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 「水鏡邸」的心臟,富岡義勇的書房,已經恢復了它冰冷的秩序。
僕人們無聲地送來了熱茶和燙平的早報。空氣中瀰漫著昂貴皮革的氣味和舊書的紙香。 義勇就坐在那張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後。他沒有睡。他穿著深藍色的絲質睡袍,那姿態比穿著全套正裝時更為緊繃,像一塊即將被自身壓力壓垮的寒冰。他那雙藍色的眼睛裡,佈滿了疲憊的血絲,但那股寒意,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甚。
他聽著窗外莊園甦醒的聲音——僕人掃過碎石路的沙沙聲、園丁修剪花木的清脆剪刀聲、遠處馬匹的嘶鳴聲。一切,都試圖回歸「正常」。書房的門,沒有被敲響,就直接被推開了 一股夾雜著馬廄和濕冷晨霧的氣息,粗暴地闖了進來,污染了這間書房的無菌。
時透無一郎走了進來。
他站在那裡,晨光從他背後照進來,將他勾勒成一個逆光的、桀驁的剪影。他沒有赤腳。他穿著昨晚那雙沾了乾草屑的馬靴,襯衫的鈕扣一絲不苟地扣到了最頂端。他看起來,像一個即將奔赴刑場的、驕傲的囚犯。
「你終於來了。」義勇的聲音,沙啞,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像一層薄冰,覆蓋在沸騰的岩漿上。「我以為你還需要更多時間,去『告別』。」
「我不是來告別的。」無一郎走到書桌前,與他隔著那片象徵「權力」的、光潔如鏡的紅木,冷冷地對視。「我是來通知你的。」
義勇的嘴角,勾起了一個近乎殘忍的、冰冷的笑容。「通知我?通知我你毀了一個『病人』?通知我你在我的家裡,在屬於我的庇護下,做出了連畜生都不如的『失序』行為?」
「他不是『病人』。」無一郎的聲音,和義勇一樣冰冷,「在你把他關進那個牢籠之前,他不是。」「他也不是『玩具』。」 無一郎的目光,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直刺義勇的內心。「你,才是那個把他當成『寵物』、『玩具』的人,義勇。」
「住口!」義勇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骨瓷茶杯發出了恐懼的、清脆的震顫。「你這個不知廉恥的……!」
「我不知廉恥?」無一郎笑了,那笑容裡滿是輕蔑,「是誰,在大學裡用那些虛偽的『精神』去引誘他,卻又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用一場『體面』的婚禮,把他當成垃圾一樣丟開?」「是誰,在他心碎的時候,把他關在這裡,用『療養』的名義,等著他無聲無息地爛掉?」「是誰,還用那雙即將去牽你未婚妻的手,去假惺惺地『安慰』他,卻又在他面前,擁抱你的『正確』人生?」
義勇的臉色,一片慘白。 無一郎全都說中了。
「我,」無一郎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種近乎驕傲的、灼熱的情感,「至少是誠實的。」
「誠實?」義勇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管那種野蠻的、強迫的、骯髒的……侵犯,叫『誠實』?!」
「那不是侵犯。」無一郎打斷了他,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那是承諾。」
義勇愣住了。
「我不會像你一樣,」無一郎一字一句,「我不會把他當成『玩具』。我不會把他當成一個需要被『治癒』的『錯誤』。」
「我會把他當成一個人,我的人。」
「我會珍惜他,愛護他。用你那套『規矩』永遠也學不會的方式。」
「你……」義勇因為這番「不知廉恥」的告白,而氣到渾身發抖,「你瘋了……你徹底瘋了……」
「我沒瘋。」無一郎說,「我只是,不像你那麼懦弱。」
「懦弱……」義勇笑了。那是一種絕望的、失敗的笑。他重新坐了下來。恢復了那種冰冷的語調。
「你的『懲罰』,」義勇平靜地說,「已經決定了。」「你的家族,會在中午之前,收到我的電報。你的『津貼』會被停掉。你會被送回那個你最痛恨的本家,接受『再教育』。」 他看著無一郎。「你的『愛』,一文不值。」
「我的懲罰,」無一郎平靜地接受了,「我自己去領受。」
「很好。」義勇似乎贏了。但他知道,他還沒贏。
「至於他…… 義勇的聲音,變得無比殘酷。「……他昨晚的『失控』,證明了他精神上的不穩定。」「他病了。被你,」 義勇的眼中閃過一絲刻骨的厭惡,「……被你傳染了。」
