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夜的安魂
雪落得很靜，一片又一片，像遲來的告白。
山色與天色連成一體，唯有他的腳印，像時光的遺跡。他立在雪線之上，孤單得近乎透明。
背包裡那個灰白色的甕，
在風裡發出微弱的聲響，
像一口還未冷透的心。
他叫蕭岑曜。
三十二歲，創業七年後終於成了氣候。
他曾以為，只要肯努力，世上沒有什麼是不能修補的，
直到醫生宣判她的末期。
她走的那天，雪山也在下雪。
她曾說，想再去那裡看看，那裡的雪乾淨，乾淨得能忘掉疼。
他記住了那句話。
那晚，他開著車一路向北。沒告訴任何人。
車燈像一條倒退的時間軸，照亮了那些他未能挽回的日子。
到了山口，雪深及膝。
他徒步往上走，腳步沉重而有節奏，
像在誦一卷無聲的經。
每一步都帶著歉意。
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和她道別。
終於，視線開闊，一片雪原展開在眼前。
風靜，月亮被雲遮住，只剩淡淡的輪廓。
他跪下，取出甕，小心地打開。
「雪笙，我帶妳來看雪了。」
灰白的粉末被風輕輕捲起，
在空氣裡散成無數閃爍的微塵。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
人死後，並不屬於任何地方。
她屬於風，屬於雪，也屬於那些他說不出口的話。
他挖小坑，置甕，用雙手一掬一掬覆上泥與雪。
手指凍得麻木，他卻覺得溫暖。
「妳知道嗎？我一直不信神。」他低聲道，
「但如果這世上真有神靈的話，請讓我死後，能再見妳一面。」
風輕輕應了一聲，像她的嘆息。
雪覆上他的肩頭，覆上他的髮，覆上他那些說不完的思念。
他坐下，靠在那堆新雪旁，緩緩脫下外套、手套、圍巾。
世界靜得只剩下心跳。
那心跳像遠處的鐘聲，一下、兩下，越來越慢。
他閉上眼，彷彿看見她。
那時她還笑著，說想吃柚子，
說跟雪快融化後的味道應該很搭。
他微笑。
「妳等我。」
最後一口氣吐出時，他的唇邊帶著笑。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瞬間化開，像一滴不捨的淚。
好像在風的一端，有誰輕輕喚了他的名字。
隨著雪一層一層落下，
覆過肩、過胸、過心臟。
直到他整個人，
與雪景融為一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