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文化發展癥結
～台灣文化創見～
（上）
丁元黃
讀 1985.4.13 聯合報《中國文化的終極關心問題》
1985.8. 9 《探討現代中國人生活方式的底蘊》
與 《中國哲學十九講》 學生書局出版
～～～～～～～～ 感 言 隨 筆 ～～～～～～～～
本文初稿發表於 1985.11.20 龍在田雜誌
增補修訂完稿成章1993.05.01發表
編按：本文共有15章，民國74年在《龍在田》雜誌發表之文稿只是部份的內容，以〈文化尋根，異中求同〉為題目，並未附【體用象數天地時空化生圖註】。
這種屬於文化問題的文章，內容深奧而專門，恐非一般人所能樂於閱讀，但是若避而不談，又難以解決社會人生的問題，讀者諸君若能勉為其難的看下去，一定會獲益良多。
此文已經列入《堪天輿地道禪機》一書之中，敬請參閱。(編輯部)
0 文化問題 創見突破
近年來的報刊雜誌，常有「台灣社會百病叢生」的報導，甚至於在國際上得了「貪婪之島」之風評。
台灣社會所以百病叢生，大家幾乎都歸罪於是我們的文化不落實而出問題，綜合各方的意見不外是說：
「戒嚴文化」扭曲了民眾生命的尊嚴。
「教育文化」不食人間煙火。
「政治文化」巧取豪奪。
「道統文化」曲高和寡。
「本土文化」粗俗無聊。
「商業文化」急功近利，種下淺薄的危機。
「考試文化」使年青人走出學校後就討厭讀書。
「中華文化」背離了時空而失落，淪為生活的素材。
追根究柢唯有落實草根性的「通俗文化」，與民眾生活打成一片，進一步提倡「通識文化」與社會融合為乙體，從中發掘其「精緻性」，以落實台灣社會『乙體同生』的人文思想，恢復蓬萊百姓的「生命尊嚴」，才能使整個鄉土有國泰民安，欣欣向榮的氣象。
傳統文化不管是《大學》之道、或者《太極圖說》、還是《河圖洛書》，都有其千年未解的瓶頸，尚待創見性的突破，以建立『蓬萊文化』的新風貌，開創台灣社會的新風氣，才能合乎世界潮流，而與時空相輝映，解決人類文化『終極意義』與『宗極關心』問題。
1 本立道生 極就是初
談人類文化上的「終極意義、宗極關心」問題，免不了要談論到「理」的問題。
因為「道可道，非常道。」
宇宙「本體」與人生的「大道」，真是一如「佛家」所云：「心行處滅。言語道斷。」它確實是屬於很難予表白的「不可說」境界，很難用我們這個世界的語言文字作清楚的描述。
傳統文化也認為這個「元頭」是「在乎天地之前」。而「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也「不可得而聞」。
就是現代的學術界，也認為宇宙之「本體界」永遠是一個謎，唯有「現實界」能夠以「理性」作解析。
而「理」者「道體」發跡的「作用」地也。
這個「理」處也是宇宙之萬「物」、世界之萬「行」、人生之萬「事」、宗教的萬「法」、與所謂萬「德」莊嚴的「動原」處。
這個「動原」就是人類歷史文化發展上，所謂「本未、終始、先後」的「理則、理路」之「根元」。
也是「君子務本。本立道生。」的關鍵「心地」。
更是儒家「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的著「力」點、用「心」處。
所以近代的哲學，認為這個「動原」，就是人類文化「終極意義、宗極關心」的問題所在。
2 說心說法 理邊上事
「儒學宗師」也是文化哲學大師的〈牟宗三〉先生，在聯合報的《中國文化大動脈的終極關心問題》一文中，提到文化的「動原」問題時說：
「文化的終極關心問題，是如何成德，如何成就人品的問題；而『成德』的根據，文化的『動原』，即是宋明理學所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聖聖相傳的『心法』；這個心法就是『人心唯危，道心唯微，唯精唯一，允厥執中。』這幾句話。」
〈註 1〉
傳統文化能夠流傳如此悠久，當然有其「生生不息」的「動原」根據。
這個「動原」一般人會認為是空洞的「心法」，但卻是很真實的學問。