無一郎的瞳孔,猛地一縮。
「我昨晚叫來的醫生,」義勇緩緩地說,「並不是普通的家庭醫生。 「他是城裡,最好的精神療養院的院長。」
「……你敢。」無一郎的聲音,第一次,顫抖了。
「我為什麼不敢?」義勇冷酷地看著他,「我是他的監護人。我是這座宅邸的主人。我是在『拯救』他。我是在做『正確』的事。」「他會被『治癒』。」 「他會忘記你。」
這,才是義勇的、最終的、最殘酷的「審判」。 他要抹除炭治郎的「墮落」。 他要把他變回那個「純潔」的、卻也「空洞」的病人。
「你這個……」 無一郎猛地衝上前,想抓住義勇的領子。管家和兩名高大的僕人,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門口。他們攔住了無一郎。
「時透少爺,」管家冰冷地說,「馬車已經在等您了。」
無一郎看著義勇。他看著那張隱藏在「秩序」面具下的、因為嫉妒和佔有慾而扭曲的臉。 無一郎笑了。他笑得那麼悲傷,那麼輕蔑。
「你贏不了的,義勇。」「你把他關得越緊,」他輕聲說,「他就越是我的。」
炭治郎獨自一人。 他聽到了主樓傳來的、那陣清脆的起床鐘聲。
恐懼。 一股冰冷的、現實的恐懼,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臟。他不在他的房間裡。他不在那個牢籠裡。
他試圖爬起來。 但一股撕裂般的劇痛,從他身體的某個部位傳來,讓他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又狼狽地跌了回去。他站不起來。
他赤裸著,疼痛著,被「玷污」著。他環顧四周。無一郎走了。他去領受他的「懲罰」了。 而他呢? 他被拋棄在了這裡。他就是那個「懲罰」本身。他就是那個「錯誤」的、骯髒的「證據」。
淚水,再一次湧了上來。 但這一次,不是因為義勇的拋棄,而是因為……絕望。 他回不去了。而無一郎,也走了。
「……等我。」
那個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那句「戀人」。那句「伴侶」。
炭治郎顫抖著,他忍著劇痛,在那堆凌亂的、沾染了他們兩人氣息的乾草堆裡,摸索著。
他摸到了什麼? 不是他那件被撕碎的、屬於「過去」的襯衫。他摸到了一件粗麻布。一件不知道是擦馬、還是蓋東西用的、粗糙的、 卻厚實的、溫暖的毯子。它聞起來, 是馬匹、乾草和……一點點無一郎身上那股冰冷的、青草的氣息。
炭治郎抓住了它。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將這塊「不體面」的、「不乾淨」的毯子, 裹在了自己那赤裸的、顫抖的、被「愛過」的身體上。
他不再是「病人」。他不再是「客人」。他甚至不再是「竈門炭治郎」。
他藏在了馬廄最深的陰影裡,蜷縮在那匹母馬身邊,裹著那塊「墮落」的毯子。
他很痛。 他很怕。
但他那顆「死去的」心,正因為那個承諾,開始重新、劇烈地、為了「活下去」而跳動。
他, 在等。
炭治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那是一場混亂的、屈辱的、卻又帶著一絲奇異決心的爬行。
他忍著身體被撕裂般的劇痛,在天色從青灰轉為魚肚白的最黑暗的那一刻,像個幽魂一樣,溜回了那間牢籠。
他把自己反鎖在浴室裡。他打開了冷水龍頭,他沒有刷洗,只是看著鏡子裡的那個人。
那個人,臉色蒼白,嘴唇紅腫破裂,眼眶深陷,但那雙暗紅色的眼睛裡,那種屬於「病人」的、溫順的、等待被拯救的迷霧,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夾雜著恐懼和決絕的、冰冷的光。
他脫下了那身被撕碎的、沾滿了乾草和「墮落」痕跡的西裝。他沒有碰那件屬於「病人」的睡袍。
他打開衣櫃,拿出了自己帶來時的那套、最好的、最結實的旅行外衣和長褲。他忍著身體內部傳來的、每一下都讓他眼前發黑的劇痛,一顆一顆鈕扣,把自己重新「穿」了起來。 這是一個緩慢的、痛苦的、卻又莊嚴的儀式。他不再是「病人」。他是一個即將上路的人。
他把自己收拾乾淨,然後,坐在了那張床上。
他不看那扇通往「秩序」的門。 他只看著那扇通往「墮落」的窗。
他不知道義勇的「審判」會是什麼。也許義勇還在和無一郎對峙,也許那只是個威脅。 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
來接無一郎的車,快到了。
