶石般、散發著柔和光暈的龍蛋。

它們並非經由凡俗的孕育,而是由他們那早已密不可分的靈魂與愛意,以及這片復甦的、充滿了生命能量的山谷本身,共同凝聚而成的、生命的奇蹟。

當龍蛋孵化時,三隻顏色各異、卻同樣可愛的小傢伙,跌跌撞撞地,將炭治郎與時透,當成了他們睜開眼後,第一眼看見的、唯一的父母。


那是一個陽光和煦得、能將人融化掉的清晨。

時透再次化為了那頂天立地的、神聖而優雅的巨龍姿態。他的身邊,圍繞著三隻正好奇地、用自己那小小的、柔軟的龍角,互相磨蹭著的、顏色各異的小傢伙。

「我今天會帶雲、彩、嵐一起去練飛。」 他用那潔白的、巨大的龍首,溫柔地、無比眷戀地,蹭了蹭正在為他準備出行果實的炭治郎的臉頰。那動作,親昵而自然,像任何一對即將出門的、平凡的伴侶。

「路上小心,」 炭治郎溫柔地笑著,他熟練地、踮起腳尖,在那巨大的、親愛的龍首上,留下一個輕柔的吻。然後,他又低下頭,輕輕地、拍了拍那三隻正眼巴巴地望著他的、小龍們的頭。那隻通體雪白如雲的「雲」,有著和時透一樣沉靜的藍眼睛;那隻色彩斑斕如虹的「彩」,則繼承了炭治郎那溫暖而好奇的性格;而那隻帶著青嵐之色的「嵐」,則完美地融合了他們兩人的特質。

「要聽爸爸的話,不准調皮喔。」

幼龍們發出了可愛的、奶聲奶氣的叫聲,用自己那小小的、柔軟的腦袋,爭先恐後地,蹭著炭治郎的手心。

「我會烤魚等你們回來。」

時透用那雙盛滿了溫柔與無盡愛意的冰藍色眼眸,深深地、凝望著他那沐浴在春光下的、溫暖的伴侶。然後,他發出了一聲充滿了喜悅與無邊滿足的、悠長的龍吟,展開巨翼,帶著那三隻跌跌撞撞、卻又無比興奮的小傢伙,飛向了那片屬於他們的、湛藍色的天空。

炭治郎站在原地,抬著頭,微笑著,目送著他生命中最珍貴的、最重要的家人們遠去。

陽光溫暖地灑在他的身上,空氣中,瀰漫著花草的芬芳、烤魚的香氣,與滿溢而出的、幸福的味道。

時光,就這麼美麗地、溫柔地、永恆地,流淌下去。

在這個人們曾無比懼怕的、寸草不生的死亡之地,如今,正洋溢著世界上最溫暖、最圓滿的、名為「家」的氣息。


又一個春天,悄然降臨在了龍之谷。

時光,在這片被溫柔所庇護的土地上,早已失去了它那鋒利的、催人老去的棱角,變得如同一條溫潤的、緩緩流淌的暖玉長河。

洞穴內,早已不是最初那副只有骸骨與苔蘚的、清冷的模樣。

角落裡,鋪著用柔軟雲端生物的絨毛織成的厚厚地毯,幾隻形態各異的幼龍,正肚皮朝天地、發出滿足的咕嚕聲,安詳地沉睡著。當年那盆小小的「昇龍草」,如今已長成了茂盛的一大片,它那翠綠的葉片,在月光苔永恆的、柔和的清輝下,閃爍著溫潤的光澤。空氣中,瀰漫著炭治郎正在烹煮的、龍骨蕈湯的、溫暖而鮮美的香氣。

時透正側身倚在一張用龍族蛻下的、溫暖鱗片所製成的軟榻上,安靜地讀著一本炭治郎從山下村莊帶回來的、關於人類歷史的書籍。他看得極其專注,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在柔和的光線下,像兩片沉靜的、映著天光的湖泊。陽光透過洞口,灑在他的髮梢上,將那抹薄荷綠,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

炭治郎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湯,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在軟榻邊坐下。