所以若不能使大眾對這個「動原」有清楚明朗的了知，而只是如〈牟宗三〉所云：「空無定義，心照不宣。」的默契，難免導致文化的阻隔、枯萎，進而影響到一切政治、經濟的運作，以及思想、信仰、教育的危機。
學者專家，經常說上述十六字「四句心法」是歷代聖人「傳心」的根據，是文化創造的根源。
進而有人又把這個「心法、動原」的傳承，說成是文化上的「道統」與學統。
甚至於又演義成政治上的「法統」政統。
更有人彷彿把它說成為某些特定群族的寶貝。
一如〈牟先生〉所說：「這心法相傳，是聖人所以為聖人的根據，也是歷代聖人文化創造的根據，同時也是中國人心目中人之所以為中國人的根據。」〈註 2〉
文化的「終極意義、宗極關心」問題既然與「動原」有關，既然是「成德」的問題；那麼明白的說也只是「理則、理路」的問題罷了，何必故作神秘的說成私相授受之「心傳」？或說成一元化式的所謂「道統」呢？
「心法」作為聖人的傳承「心傳」，等同「心印」的「心心相印」勉強還說得過去。
若是把「心法」又演義成所謂之「道統」，則就有點矯枉過正，也背離了「無為」的原則，是值得商榷的。
因為宇宙人生的真諦，以「道」的立場上看，是離言絕慮，無一法可得的。
說「心」或者言「法」、講「因緣」論「陰陽」、談「天命」提「率性」、道「動原」指「終極」，這些「名相、名堂」已經都是「理」邊上的事了。
傳統文化裡有「一陰一陽之謂道」、「形而上者之謂道」、「率性之謂道」，這些所謂之「道」，都只是站在「人」的立場，而言宇宙人生的「生滅變化」之「理」邊上的事而，並非是指宇宙「本體」恆常不易之「道」。
3 道統無法 動原有天
在台灣民間的「本土文化」運動中，曾經有人開創過「無天寺」，自命為<無法法師>而聳人聽聞。
只是當時創辦人欠缺思想理論作根據，把具有文化上主體意義的「終極關心」問題，當成政治的意識形態去玩弄，以致於空有「無法無天」的架構，而缺乏「終極意義、宗極關心」的理念，而被當成了戲論。
其實，宇宙人生的問題在「道」的立場而言，確實是「無法也無天，無來也無去。」因為真道「一落言詮，便失其真」，不容置喙。
但是就現實的「理」則而言，則是「有天也有地，有心也有法」。而心法若立，萬法叢生，生生不息矣。
然而這個「成德」的「心法」，若只是以傳統的十六個字：「人心唯危。道心唯微。唯精唯一。允厥執中。」
這四句模糊的概念，就想解決人類文化上的「終極意義、宗極關心」的問題，未免不切實際。
此是上述「四句心法」千古以來雖然經過了歷代不少學者的解註，但是除了增加一些宗教」情懷而外，對於人類文化上的創作與發展，並沒有產生什麼實際性的「動原」效應可見一斑。
因此，若以這十六字的四句心法，作為現代的文化教材，當作人類生命的根本智慧～「成德」的指標，想帶動「教育、文化、社會、國家」的進步發展，用以開啟人生的幸福，完成生命的「終極意義」，解開「宗極關心」的問題，未免不切實際，也模糊不清。
因為人類的文化，是隨著「時、空」的脈絡在發展開創，而永不停留。
所以只取古代空洞簡略的四句心法，權充教化覽本，不但渺不可及，也無著力處；更難以呼應「時空」的變化，突破「成德」瓶頸，彰顯「動原」的關鍵地位。
因此古人又提出了「維天之命，於穆不已」的「天命」思想，作為傳統文化「四句心法」的引申。
然而這兩句話所演義出來的理念，依然未脫離神權式的「道統」窠臼，還是沒有擺脫集權專制的羈絆。所以對文化「動原」的闡揚，並無實際的助益，更不用說是如何「成德」？或如何成就人品了？
試想「天」之一詞，到底是指「日月星辰」之天？
還是「太空」之天？
或者泛指「上帝神靈」之天？
還是指宇宙真如本體的「道體」之天而言呢？
這些問題在傳統文化裡，長久以來一直就沒有明確的定義界說，也一直受到穿鑿附會的渲染。
因為，傳統文化對於「天」的問題，往往存而不論，聖人云「天何言哉」是最清楚的表白。
所以這種模糊概念的「天命思想」，作為啟發人類智慧的「宗極關心」問題；或作為文化的「動原」根據；或當作「成德」成就人品的指標，都是不切實際的。
4 天地日月 心性動原
因此到了「儒家」的手裡又提出「仁」的概念，作為文化的主體。
儒家認為「仁」就是人的「本質」與「主宰」。