他能聽到莊園甦醒的聲音。僕人們在樓下壓低了聲音的交談。餐具的碰撞聲。然後, 一陣馬車駛過庭院碎石路的、清脆的「喀啦」聲。那聲音,像一把鈍刀,割在他的神經上。
車,到了。無一郎要走了嗎?他會就這樣,去領受他的「懲罰」,而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等著被義勇「治癒」嗎?那句「等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喀。」
一個極輕微的、金屬摩擦的聲音。不是來自走廊。是來自陽台。
炭治郎的心臟,猛地一縮。 那不是撬鎖的聲音。 那是鐵絲,撥開了那把被義勇新加上的、醜陋的銅鎖的鎖芯的聲音。
玻璃門被無聲地拉開。
時透無一郎,翻了進來。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便於行動的旅行外套和馬靴。頭髮被風吹得有些凌亂,臉色蒼白,但那雙薄荷綠的眼睛,卻亮得驚人。他顯然,是剛剛才結束了與義勇的「審判」。
炭治郎猛地從床上站了起來。他因為這個過於突然的動作而牽動了傷口,痛得倒抽了一口涼氣,但他站住了。「無一郎……?」
無一郎看著他。他沒有看炭治郎的臉,他的目光,落在了炭治郎那身外出的、旅行的衣服上。
他笑了。一個極淡的、卻又包含了所有「勝利」的微笑。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炭治郎的面前,無視了炭治郎那句顫抖的「他們會……」,二話不說,扣住了他的後頸,給了他一個深吻。
「唔……!」
不是昨晚那個帶著掠奪和佔有的吻。這是一個確認的吻。它滾燙、急切、不容反悔。它嚐起來,是清晨的寒氣、是「戰爭」後的疲憊、和一絲……自由的決心。
他放開了氣喘吁吁的炭治郎,但沒有鬆開對他的鉗制。他用額頭,抵著炭治郎的額頭。 他們的呼吸,交纏在一起。
「我被『驅逐』了。」他平靜地陳述,彷彿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炭治郎的眼淚,瞬間湧了上來,「是因為我……」
「是因為我贏了。」 無一郎打斷了他,聲音裡帶著一絲冰冷的、驕傲的笑意。 「他要把我送回那個無聊的本家,接受『再教育』。」
他看著炭治郎那雙因為恐懼而濕潤的眼睛。「但那會是一個『自由』的地方。」
他輕聲說,「因為,」他那雙薄荷綠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屬於「失序」的光芒, 「我根本不會去。」
「我會去一個,他們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樓下的庭院裡, 傳來了馬車夫不耐煩的、催促的聲音。「時透少爺!時間到了!」
車,在等了。
無一郎收緊了環在炭治郎腰上的手。他盯著他的眼睛,問出了那個,在炭治郎穿上這身衣服時,就已經註定了答案的問題:
「炭治郎。」「我沒有時間了。」
「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這句話,在炭治郎的耳邊轟然炸開。它壓倒了樓下馬車夫那不耐煩的催促聲。壓倒了他身體裡那股撕裂般的劇痛。壓倒了他心中對富岡義勇那最後一絲、可悲的留戀。
炭治郎看著無一郎。看著他那雙在晨光中,清澈、篤定、倒映著自己那張蒼白卻決絕的臉的、薄荷綠色的眼睛。
走。
去哪裡?去一個沒有「規矩」的地方。去一個沒有「審判」、沒有「精神療養院」的地方。 去一個,他可以不是「病人」,而僅僅是「戀人」的地方。
他沒有回答。或者說,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忍著那股讓他眼前發黑的、被撕裂的劇痛, 猛地往前湊。
他主動地,吻上了無一郎的嘴唇。
這是一個很輕、很顫抖,卻又無比堅定的吻。它嚐起來,是淚水的鹹澀,和一絲……血的鐵鏽味。它嚐起來,像一個誓言。
這就是他的答案。
無一郎愣住了。隨即, 一個炭治郎從未見過的、 一個彷彿能融化西伯利亞冰川的、 真正的、燦爛的笑容,在他那張一向漠然的臉上,綻放開來。
「抓緊了。」他用一種近乎喜悅的、沙啞的聲音命令道。
他不再多話。一把環住了炭治郎的腰,另一隻手,沒有選擇那扇通往走廊的門,而是拉著他, 衝向了那扇被他親手撬開的、通往「自由」的落地窗。
「無一郎……!」炭治郎發出了短促的驚呼。「這裡可是二樓!」
「閉上眼睛。」 無一郎命令道。
他沒有絲毫猶豫, 拉著,或者說半抱著炭治郎,從陽台上一躍而下!
