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
知棠一早坐在書案後，手裡晃著茶盞，眼角帶笑。
「《和合經》寫得如何？」雲兒小心回道：「回王爺……奴婢還在努力想要怎麼寫，比想像中難多了……居然連陸統領都看不懂……」
知棠一聽，立刻笑出聲。
「陸昭？他是假裝不懂吧！」
他抬起眉，滿臉調侃：「哈哈哈～～那個大悶騷，私底下不曉得玩成什麼樣子。」
雲兒看著王爺一臉嘲笑的模樣，心裡忍不住一股火。
大概相處久了，也敢反駁了。
「王、王爺！陸統領才不是那種人！」
（他又不像你！）
「唉唷～」知棠輕咂舌，眼底一閃，像是被戳中什麼。
他又驚又喜，心想——
（哎呀，這丫頭居然會頂嘴了？）
他放下茶盞，假裝隨意問：「那在妳心裡，陸昭是什麼模樣？」
雲兒愣了愣，還真的認真思考起來。
「嗯……很努力、很認真、不倦怠的哥哥！」
「以前在寺廟的時候，他每天都在寫字，寫得超級認真，還說寫完能換銀子回來呢！」
知棠心裡默默翻白眼——
（他是在寫我的作業啦……）
（也不想想是誰給他銀子～）
（唉，這人一提到陸昭整個癡樣。）
雲兒說完，臉上是單純的笑。
大概是想起那段無憂的時光。
（也因為太崇拜那個哥哥，才會傻到跑去選宮女吧……）
（結果呢？現在不過就是被貴人們呼來喚去的家畜……）
想到後面，雲兒小小翻了個白眼，無聲嘆氣。
「總、總之！陸統領是我們寺廟之光啦！」
知棠終於沒忍住，「噗——」一聲笑出來。
整個人笑到肩膀都在抖。
（這丫頭是怎麼在東宮活下來的？）
（這樣的天真，放在後宮簡直是異種生物。）
（陸老兄，你到底是怎麼把你妹保護成這樣的？）
他邊笑邊捂著肚子：「哈哈……真是笑到胃疼。」
笑著笑著，又忽然收了聲，語氣淡了幾分。
「不過啊，若只是會讀書、會武功，可走不到那個位置的。」
他語氣輕，卻有一絲無奈。
像是話裡藏著風雨，連雲兒也聽不出其中的苦。
雲兒被他看得有點心虛，微微低頭。
（我說的話……有那麼好笑嗎？）
「那奴婢就先去忙了……」
她轉身剛要離開，背後傳來一句話。
「慢著。」
雲兒腳步一頓。
「過幾天，本王帶妳出公差。」
***
夜晚。
春芳樓燈火輝煌，絲竹聲與笑語混雜成一片。
酒香、脂粉香、煙霧繚繞，像是一場永不醒的夢。
雲兒換上小廝的裝束，緊跟在知棠身後。
第一次踏入這樣的地方，她幾乎不敢抬頭。
知棠卻如魚得水，一路與人打招呼、調笑。
「呦——這不是紅牌蘇百合嗎？」
那名女子一身銀紗紫裙，笑意溫柔婉約。
舉手投足都帶著媚氣。
她對知棠微微點頭，便轉身走進一扇密門。
知棠示意雲兒跟上，低聲道：「在後面，低頭，別出聲。」
雲兒屏住呼吸，隨著他穿過那扇門。
裡頭另是一個世界。
沒有吵鬧的樂聲，只有香與酒的氣息在空氣中縈繞。
雲兒剛抬頭，就愣住了。
——她看見了陸昭。
煙霧半掩，他坐在主位。
身上披著她從未見過的氣場，
那不是她認識的「大哥」，而是一個能讓達官顯貴低聲敬酒的人。
他談笑從容，舉手投足都帶著分寸與威勢。
席間的人來來去去，有人恭敬，有人巴結。
雲兒怔怔看著，手心全是汗。
她從沒看過他這樣的模樣——
不像寺裡那個幫她削筆的少年，也不像曾對她說「別怕」的小石頭。
是「陸昭」。
一個在權力場的呼風喚雨的男人。
她第一次意識到，那個在她心中純粹又溫柔的哥哥，早就被磨成另一種生物。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
太子當年說的「別耽誤他」
並不是警告，而是預言。
從進宮那天起
她就一直停在原地
而他——早已飛離這個世界。
***
夜色更深。
宴席散了，桌上只剩一地酒杯與冷湯。
陸昭獨自坐著，指尖輕敲杯沿。
蘇百合從後方走來，手裡捧著新酒。
她的步伐輕柔無聲，像是貓。
「還喝得下嗎？」她低笑。
陸昭沒回話，只抬手。
百合便自然而然坐在他身側，為他斟酒。
酒氣氤氳，她靠得更近了些。
燭光晃動，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像是兩條命運纏繞成一團，
分不清是欲望、還是孤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