時透從書本中抬起頭,看見炭治郎,那雙總是顯得有些淡漠的眼眸,便像被春風吹皺的湖面般,瞬間漾開了溫柔的、淺淺的笑意。

炭治郎也笑了。

他想,他永遠也看不膩這樣的場景。


他曾以為,「永恆」是一個很可怕的詞。那意味著無盡的、沒有變化的孤寂,意味著要親眼看著身邊的一切,都如指間沙般流逝,最終只剩下自己。他也曾為此而深深地恐懼過。

但在此刻,在這間被他們稱之為「家」的洞穴裡,他才真正地、理解了「永恆」的意義。

永恆,並不是一條沒有盡頭的、孤獨的直線。

永恆,是每一個像現在這樣,溫暖而平凡的日常。

是清晨醒來時,能看見身旁那張安詳的睡顏。

是飛行歸來時,遠遠就能望見洞穴裡那為自己而亮的、溫暖的燈火。

是此刻,他將湯碗遞過去時,對方那雙自然而然伸過來接過的手。

是他們之間,那無需任何言語,便已然滿溢的、溫柔的對視。

炭治郎緩緩地、靠了過去,將自己的頭,輕輕地、依偎在了時透那不算寬闊、卻無比令人安心的肩膀上。

時透則自然地、伸出手臂,將他攬進了懷裡。

「湯,很好喝。」時透輕聲說。

「嗯。」炭治郎閉上眼睛,滿足地、蹭了蹭。


他想。

許久、許久以前,他曾作為一個「祭品」,走進了這片山谷,是為了平息一位神明的憤怒。

後來,他作為一個「同伴」,選擇留在了這裡,是為了治癒一個少年的孤獨。

而現在……

在往後那無數個、被溫柔與愛意所填滿的、永恆的春日暖陽裡。

他只是,回家了而已。


Fin.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avatar-img
就文
11會員
139內容數
原創BL/耽美 沒有CP活不下去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你們是誰?怎麼會來這裡?」走進鐘乳石洞沒幾步,就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千虹?」長守的聲音顫抖著,已經看到持劍的來人是誰。還好聲音不大,應該沒有被她聽到。 麻亞和加娜的侍女連忙把兩位主子護在身後,但是並未拔劍,而是抱拳表明身份並說明來意。
Thumbnail
「你們是誰?怎麼會來這裡?」走進鐘乳石洞沒幾步,就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千虹?」長守的聲音顫抖著,已經看到持劍的來人是誰。還好聲音不大,應該沒有被她聽到。 麻亞和加娜的侍女連忙把兩位主子護在身後,但是並未拔劍,而是抱拳表明身份並說明來意。
Thumbnail
  明月當空,宅院內樓閣近月,玉欄繞假山而立,四面朱牆隔去喧嚷,牆外府前一雙石獅甚至威嚴,門匾上龍飛鳳舞橫書著「司天將軍府」五字,漆金奪目,可見此地氣派奢華。   夜色沉沉,微風輕拂,正廳內雖燭火通明,卻是闃寂無聲,突地一陣沉而有力的步伐由遠而近,緩緩走來,終是跨入門檻踏破這份寧靜。   「參見
Thumbnail
  明月當空,宅院內樓閣近月,玉欄繞假山而立,四面朱牆隔去喧嚷,牆外府前一雙石獅甚至威嚴,門匾上龍飛鳳舞橫書著「司天將軍府」五字,漆金奪目,可見此地氣派奢華。   夜色沉沉,微風輕拂,正廳內雖燭火通明,卻是闃寂無聲,突地一陣沉而有力的步伐由遠而近,緩緩走來,終是跨入門檻踏破這份寧靜。   「參見
Thumbnail
「哢噠哢噠...」一次次敲擊地面泥土的節奏感,清晰地傳入耳中。 我緩緩抬起頭,眼前一片漆黑,只收不見五指。旁邊的大擺鐘時針指向「2」。
Thumbnail
「哢噠哢噠...」一次次敲擊地面泥土的節奏感,清晰地傳入耳中。 我緩緩抬起頭,眼前一片漆黑,只收不見五指。旁邊的大擺鐘時針指向「2」。
Thumbnail
經過了幾天的趕路,我和佩姬終於抵達了月影谷的山腳下,我張望了四周,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月影谷的入口處有一處剝落的無人石墓,那裡曾經是我躲避寒冬的落腳之處,溪水潺潺聲,彷彿又打算將我拉回那痛苦又無法丟棄的童年往事,我下了馬,走到了溪邊,兩手捧起那冰涼的溪水打算用溪水將自己拉回現實。 「你沒事吧?莫蘭迪
Thumbnail
經過了幾天的趕路,我和佩姬終於抵達了月影谷的山腳下,我張望了四周,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月影谷的入口處有一處剝落的無人石墓,那裡曾經是我躲避寒冬的落腳之處,溪水潺潺聲,彷彿又打算將我拉回那痛苦又無法丟棄的童年往事,我下了馬,走到了溪邊,兩手捧起那冰涼的溪水打算用溪水將自己拉回現實。 「你沒事吧?莫蘭迪
Thumbnail
永冬的國度,寂靜的山林 隨著隱居的師父神祕失蹤 小道童和光該如何獨自處理一切? 隱藏在白芒大地、古老國度底下的 又是什麼?
Thumbnail
永冬的國度,寂靜的山林 隨著隱居的師父神祕失蹤 小道童和光該如何獨自處理一切? 隱藏在白芒大地、古老國度底下的 又是什麼?
Thumbnail
夜降臨在靜山寺,一位神秘青衣男子的投宿,只是揭開夜幕的第一章。 十年前的悲劇,尚未了。 這次,是否能終於讓它安息?
Thumbnail
夜降臨在靜山寺,一位神秘青衣男子的投宿,只是揭開夜幕的第一章。 十年前的悲劇,尚未了。 這次,是否能終於讓它安息?
Thumbnail
 夜色傾心,紅燭帳暖,春色撩人,軟玉溫香。   寢殿內,以稀有的紫檀木,精緻雕工而成的鏤空雕花窗桕中,灑入斑斑碎碎的月光,輕掩的杏紅金絲紗帳,垂落著一襲一襲的晶瑩流蘇,隨風輕搖。   繁複華麗的花軟稠緞舖於兩人身下,紋路精細,雍華瑰麗,窗外不時飄來一陣淡淡的梨花清香,併坐於繡榻上的男女,慾動
Thumbnail
 夜色傾心,紅燭帳暖,春色撩人,軟玉溫香。   寢殿內,以稀有的紫檀木,精緻雕工而成的鏤空雕花窗桕中,灑入斑斑碎碎的月光,輕掩的杏紅金絲紗帳,垂落著一襲一襲的晶瑩流蘇,隨風輕搖。   繁複華麗的花軟稠緞舖於兩人身下,紋路精細,雍華瑰麗,窗外不時飄來一陣淡淡的梨花清香,併坐於繡榻上的男女,慾動
追蹤感興趣的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追蹤 Google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