他們沒有落在堅硬的碎石路上。他們重重地砸進了陽台下方、那片被精心維護的、用來「裝飾」的、茂密的杜鵑花灌木叢裡。
「唔……!」柔軟的枝葉緩衝了大部分的衝擊力,但那股猛烈的震動,還是讓炭治郎痛得悶哼了一聲。一股尖銳的、白熱化的劇痛,從他身體的深處猛地竄了上來。 這是自由的第一個代價。
「別停下!」 無一郎甚至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他從枝葉中爬起,拉起他,他們兩人, 像兩隻逃出牢籠的、狼狽的野獸,開始了那場瘋狂的奔跑。
炭治郎那雙結實的靴子, 踐踏著那片屬於富岡義勇的、被修剪到每一根草葉都同樣高度的、象徵著「完美秩序」的草坪。他們一瘸一拐,玷污了那片草地上的晨露。
「他們在那裡!!」管家夾雜著憤怒和恐懼的咆哮聲,從主樓的門口傳來。
而富岡義勇,就站在那扇敞開的大門的陰影裡。
他穿著他那件深藍色的絲質睡袍,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像一座被晨光凍結的、屬於「過去」的雕像。他那雙藍色的眼睛,像兩口結了冰的、幽深的井,死死地盯著。
他盯著那兩個, 在清晨的陽光下,不顧一切地奔跑的身影。
他盯著無一郎。更盯著那個,他以為已經被他「馴服」了的、他以為已經被他「鎖住」了的、「他」的「病人」——竈門炭治郎。
他看到炭治郎,儘管跑得那麼狼狽,儘管疼得臉色慘白,但他那隻手,卻死死地、用一種近乎「信仰」的姿態,緊緊地握著 無一郎的手。
憤怒?不。那股灼燒著他內臟的、對無一郎的憤怒,已經熄滅了。他終於意識到,那股憤怒是多麼的蒼白和無力。
無一郎,只是一個結果;他,富岡義勇,才是那個「因」。
懊悔?是的。但那懊悔此刻已經演變成了一種更深沉、更具體的、令人窒息的愛意。
他深知自己是深愛炭治郎的。
這份愛,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居高臨下的、學長對學弟的「欣賞」,也不是那種柏拉圖式的、正確的、對純真靈魂的「保護」。那是一種更自私、更本能、更膽怯的愛。
他愛的,是炭治郎「活著」的樣子。他閉上了眼睛,那些被他強行用「秩序」壓抑下去的記憶猛地淹沒了他。
他想起了,在圖書館那片綠色的檯燈光暈下,他假裝在閱讀法典,但他的餘光,卻無法控制地追逐著那個少年因為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頭。他想起了,炭治郎在初冬的傍晚,帶著一身寒氣,跑進圖書館時,那被凍得通紅的鼻尖,和那雙在看到他時,瞬間亮起的、像餘燼復燃般的暗紅色眼睛。
他想起了炭治郎身上那股不屬於貴族的、混合著陽光、汗水和廉價皂香的氣息,那股氣息曾是他那冰冷的、無菌的、「秩序井然」的世界裡,唯一的「暖意」。
更想起了,在那間研究室的清晨,他假裝睡著了,感覺到炭治郎那顫抖的、試探的、充滿了「愛慕」的指尖,即將碰觸到他的眉心。他記得,在那一刻,他自己那同樣在顫抖的、被壓抑的心跳。
他深愛著他,從一開始,就深愛著他。
他愛他,愛到恐懼。他恐懼的,不是醜聞或毀滅;他恐懼的,是那份暖意。他恐懼,如果他回應了那個觸碰,如果他吻上了那雙嘴唇,他那引以為傲的秩序和理智,就會徹底被這股溫暖的火焰燒成灰燼。他恐懼的,是他自己會「失控」。
而無一郎……那個野蠻的、他最看不起的「混亂」……他沒有提供精神的愛。他提供了「肉體」的、「墮落」的、「真實」的佔有。
義勇終於明白了。
無一郎不是「玷污」了炭治郎;他只是,用一種義勇永遠不敢使用的方式,喚醒了那個被義勇親手「殺死」的炭治郎。
一聲不似人聲的、被壓抑到極點的悲鳴,從義勇的喉嚨深處撕裂開來。他不是在為「失去」而哭;他是在為他那「永恆的懦弱」而哭。他不是輸給了無一郎;他是輸給了他自己那可悲的「秩序」。
他那「體面」的婚姻,他那「正確」的未來,在這一刻,全都失去了意義。
「……炭治郎。」他低聲呼喚著那個永遠不會再回應他的名字。
他,富岡義勇,用他最深沉的愛,和最極致的「規矩」,親手為他最愛的靈魂,打造了一座最堅固的牢籠。 而那個他最恨的「野蠻人」,卻帶著那個靈魂,一起越獄了。
那一刻, 富岡義勇臉上那層冰冷的、「秩序」的面具,徹底碎裂了。
他顧不上什麼「體面」,什麼「規矩」。他只知道,他要失去他了。
他衝出了主樓。在庭院那冰冷的、沾滿晨露的碎石路上,他攔住了那個正準備溜上馬車的身影。「……你要去哪裡?」
