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教育成需要被帶領的人:靈性市場裡的權威結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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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走上身心靈的路,大概二十年了。

我並不喜歡用太過靈性語氣的角度,是因為我希望用更「落地」更「邏輯」的方式去談論。

因為當我們連看的見摸的到的事物都無法清晰的思辨跟驗證,就直接落入了高大上的靈性語言,許多人因此就落入了形形色色的靈性圈詐騙。



有過兩次那種把人整個撕開、光都不見的靈魂暗夜。


在自己修行的路上很幸運的,荒腔走板的事情的確深深受傷過,但也在風雨之後遇見了正派的、紮實專業的生命導師。

這些不同領域但是都最頂尖的老師們,透過他們的身教跟言教讓我慢慢看懂一個關鍵去分辨很多的靈性課程:


這堂課、這個老師,到底是在幫我把權力拿回來,

還是很溫柔地、很神聖地語言框架,把我的人生力量再收走一次?



一、我們被教育成「需要被帶領」

很多人以為自己會被靈性圈誤入歧途的詐騙,是因為自己太單純、太天真。但這邊想要反思一些更深的面相,往往不是個人的缺陷,而是我們在社會化過程中,被訓練成習慣聽指令、依賴權威、害怕自我決定。


政治與歷史層面:安全比自由更早被學會

在長期威權統治的年代,社會穩定是以「服從」為代價交換來的。上一代人知道,發聲有風險;沉默才是安全。

這種經驗並不會因時代結束而消失,它被內化成一種身體記憶——當面對權威,我們會自動收斂,先懷疑自己,而不是懷疑制度。所以,當有人用自信而確定的語氣告訴我們「真理」時,我們會本能地放下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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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層面:我們被訓練成「找答案的人」

台灣的教育系統,源自十九世紀工業化時期的「標準化學校模式(factory model of schooling)」。

當時的學校制度被設計成一種社會管理工具,與工廠運作邏輯相似:固定時間、統一課表、鈴聲管理、分級評分、集體行進。這些機制的初衷是建立秩序與效率,讓大眾具備可預測、可管理的行為習慣。


結果,我們在無形之中被訓練成:「照規矩走會比較安全」。學校要求的不是創造答案,而是答對別人的題目。長期以來,這讓我們學會在思考前先尋找「正確解」,而不是去驗證現實。

所以,當一個靈性導師或權威告訴我們「真理就在這裡」,那份熟悉的「有標準答案」的安全感又被喚起。



文化層面:集體主義與權威的道德外衣

在華人文化中,「聽話」「尊師重道」原本是維持社會秩序的美德。

但當這些價值被過度延伸時,就會出現另一種副作用:「質疑」被視為沒禮貌,「不同意」被貼上叛逆標籤。我們於是學會了:保持安靜比保持真實更重要,合群比誠實更安全。


在這樣的文化環境裡,一個語氣堅定、有系統、充滿確信的人,自然就容易被視為「值得信任」。不是因為他真的更懂,而是因為我們早就習慣讓更懂的人替我們做決定。那很接近我們台灣校園從小到大熟悉的神經迴路。


二、靈性市場其實延續的是「權威經濟」

當代台灣的靈性產業,看似與物質社會相反——它談內在自由、能量流動、靈魂成長。但如果仔細觀察,它的運作邏輯其實與主流資本體系極為相似:同樣依附在權威結構上,只是換了一套語言。


從宗教權威到品牌權威

傳統宗教的權力中心是「神職者」,他代表超越世俗的真理。現代靈性市場則把這個角色轉化成「導師」「療癒師」「能量工作者」。形式不同,但核心相同——人們仍在尋找一個能解釋世界、保證安全的象徵父母。


這些角色多半透過品牌語言建立權威:

有一套專屬名詞、有儀式、有學派、有認證制度。

於是信任不再來自親身經驗,而來自「系統化的象徵力量」。

只要一個名字、一張證書、一場上萬人的講座,就足以取代現實的驗證。


這不是誰的錯,而是一種文化需求的投射。也並非是在質疑所有身心靈的品牌、師資,而是提出一個批判性思考去看見有這樣的問題,看見自己內在是否也有這樣的盲點。當集體社會變得越不確定,人們越傾向尋找能快速帶來穩定感的權威。


靈性商品的誕生:當焦慮成為市場

在經濟學的語言裡,市場是「需求」的結果。而靈性市場的需求,來自一種極為普遍的心理狀態——焦慮。資訊過多、關係脆弱、價值體系崩塌,使現代人對意義與穩定的需求急速上升。


