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淵二十年,三月。
煉丹房外,雲兒與阿楠、幾名侍衛一同待命。
春風帶著藥香,空氣悶得像要凝成霧。雲兒呆呆地站在門口,不再像過去那樣刻意躲在陰影裡。
一個月前,她還穿著那身高級布料的宮裝,
如今又換回原本那件舊宮服。
那些關於她的風言風語——從來沒停過。
阿楠湊過來,語氣打趣:「你怎麼無精打采的?」
「被王爺打入冷宮啦?」
雲兒愣了一下:「啊?你怎麼會這樣想?」
「想說妳之前不是穿得挺講究的?怎麼突然又換回這樣。」
「而且那時候精神不錯,這幾天整個人蔫了。」
雲兒苦笑:「喔……大概是知道自己下半輩子都要活在這裡,就覺得好累喔。」
阿楠挑眉:「既然覺得會一輩子在這裡,那妳怎麼不想辦法讓自己過得舒坦一點?」
「……」
雲兒沒回答
只是盯著煉丹房的門縫發呆。
阿楠歪過頭
看著她那副悶悶樣
悄悄湊近,壓低聲音:「妳不覺得妳跟王爺有機會嗎?」
這話一出口
雲兒嚇得整個人一抖,往旁邊退了兩步。
「你、你在亂講什麼啊!」
她一臉懷疑,語速快得像在否認什麼:
「不可能啦!我是什麼東西,別笑死人了。」
「能在他身邊能準時下班,我就謝天謝地了……」
阿楠看著她那副模樣
只能無語嘆氣:「唉……不說了。」
兩人又沉默了一陣
煉丹房內傳出金屬碰撞聲
空氣中浮著火藥與藥草混雜的氣味。
阿楠忽然問:「話說,妳覺得我有機會升官嗎?」
雲兒回過神:「嗯?怎麼突然這樣說?」
「因為好像有個機會,我在想要不要拼一把。」
雲兒笑了笑:「喔~那你就去試看看啊!」
阿楠半開玩笑地說:「那要是失敗了怎麼辦?」
雲兒悠哉地望著遠方:「你不會失敗啦。你比我會變通多了,一定比我成功。」
阿楠笑:「比妳成功是一定的,我可不會像妳這樣,膽小又怕麻煩。」
雲兒被嗆但是也覺得對方說得有道理
就哈哈笑出聲:「對啊~」
她不在意,只是仰頭看著阿楠,眼神真誠。
「加油啊。」
「祝你事業有成。」
風從她髮梢掠過,她的笑很淡,很真,也有一點點哀傷。
這些,阿楠都看在眼底。
***
去完皇宮、又巡完牧場之後,
雲兒回到書房,獨自整理今日的工作紀錄。
窗外的風輕輕撩起簾子,陽光灑在案上,映出一方安靜的金。
她提筆一行一行寫著——公務冷靜、字跡整潔。
早上和阿楠那段閒聊,像是一點細小的暖意,還留在心裡。
這種久違的平常感,讓她意外地覺得安心。
(果然,多和人說話,真的能排解憂鬱啊……)
王爺自從那天說了「不能出宮」的話後
連著幾天回府,都沒再來書房。
主子沒來,身為服侍他的宮女雲兒,反而覺得——輕鬆了許多。
「呼——寫完今天的工作了!」
她伸了個懶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隨手拿起書案旁的《和合經》,再取一疊新紙、新筆。
「那就……繼續來解譯吧!」
墨香瀰漫,她的筆尖輕觸紙面,
不為誰抄經,也不為誰報告,
只是任由筆意流淌,像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裡暢遊。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
看起來那麼平靜,悠然。
***
王府,議事廳。
知棠與長仁坐在裡頭喝茶閒聊話家常。
春水新煮,煙氣裊裊。
知棠手裡拿著一疊紙稿,邊看邊笑,眼尾微彎。
笑意藏也藏不住。
長仁瞄了一眼那紙,心裡大概有數。
「這是……您身邊那位宮女,又重新出山啦?」
知棠「哈哈哈~你果然明白我的意思。」
笑得像個剛捉到蟲玩的小孩。
長仁接過紙稿細看,幾行字映入眼簾——
清秀,卻帶著一股笨拙的天真。
他忍不住挑眉:「不過……筆者本人,好像還不知道這原文是何意啊。」
知棠端著茶,笑意更深。
「這才是有趣的地方呀。」
他抬起眼,語氣輕描淡寫:「長仁,本王有件事要拜託你。」
長仁放下茶盞,心領神會。
「知道了。」
知棠笑而不答,只抬手替他添茶。
兩人沉默片刻,院中竹影婆娑。
這畫面若被外人看見,誰也不會相信——
這兩個去年還在西北衝鋒陷陣的年輕將領
如今才二十三歲
卻活得像兩個退役老兵。
他們喝茶、下棋、談閒事、提當年勇。
戰場的煙火氣早被茶香取代,只剩心照不宣的默契。
長仁搖頭失笑:「但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一定會被發現吧?」
知棠低聲一笑,抬眼望著那疊紙。
「那就等她發現自己抄的是什麼再說吧…」
茶香袅袅,竹影搖曳。
知棠看似漫不經心地轉動茶盞,心卻微微一沉——
(說到底,那天我是不是講太重了?)
(什麼“不能全身而退”,還“毒啞才能出宮”……)
其實那些話,他只是想嚇嚇她而已。
他知道皇兄的性子,也了解陸昭的手腕,
若真有心庇護,那丫頭全身而退並非難事。
但——
(只是她說要出宮那句話……為什麼,會這麼刺耳。)
知棠指尖在紙邊輕敲,視線落在那一疊字跡生澀的稿子上。
那字一筆一劃,笨拙卻乾淨,
像是她整個人——沒心機、沒防備,
卻偏偏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他垂下眼,嘴角浮起一抹幾乎看不出的笑。
(好不容易……才有趣起來。)
就這樣。
誰也沒多說什麼,
也沒人裝作不知道。
王府裡一切照舊,茶照喝,棋照下,
她抄她的經,他笑他的趣
兩人都在各自的牢籠裡安分
偶爾對上眼,誰也不拆穿。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