炭治郎的身體,猛地僵住了。他緩緩地轉過身。他不是昨晚那個穿著病人睡衣的、狼狽的受害者。他穿著他自己帶來的、那身最好的、最結實的旅行外衣。他背著一個小小的、鼓鼓囊囊的行李包。他的臉色慘白,嘴唇紅腫破裂,那雙暗紅色的眼睛,紅得像剛剛哭過,卻又亮得像燃燒的炭火。他準備好了。他準備「逃離」。
義勇的心,像被那輛馬車的輪子,狠狠地碾過。「……你要去哪裡?」義勇又問了一遍。他的聲音在顫抖。
「……我……」炭治郎看著他。他看著這個他曾經崇拜過的、愛慕過的男人。他看著他那張因為一夜未眠而佈滿血絲的、痛苦的臉。炭治郎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他沒有動搖。「……我要走了,」炭治郎的聲音沙啞,卻很平靜,「……義勇先生。」
這個稱呼,像一把刀,刺進了義勇的胸口。他後退了一步。「……走?」義勇的聲音破碎了。「……你要跟他走?」「跟那個……那個毀了你的『野蠻人』走?!」
「他沒有毀了我。」炭治郎直視著他。「……他要了我。」
「……!」這句不知廉恥的、墮落的話,比「我愛他」更讓義勇崩潰。
「你不能走!」義勇失控了。他猛地衝上前,抓住了炭治郎的肩膀。那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炭治郎!聽我說!」他瘋狂地搖晃著他,彷彿想把他搖醒。「你被他迷惑了!你病了!你不清醒!」
「我很清醒!」炭治郎第一次,對著義勇大吼了出來。眼淚,從他那倔強的眼眶裡決堤。「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清醒過!」「我不是你的『病人』!我不是你的『錯誤』!」
「你是——!」義勇吼了回去。他快瘋了。他看著炭治郎那張沾滿淚水、卻又無比生動的臉。他多想吻上去。他多想用自己的方式,把那個「野蠻人」的所有痕跡,全都覆蓋掉!
(……我需要你。)這句話,像岩漿一樣,灼燒著他的喉嚨。(……留下來……) (……我愛你。)這句話,像刀片一樣,割著他的舌頭。(……別走……) (……我不能沒有你。)這句話,是他最後的「失序」。(……求你……)
但是,他說不出口。他不能說。他的秩序、他的規矩、他那完」的、體面的未婚妻……他那「懦弱的正確」,像一條鎖鏈,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聲帶。他只能用那雙因為嫉妒和絕望而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炭治郎。他抓著炭治郎的肩膀,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而炭治郎,就看著他,他等著他,等義勇說出那句可以留住他的話。哪怕只是一句「不要走」。但他沒有。義勇只是在顫抖。
炭治郎的眼中,那最後一絲光,熄滅了。「……再見了,」炭治郎平靜地、殘酷地說。「……義勇先生。」
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掰開了義勇那抓著他的、冰冷的手指。一根,一根。然後,他轉過身。頭也沒有回。他走向了那輛屬於「懲罰」的馬車。他走向了那個正在駕駛座上,等著他的、「錯誤」的未來。
義勇僵在原地。「……不……」他終於發出了一聲破碎的氣音。他伸出手,試圖抓住那個決絕的背影。但他只抓到了一手冰冷的、混雜著晨霧的空氣。
他失去他了。 因為,他不能。
那不是憤怒。 那不是懊惱。那是……一種被徹底拋棄的、 永恆的「失去」。 那是一種, 一個建立起完美無瑕的冰雪王國的君王,親眼目睹,他最珍貴的、被他鎖在冰塔裡的「珍寶」,主動選擇了那股他最痛恨的、能融化一切的、野蠻的火焰。
他輸了。他那無懈可擊的世界,被這場「錯誤」的、卻又充滿了生命力的私奔,撞得粉碎。
「上去!」 無一郎沒有理會身後的追兵。他粗暴地拉開了那輛屬於「懲罰」的馬車的車門, 用盡全力, 將炭治郎和他那小小的、唯一的行李包推了上去。
「時透少爺!您不能……!」馬車夫驚恐地看著這一切,試圖阻攔。
無一郎沒有理他,他像一隻敏捷的貓,翻身躍上了駕駛座,一把搶過了馬車夫手裡的韁繩。
「滾開!」他用一種近乎咆哮的、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威嚴,喝退了那個馬車夫。
他不需要別人來駕駛他的「懲罰」。 他要親手, 駕駛他的「自由」。
「駕!」無一郎猛地一抖韁繩,那匹被義勇特意挑選的、莊園裡最烈的馬,發出了一聲長長的、興奮的嘶鳴,猛地向前衝去!