靈性商品於是出現,提供一種新的秩序感:它讓人相信,混亂是可被理解的,痛苦是可被淨化的。表面上這似乎是種安撫;但從心理結構來看,它也延續了「依附權威」的慣性。因為在這個市場裡,焦慮被商品化,解答被外包。


部分的身心靈課程、工作坊、能量產品、線上指導,都以「我能幫你回到內在力量」為名義,卻在實際操作上,把「力量」定義為一種可購買的結果。於是,學習不再是自我探索,而是「再一次向外尋求批准」的過程。

這正是賦權被逆轉的起點。


賦權,是讓個體意識到「我能思考、我能選擇、我能驗證」。

而當焦慮被包裝成需求、被命名、再被標價,人就被誘導去購買「確定感」——也就是把主體權再次交給市場與權威。在這樣的邏輯下,「我能學會看清」被取代成「我能買到答案」。於是靈性消費者越追求自由,越容易陷入新型依附。他們不是被壓迫,而是被心理商品化。


資本最擅長的,是把反叛吸收成商品,讓「尋求自由」本身成為可販售的體驗。結果是:原本指向自主的行動,變成了另一種被馴化的形式。但這並不是要否定品牌、行銷或金錢。問題不在於是否販售,而在於販售的意識。


 一個具覺知的品牌,應該能問自己:

「我在教人思考,還是在訓練人依附?」

「我的課程,是否真的讓人更能為自己做決定?」

如果品牌與學習者都開始提出這些問題,市場機制就可能朝更健康的方向轉化。經濟活動可以依然存在,但不再以焦慮作為燃料,而是以覺察、誠實與責任感為核心。


這正是「賦權」在經濟層面的延伸意義:

它不只是心理上的力量回歸,也是一種制度性的去依附過程。當人能辨識自己的焦慮來源、知道何時該停下購買、知道學習的界線在哪裡——權力就不再集中於導師、課程或品牌手中,而回到個體與社群的共識裡。


成熟的靈性經濟,不是老師們取消交易或者不花錢上課,而是讓交易過程本身成為學習的場域。在那裡,金錢不是信仰的門票,而是參與的契約。


靈性場域裡的「進階焦慮」

任何穩定的權威結構,都需要一種持續存在的「差距感」。部分的靈性市場也不例外。它以等級制度維繫秩序:初階、進階、導師、內圈、覺醒者。每一階都暗示——只要再多一點學習、投入、信念,你就能更接近真相。這種設計看似合理,實際上卻創造了一種「永遠不夠」的心理循環。


人被引導去追求更高層次的認同,於是靈性場域變成另一種社會階級系統——不以財富、血統為界,而以「頻率」「意識層次」「靈性成就」作為新的身份象徵。


我曾經待過一個打著「身心靈成長」名號的團體,那是一段後來我才有勇氣稱之為「邪教」的經驗。那裡充滿光與愛的語言、溫柔的教導、看似自由的氛圍。


但在潛意識層面,它運作的邏輯與權威體制無異:質疑被視為「小我作祟」,痛苦被解釋為「修得不夠」,任何不同意的聲音都被煤氣燈效應(gaslighting)重新詮釋成「你還沒看清楚」。


表面上你被邀請成長,實際上你在學習如何懷疑自己。這種操作很隱微,因為它披著「靈性話語」的外衣。當權威掌握了解釋權,他不需要命令,只要定義你的經驗。而被定義的那一刻,你的主體性就被抽離了。


更複雜的是,許多帶領者自己也未必有惡意。很多老師本身仍帶著未修復的創傷與生存焦慮,他們在內心深處渴望「被需要」「被崇拜」,於是無意識地複製出同樣的權力結構。他們口口聲聲說「幫你找回力量」,卻在實際互動中,以學生的崇拜維繫自我存在。


這一層心理動力值得被看見。因為它揭示了「賦權」與「依附」之間那條極細的界線。

賦權意味著師者願意被取代——

他教你的是如何思考,而不是如何服從。他知道自己的角色是暫時的,最終目標是讓你不再需要他。


相反地,當系統需要持續創造「下一階」來鞏固權威,它就不再是教育,而是信仰的再生產。

人們以為自己在追求自由,其實只是換了一種語言被管理。

所以當我們談賦權時,重點不在於誰擁有力量,而在於力量是否能被分享、被放手、被回到個體身上。


而當一個體系讓你愈學愈依賴、愈修愈不安,那就不是成長,而是重新訓練你臣服。

健康的靈性教育應該像是橋樑——當你能跨過去,它的使命就結束了。

能放你走的老師,才真的在賦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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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所謂「賦權」,不是給你力量,而是幫你看見你本來就有的力量