儒家說「踐仁能知天」，認為能實踐生命中的道德心之「仁」，則「天」的一切都在這裡。
「仁」是《論語》中很重要的一個綱目名詞，但是儒家同樣沒有給「仁」下一個明確的定義，也欠缺了清楚明朗的界說，更缺乏作「本體」的規範，而只作為「仁愛」意識的解註，作為心中「愛人」的表現描述而已。
到了〈孟子〉的時侯，才進一步提出了：
「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
「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
「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
從此才增加了對「心」與「性」的刻劃，而言「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善莫大焉。」
認為「上下與天地同流。」
說「天、人」根本就是一體。
而有「天人合一」的思想出現。
至此才完成了聖人的「心、性」實踐理論體系。
〈孟子〉還提到：「心之官則思。」
「思則得，不思則不得。」
「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
而實際的闡明了人類的「終極意義、宗極關心」的問題，化空洞的「心法」理論，與霸道的「道統」思想，而成為真實「動原」的多元文化學問。
從此才去除了傳統文化神秘、詭譎、專制、霸道、有為的「天命、道統」思想。
而言：「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
把學問「平民化」，賦予「人類生命的尊嚴，與生命存在的意義。」
〈孟子〉的成就確實是繼〈孔子〉之後，把儒家學說發揚光大，並開創義理，立下界說的一位聖賢。
至於如何完成「成德」的人品與人格？
孟子曰：「盡其心，知其性，知其性，則知天矣。」
「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
「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也就是，強調須先「盡心」才能「知天」，而後才能「存心」以「事天」，以至於「安身立命」。再養「浩然之氣」以「塞於天地之間」。
至於什麼是「日月合明？天地合德？」而「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是如何「明德」？到底又明什麼德？這些問題〈孟子〉也都欠缺清楚完整的解析。
因為〈孟子〉的言論偏重在「知天、事天」，他認為有個「主宰」的「天」。
〈孟子〉雖然點出了「民為貴」的立場，有了「天人合一」的理念，卻還是欠缺了「自主」的積極性。
5 時空遷流 寓理於道
後來到了〈朱子〉手上力行《大學》中「定、靜、安、慮、得」的工夫，體驗《中庸》「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的境界，以及「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的玄機，以「心、性、情、理」去解註大學「格物、致知、誠意、正心」的實踐工夫，順著《大學》開創出「理學」。
從此為「成德」與成就人品立下了一個實踐的典範，也為「儒學」模糊不清的「仁義」思想填空補缺。
可惜由於門戶之見的阻隔，〈朱子〉的「理學」還是將「佛學、神學」以及一般「宗教問題、通俗文化」排斥在外，未能予以融會貫通。
因此對於「心、性、情、理」的發展程序，依然不夠明朗與周全，而未能落實於民間，以解決人類文化與生命上的「終極意義、宗極關心」問題。
不過以「儒學」的立場言，〈朱子〉的「理學」已算是進一步的再開創了一片輝煌的天空。
然而，當代的儒學宗師〈牟先生〉，卻忽略了這種與那個時代的時空脈絡同行，融會諸家學問又不失「儒學本義」的發展，竟然口不擇言的說：
「理學沒有用，我們不能期望有什麼用。他們無小用，而有大用。可以立教，垂典範。〈註 3〉