馬車, 碾過了那片「規矩」的碎石路,碾過了那些僕人徒勞的呼喊,碾過了富岡義勇那冰冷的、破碎的目光,衝出了「水鏡邸」沉重的大門。
炭治郎在搖晃的、狹小的車廂裡,他被撞得東倒西歪,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尖叫著疼痛。
但他忍著劇痛,掙扎著,回過了頭。
他透過那小小的、佈滿灰塵的後窗,最後一次,看向了那座冰冷的、 關押過他的牢籠。
他看到了。他看到富岡義勇,依舊像一座孤獨的、冰冷的雕像一樣,站在那裡。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到,被清晨的霧氣,徹底吞沒。
馬車,正以一種近乎瘋狂的、不顧一切的速度,在清晨的鄉間土路上狂奔。
這不是一輛舒適的、屬於貴族的馬車。這是一輛簡陋、堅硬、用來「懲罰」和「放逐」的車。車輪碾過凹凸不平的、結著晨霜的土路,整座車廂,像一個即將散架的木盒,發出「哐啷——哐啷——」的、令人牙酸的、震耳欲聾的轟鳴。
炭治郎在狹小的、散發著濃重霉味、舊皮革和塵土氣息的車廂裡,被顛簸得東倒西歪。
每一次震動,都像一把粗魯的手,猛地,撕扯著他身體裡那道最隱秘的、最滾燙的傷口。
「啊……唔……」他再也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痛苦的呻吟。他蜷縮在堅硬的木質座位上,用雙臂死死地環住自己的腹部,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佈滿了因為劇痛而滲出的、冰冷的汗珠。他緊緊地咬著自己的下唇,試圖把那股即將衝出口的、可恥的哭喊聲,連同鮮血的鐵鏽味一起,嚥回肚子裡。
他那件倉促穿上的、屬於「旅行」的外衣,此刻,正散發著一股諷刺的氣息。他以為自己準備好了「上路」,卻沒想到,這「自由」的第一步,就痛得他幾乎要昏厥過去。
他笑了。 他笑得滿臉是淚,那眼淚是生理性的,是被這股尖銳的、 「活著」的劇痛,硬生生從眼眶裡逼出來的。
他不再是那個被秩序麻醉的、 感覺不到疼痛的病人。他是一個正在受苦的、活生生的人。
馬車的瘋狂奔馳,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一個小時?還是一個世紀?
終於,那股毀滅般的顛簸,戛然而止。
突如其來的寂靜,比剛才的轟鳴,更讓炭治郎感到恐懼。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耳膜裡,血液「嗡——」的轟鳴聲。
馬匹的、疲憊的喘息聲,和車輪冷卻時發出的、細微的「劈啪」聲,在寂靜的、不知名的樹林裡,顯得異常清晰。
停下來了?為什麼停下來了?是被追上了嗎?是義勇的人嗎?是那個「精神療養院的院長」嗎?
炭治郎的心臟,在那一刻,彷彿停止了跳動。他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把自己縮得更緊,往車廂最黑暗的角落裡藏去。
「喀噠。」 車廂的門,被從外面打開了。
一道冰冷的、刺眼的晨光,猛地闖了進來,照亮了車廂裡的狼藉,也照亮了炭治郎那張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
他本能地抬起手,遮住了眼睛。一個逆光的、高瘦的剪影,擋住了那道光。
不是追兵。是時透無一郎。
他站在車門外,清晨的陽光,透過他身後那茂密的、不知名的樹林,在他那張蒼白的、沾著些許灰塵的臉上,投下了斑駁的光影。
他看起來,像一個剛剛結束了一場惡戰,疲憊的、卻勝利的少年。
他看著炭治郎。看著他蜷縮在角落裡,看著他那張慘白如紙的臉,看著他那雙依舊佈滿了恐懼和淚水的、通紅的眼睛。看著他,在看清是自己之後,那副依舊沒有放鬆的、驚弓之鳥般的姿態。
無一郎的眉頭,第一次,緊緊地,皺了起來。
他什麼也沒說。他爬進了車廂。他身上帶著一股戶外的、冰冷的寒氣,和一股淡淡的、馬匹的汗水味。
炭治郎看著他靠近,他本能地,向後縮了一下。一個極其細微的、 畏懼的動作。
他的身體,還殘留著昨夜被那股冰冷的、強硬的力道所支配的恐懼。
無一郎的動作,僵住了。他就停在車廂的中間,離炭治郎一步之遙。
他看著炭治郎那下意識的、避如蛇蠍的閃躲。那雙薄荷綠的眼睛裡, 閃過一絲炭治郎看不懂的、近乎「受傷」的情緒。
他沒有再靠近。他只是坐到了對面的座位上。
狹小的車廂裡,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尷尬的沉默。只有炭治郎那壓抑不住的、因為疼痛而發出的、細微的喘息聲。