用心理學的語言來定義「賦權(empowerment)」:

它不是別人給你什麼,而是幫你恢復自我主導的感覺。


可以用**自我決定理論(Self-Determination Theory)**來判斷一個課程或老師是否真的在「賦權」你。三個核心指標:

  1. 自主感(Autonomy) 你被鼓勵做自己的選擇,還是被引導「照著我說的做」? 健康的教學會讓你更清楚「我想要什麼」,而不是「老師要我做什麼」。
  2. 能力感(Competence) 你學到的是可以獨立使用的工具,還是永遠需要老師「加持」? 真正的教學會讓你越來越不需要老師。 如果一個系統讓你離不開它,那不是成長,而是依賴。
  3. 連結感(Relatedness) 課程之後,你在人際關係中更真誠,還是更孤立? 有些課程讓人覺得「我和低頻的人沒話說」,那只是新的階級幻覺。 真正的成長會讓你與人更能共處,而不是自認「超越」。

用這三個問題去看,八成的靈性商品其實是在剝奪你的權力,而不是賦予。


例如你在課程中說了困擾。

老師並不直接丟出標準答案,可能會先問你:「聽你說完,我好奇,有哪一小個地方,是你其實知道自己不想再忍,但一直不敢承認的?」


他不幫你下結論,只陪你一起把注意力拉回你自己的感受、選擇、界線。通常比較慢,比較不爽,因為你會被邀請去面對自己一直迴避的地方。

差別很簡單:一種是「權力交出去,換取安全感」。另一種是「把權力拿回來,連同不那麼舒服的自由一起收下」。


我現在用一個很粗糙的判斷方式:

如果一個課程,讓你做選擇時越來越依賴「老師怎麼說」「大師的訊息是什麼」,

那多半不是賦權,而是把你訓練成「有靈性語言的乖小孩」。


如果一個課程,讓你越來越能說「我不知道答案,但我願意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那才比較接近真正的賦權。



四、為什麼權威對我們有這麼強的吸引力?


心理學早已指出,人類天生傾向服從權威。Stanley Milgram 的經典服從實驗證明:在有權威的指令下,多數人會選擇順從,即使行為明顯違背良知。但這不僅是心理傾向,更是一種社會「節能機制」。


當資訊過多、生活焦慮時,把判斷外包給一個看起來更懂的人,是最省能的生存策略。

想像一個情境,你在課程中分享自己最近的困擾。老師聽完,語氣充滿慈愛地說:「這是你的業力/前世課題/靈魂合約,只要照我說的修,宇宙自然會帶你走到對的位置。」你當下覺得很安全,好像有人接手了你的人生。但可能就沒有餘裕去思考,現代社會讓我們疲倦,更大的系統出了狀況這件事。


資本主義教你「效率就是生存」,教育制度教你「聽話才有出路」。在這樣的體系裡,「主體性」其實是昂貴的。因為要自己思考、選擇、承擔後果,遠比聽指令困難。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明明在現代民主社會裡,心態卻仍然活在封建時代:期待有人領路、有人指點、有人保證。靈性圈裡的「導師」只是接手了這個角色,扮演「理想化的父母」。




五、權力的中性版本:責任與邊界

很多人對「權力」這個詞有抗拒,因為覺得那代表控制或壓迫。

但心理學上的「權力感(sense of power)」指的,是一種主體能力——我能影響自己的狀態,並承擔結果。

健康的權力有三個特徵:

  1. 對自己誠實 不是永遠正能量,而是能辨識自己的情緒、慾望、恐懼。 一個讓你只能「保持高頻」的課程,本質上是在教你逃避真實。
  2. 能承受選擇的後果 你知道每個選擇都有限制,但你仍願意行動。 相反地,不健康的靈性話語常說:「宇宙會替我安排一切。」那不是信任,是逃避責任。
  3. 尊重他人的界線 有權力不代表操控別人。真正的力量讓你能與他人共存,而不是需要比誰更「高頻」「覺醒」。




當我們理解了為什麼權威如此自然地被信任,下一步就該討論:那份力量,要如何從外面回到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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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女三千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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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明明有六趣,醒後空空無大千,沙龍的文章,近20年追求身心靈之路的累積,想反思的很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