〈朱子〉能繼〈孔、孟〉之後開創「儒學」的義理，發揚文化涵蓋了宋、明六百年，絕非偶然或僥倖。當時的「理學」若無合乎「時、空」而又貼切的學理作根據，以掌握文化的「動原」，就算依賴朝廷政治力量的支持，也不可能流傳不衰。
然而，儒學宗師〈牟先生〉卻說：
「朱子繼承儒家正宗，事實是假象。」
「朱子的傳統是朱子的傳統。孔子的傳統是孔子的傳統。」〈註 4〉
且讓我們泠靜的想一想，諸子若真是各有自己的傳統，那麼所謂文化上聖聖相傳「心法」又從何說起？而所謂之「心傳」又哪裡去了？人類生命與文化的「動原」又將如何立論？「成德」又是怎樣的一回事呢？
該不會是死抱聖人的經典，死背聖人的語錄，迷信權威門戶，照本宣科，讓大眾沉默不語不敢思考，權威有為的「道統」思想才算是「心法」的傳承吧？
宋明的「理學」無可否認的，以今日時空脈絡的觀點看，是仍須補充修正。近取今日「科學新知」，遠證「古典傳承」精義，中通民間通俗的「通識文化」。繼續融會貫通，開創義理發揚光大，以符「時空」的脈絡才是。
宋明的「理學家」在當時曾經有過「理一分殊」的爭論；後來〈朱子〉引用〈周子〉的《太極圖說》，作了創造性的闡釋，認為「通天之下只是一理，而一理化為萬殊，故物物有太極，人人有太極。」這種解註在當時可以是一種合理詮述。但是到了現在這個科技文明的時代，已經很難自圓其說了。
6 理一分殊 象數貫通
〈朱子〉的「理學」若要對現代社會人心有所啟發與貢獻，就必須要有承先啟後的引申闡釋，才能貫通古今中外，而有合理合道的存在價值。
理學最重要的「理一分殊」觀念，若也像《論語》一樣只在為人處世的權宜教化上作文章，將會一如儒學一樣，因為時空的不同而格格不入，變成為生活的素材而沒落，難以成為人類生活心靈的主宰。
而「理一分殊」的闡釋若只是靠傳統的《太極圖說》作解註，也必然會引起無謂的糾紛。因為混沌不明的傳統《太極圖說》至今依然受到「孔孟學會」與某些學者的質疑，而成為試圖推翻的話題。
所以「理學」的宏揚，「理一分殊」的闡釋必需提昇到現代「時、空」觀念，配合古典《易經》的「象、數」作綱領原則性的論斷，才能建立萬古常新內涵，完成「新民、親民」的典範，以仁民愛物「止於至善」之地，如此才能達到「天人合乙、萬物乙體」的境界，而合乎群經之首的《易經》道理而與時空同在。
以《易經》的「象、數、理」引喻，「理」者「道」體的發機作「用」境界而已矣。
「道」本無言不可說，無形無象也無數，但不是死的斷滅空。所以云：道之體象為「無」，其理數為「０」。
而一落言詮便失其真。因為此「０」也是一個形象。
所以有：「○」象是「一」個的數目出現。
於此「道生一」，而一不能獨生，有一必有二，有陰就有陽，所以云「一生二」，於是有「●」象之「二」數出現。
此也是「河圖洛書」以黑白點表露造化的玄機。
至此合一二為三，是以云「二生三」，而有「◐」象之「三數」出現。
此「象、數」之三的境地，已具備了後天「一陰一陽之謂道」的「皇極」之境界，而云「三生萬物」。
這是「天地時空」以「象、數」解註化生萬物的程序。也是〈孔子〉曰：「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的微言大義。
以此「天地時空象數」的造化玄機作解註，明顯可知「理」者「道」體的發機處，也是「無，名天地之始」的「萬物之宗」、「生生之易」、好生之「德」的所在，更是「萬德莊嚴」的立足處，也是「己立立人，達人達己」，「君子務本」安身立命「同條共貫」的所在。
而「一」只是「形而下者謂之器」，「有，名為萬物之母」的「萬象之帝」的發端處而已。
故「理一」等於是「一入為理」乃是圓融歸宗，「乙體同生」之道，才是「道德重整」所須知的理念；但是仍要留意避免傳統文化「專制一言堂」的現象。
「分殊」等於是「理化為一」，乃是後天入世之道，難免有「一法若立，萬法叢生，道失體位」的危機；所以發展「多元文化」尚須特別留意不流於「異端」，此也西洋文化的危機處。詳細可參閱『天地時空象數圖註』。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