「……很痛嗎?」無一郎開口了。聲音很低,很沙啞。不再是昨晚那種冰冷的、譏諷的語調。
炭治郎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這太羞恥了。他只能狼狽地、胡亂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慌亂地搖了搖頭。
無一郎看著他那副可憐的、故作堅強的樣子。他嘆了口氣。
「……你這個笨蛋。」他低聲罵了一句。
他從自己的旅行外套裡,拿出了一個銀製的、扁平的酒壺,擰開蓋子。
「喝點。」他把酒壺遞了過去。
炭治郎猶豫著。「我……我不喝酒……」
「這是『藥』。」無一郎用一種不容反駁的語氣說,「喝。」
炭治郎顫抖著,接過了那個還帶著無一郎體溫的酒壺。他閉上眼,喝了一小口。
「咳……咳咳!」一股辛辣的、滾燙的、像火一樣的液體,猛地嗆進了他的喉嚨。燒得他眼淚都出來了。
但是,在那股灼燒感之後,一種奇特的、麻木的暖意,開始從他的胃裡,緩緩地、擴散到了他那冰冷的、痙攣的四肢百骸。那股撕裂般的劇痛,似乎……被鈍化了。
無一郎看著他咳得滿臉通紅,又從腳邊的行李包裡,拿出了一個用紙包著的、硬邦邦的黑麵包。
他撕下了一塊, 遞給炭治郎。「吃。」
炭治郎接了過來。他小口地、機械地,往嘴裡塞著那又乾又硬的麵包。他吃得很慢,眼淚,卻又一次,安靜地掉了下來。
他想起了, 在「水鏡邸」的那些日子。 那些健康的、 精緻的、 卻又冰冷的、「病人」的食物。
而現在,他坐在這裡,在一個不知名的、逃亡的路上,喝著烈酒,吃著粗糙的麵包。
他卻覺得,這是他這輩子,吃過最「溫暖」的一餐。
他看著對面那個,正低著頭,擦拭著馬鞭上沾到的泥土的少年。
「……無一郎。」他沙啞地開口。
「嗯。」 無一郎沒有抬頭。
「我們……」 炭治郎的聲音在顫抖,「……我們要去哪裡?」
「去港口。」無一郎平靜地回答。
「港口?」
「嗯。 無一郎抬起頭,那雙薄荷綠的眼睛,在車廂昏暗的光線裡,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對「自由」的嚮往。「我早就受夠這裡了。」
「我會帶你上船。」「去一個……」他想了想,「……去一個沒有義勇,也沒有『規矩』的地方。」「一個很遠的地方。」
「但是……錢……」炭治郎想到了最現實的問題,「你的家族……義勇先生他……」
「他停了我的津貼。」無一郎的語氣,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他拍了拍自己那個看起來不大的行李包。「但我母親,」他那總是漠然的臉上,閃過一絲極淡的、溫柔的懷念,「……她留給我的『私房錢』,義勇可管不著。」
「足夠我們,」他看著炭治郎,「……重新開始了。」
重新開始。
這四個字,像一道溫暖的、和煦的光,照進了炭治郎那片狼藉的、混亂的內心。
他看著無一郎。看著這個,用最粗暴的方式,將他從正確的地獄裡拖出來的人。看著這個,給了他「墮落」,卻也給了他「承諾」和「未來」的人。
炭治郎緩緩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忍著那依舊存在的、卻已經可以忍受的疼痛,挪動了身體。
他從車廂的這一頭,一點一點地,挪到了無一郎的身邊。
無一郎的身體,因為他的靠近,而猛地僵住了,他仍記得剛才炭治郎那恐懼的閃躲。
炭治郎沒有停下。他坐在了無一郎的身邊,然後,緩緩地,將自己那因為疼痛和疲憊而顫抖的頭,輕輕地、信任地,靠在了無一郎的肩膀上。
無一郎,僵硬了足足有十秒鐘。他甚至屏住了呼吸。他能聞到炭治郎頭髮上那股淡淡的、淚水和白蘭地混合的氣息,能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
然後,他那緊繃的、屬於「戰鬥」姿態的肩膀,緩緩地,放鬆了下來。
他沒有去抱他。他沒有去吻他。他甚至沒有看他。只是允許這個剛剛被他「掠奪」過的靈魂,依靠他。
「……睡吧。」無一郎低聲說,他重新拿起了馬鞭,開始檢查上面的皮革。「到港口,還有一段很長的路。」「你需要力氣。」
炭治郎閉上了眼睛。他靠在那個,比他瘦弱、卻又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強大的肩膀上。
他聞著那股冰冷的、青草的氣息,和他自己身上那股烈酒和麵包的、「活著」的氣息。
在馬車重新啟動的、平穩的駛向「未來」的顛簸中, 炭治郎第一次,真正地睡著了。
