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訪客

Luis Villasmil on Unsplash

女人黑色的長指甲，嵌入了國王的頸部。 指尖攀上臉頰。 她抬高他的下巴，逼迫他集中目光，專注在鏡中的他自己身上。 被綁在椅子上的國王，能聞到女人身上危險的麝香味。 「親愛的國王，你向來知道，我是一位不請自來的心靈訪客。」 「總是隨意地進出你重要且隱密的寢室，然後奪走你最珍視的皇冠。」 「今天也不例外，親愛的，你得習慣我。」 女人笑了。 「誰讓這座城堡的城牆是紙糊的，而那扇門又是紙板做的？」 「不過，常常見到我，你也很開心吧？」 「因為你的王座實在太高了，已孤單的沒有任何朋友了。」 「讓我當你最親密的朋友如何？」 女人在國王耳邊溫語，還咬了國王的耳垂。 國王吞了一口口水，倒吸一口氣。 「怎麼了，國王殿下，你看起來有點緊張。」 女人拿出手帕，擦去國王額頭的汗水。 手帕上沾滿了白色的粉底。 「親愛的，你的妝容，似乎因為我剝落了。」 「它們總是一如既往的脆弱。」 「與你相襯，親愛的，與你的心靈相襯。」 女人又將手帕抹過國王的右半臉。 眼妝脫落，腮紅凌亂，髒亂的色彩在臉上翻攪。 「親愛的，看見了嗎？」 「這才是真實的你。」 「多少人看過你完美的妝容，卻不曾瞥過一眼它的狼狽？」 「親愛的，我看見了。」 「那妝容底下的自卑與空虛。」 女人指尖碰觸了鏡面。 「不是我⋯⋯！那不是我！」 國王搖了搖頭，緊閉雙眼，他一點都不敢看那樣的自己。 「親愛的，張開雙眼。」 國王沒有聽從。 「嘶嘶——。」 耳邊傳來了嘶嘶聲。 「親愛的，我再說一次。」 國王嚇壞了，他迅速張開了雙眼，他看見一條蛇盤繞在他的肩上。 他扭動身子，慌張地想把蛇弄下去。 「親愛的，這麼不喜歡蛇嗎？」 「但你沒看見的是：有一大群蟒蛇，正住在你的黑暗面裡，以你的空虛為食。」 「親愛的，牠們相當愛你，甚至期待有一天能吞掉你的肉身，取代你的地位。」 「看清楚了嗎？你就是如此軟弱的國王，是一個連自己的黑暗面，都無法掌控的男人。」 「獵人。」 「若我是獵人。」 「那麼你便是無須遭受『狩獵』痛苦的植物。」 「親愛的，你甚至配不上那些柔弱的食草動物。」 「牠們至少接受自己的命運。」 「親愛的，你在命運的審判下，究竟逃跑了多少次呢？」 「無法計量，親愛的，無法計量，正因如此，所以上帝讓我來到這裡了。」 「讓我揭開你這個頑固的拒死者，臉上那不可卸的笑臉面具。」 「讓你『從容地』面對自己靈魂的死亡——。」 「我開玩笑的。」 「只有我，在面對死亡的時候，能夠從容不迫的微笑。」 「你呢？」 「親愛的，別像小寶寶一樣哭泣，要是被大臣聽到了，他們會帶著尿布過來的。」 「這樣有違你寶貴的『地位』與『威嚴』。」 「不過，也可能沒有什麼關係？」 「畢竟它們在我眼裡，早已所剩無幾。」 「就連王冠都不是純金製作的，而是使用了廉價的銅。」 「親愛的，你連他人對你的惡意謊言，都無法清晰辨別。」 「好奇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你連自己也欺騙了。」 「騙子最容易被騙。」 「因為他們很容易因為一點點的『世俗成就』，就認為自己足夠聰明，足夠狡黠。」 「最後在最微小的疏忽之中，賠上所有。」 「親愛的，我就是你的疏忽。」 「那個你未曾想像過的心靈獵人，專門屠殺你這樣愚蠢的人。」 「或許不只愚蠢。」 「還有自負。」 「虛榮。」 「自以為聰明。」 「自我中心。」 「掌控欲過高。」 「這都是你沒讓臣民看見的。」 「你總是豎立廉潔高尚、和藹可親的國王樣子，骨子裡卻早已腐爛生蛆。」 「親愛的，這樣的你，噁心極了。」 「噁心極了，我再說一次。」 女人朝著鏡面倒了眼線液。 黑色的水珠，沿著鏡面下落。 「看啊！你內心的鏡子，如此骯髒。」 「親愛的，這也是為什麼你看不到你自己。」 「我的鏡子永遠乾淨明亮，照出了你所有偽裝下的愚蠢與傲慢。」 「區別。」 「這就是真正掌握王權，與假裝掌握王權的區別。」 女人自胸口取出了火柴盒，銜在嘴裡，用吻將它遞交給了國王。 國王既興奮又害怕。 「親愛的，貪戀我的溫柔嗎？」 女人對著國王微笑。 倏地，女人將火柴盒劃過國王嘴裡的火柴。 火焰點燃。 「那你必須連這份恐懼，都一同愛上！」 國王嘴前傳來灼熱感。 「親愛的，別擔心，我要燒的不是你。」 「而是這座紙糊的皇宮。」 女人說完，取下國王口中的火柴，扔向牆邊，火開始劈啪燃燒。 然而，國王依舊被綁在椅子上。 「放開我！放開我！我會被燒死！」 國王相當慌張。 「放開你？」 「我從沒抓住過你。」 「那根本不是繩子，親愛的，低頭看看，是你內在的蛇群，掌控了你的行動。」 女人說完，笑著離開了。 國王動彈不得。 因為這份自囚，國王在火焰中，化成一具無人過問的枯骨。 無須上妝。 他將再無面龐得以上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