他們最終,到了一個遙遠的、陽光充足的島國。一個地圖上毫不起眼、語言不通、卻因此徹底自由的地方。
時透母親留下的那筆「優渥」的私房錢——遠比無一郎形容的還要豐厚——足以讓他們買下了一座面朝大海、隱藏在橄欖樹與九重葛花叢中的白色別墅。 這筆錢,不僅買下了他們的下半輩子,也買下了他們「與世隔絕」的權利。
在這裡,空氣是自由的。它帶著鹹澀的海水味,和花朵的甜香,一天二十四小時,自由地流竄在別墅的每一個角落。在這裡,沒有「規矩」,沒有「秩序」。
早晨,不再有冰冷的起床鐘聲,也不再有那種「健康」的、卻充滿了監視意味的陽光。 喚醒炭治郎的,是無一郎的吻。和那透過潔白亞麻窗簾、灑在他們赤裸身體上的、真正溫暖的金色陽光。
他們會在這片金色的沐浴下做愛。不再是馬廄裡那樣,混合著恐懼、疼痛和絕望的、狼狽的「墮落」。而是一種緩慢的、慵懶的、理所當然的親密。
無一郎會用一種近乎虔誠的、探索的姿態,親吻炭治郎身上每一寸皮膚,用溫熱的體溫,去覆蓋那些曾經因為「秩序」而留下的、冰冷的記憶。他會一遍遍地,用行動,洗去炭治郎心中那份「被玷污」的羞恥感,將其變換為「被愛著」的實感。
白天,他們會在灑滿了熾熱花朵的庭院裡擁吻。 炭治郎他那屬於土地的、溫暖的本能,在這裡徹底復甦了,他會赤著腳,打理他的菜園和花圃。而無一郎, 會像一隻饜足的、漂亮的貓科動物,無聲無息地從他身後走來,環住他那沾滿了泥土的腰,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裡,呼吸著他身上那股混雜著陽光、汗水和番茄葉的氣息。
宅邸裡的傭人們——那些皮膚黝黑、笑容淳樸的當地人,對此早已司空見慣。他們的主人是一對奇怪的、非常恩愛的、從遙遠的、寒冷的地方逃來的異鄉人。他們會微笑著,為這對正在親吻的主人,送上冰鎮的檸檬水,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下。
炭治郎從未想過,他能擁有這麼「安逸」的時光。他那顆曾經被「規矩」和「責任」塞滿的心,現在,只裝著大海、陽光、和身邊這個人。
然而,那個「正確」的世界,有時還是會像幽魂一樣,在某些過於安靜的、下著小雨的黃昏,悄悄地回來。
富岡義勇那張冰冷的、屬於「秩序」的臉。胡蝶忍那完美的、屬於「正確」的微笑。那間冰冷的牢籠。那股被「審判」的、刺骨的恐懼。
炭治郎會在那一瞬間,猛地僵住。他會下意識地,去尋找那扇已經不存在的、會被鎖上的陽台玻璃門。
而每當這時,無一郎總能第一個察覺。
他不會多問。他討厭那些屬於「過去」的、虛偽的語言。他只會走過去,捧起炭治郎那張,在不經意間又流露出「病人」神情的臉。
他會用一個更濃烈的吻,一個近乎粗暴的、 充滿了「現在」和「真實」吻,堵住他所有未出口的不安。
那是一個宣告主權的吻。一個驅逐幽魂的吻。
他會用他那充滿佔有慾的力道,將炭治郎所有不安的顫抖,連同富岡義勇那蒼白的、屬於「秩序」的殘影,一同吞噬。
「……唔……」
直到炭治郎因為缺氧,而軟倒在他的懷裡。直到炭治郎那雙暗紅色的眼睛裡,不再有「過去」的恐懼,只剩下被情慾染紅的、只倒映著他一個人的迷茫。
「你在這裡。」無一郎會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用那雙薄荷綠的眼睛,鎖住他的靈魂。 「你哪裡也去不了。」
炭治郎會在那股熟悉的、冰冷的青草氣息中,在那雙不再漠然的、充滿了偏執愛意的眼眸裡, 徹底地放鬆下來。他會主動地、回吻著這個,他唯一的、也是最後的 「戀人」。
他是被愛著的。 他自由了。
他們的世界,不再有「水鏡邸」那冰冷的、秩序井然的鐘聲。取而代之的,是海浪無休無止的潮汐、庭院裡九重葛在陽光下肆意的盛開、以及清晨醒來時,彼此那安穩的、交纏在一起的呼吸。
炭治郎不再是那個需要被「治癒」的病人。 無一郎也不再是那個「失序」的闖入者。
在這個沒有「規矩」、沒有「審判」的國度裡,他們只是戀人。
富岡義勇的世界,像一座完美的、冰封的湖面。他是靜止的、是「正確」的、卻也是死寂的。炭治郎曾以為,能在那片光滑的冰上行走,就是他一生的追求。
但時透無一郎,是那塊從天而降的、砸碎了整片冰面的石頭。
他帶著炭治郎,墜入了冰層之下。 那裡是「錯誤」的、是「墮落」的、是混亂不堪的。 但那裡, 也是溫暖的、 流動的、 真正「活著」的——一片只屬於他們秘密的海洋。
在那個遙遠的島國上,炭治郎蜷縮在無一郎的懷裡,聽著海浪的聲音。他終於在許多年後,徹底地明白:
他從來不需要被「拯救」或「治癒」。 他只需要——被愛。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