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取村的雪融化時,聲音是很好聽的。
起初是屋簷下冰柱斷裂的清脆聲響——「啪嗒」、「啪嗒」,像是某種玻璃樂器在演奏。接著是溪流破冰的潺潺聲,那些被凍結了一整個冬天的水重新開始流動,發出歡快的、像是在歌唱的聲音。
最後是整個山谷彷彿從沉睡中甦醒的、綿長的呼吸聲——風吹過融雪的樹林,帶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帶著新生的草木味,像是大地在深呼吸。當第一瓣櫻花——那種淡粉色的、輕盈得像是會飛的花瓣——飄落在「赫灼之湯」剛剛掃除乾淨的緣廊上時,時透無一郎知道,他在這裡度過的第一個輪迴結束了。
夏天的聒噪蟬鳴,秋天的金色楓葉,冬天的漫天飛雪。 而現在,是春天。 是萬物復甦、生命重新開始的季節。
後院原本堆放柴火的舊倉庫,經過一個冬天的敲敲打打——炭治郎揮舞著錘子和鋸子,無一郎在旁邊指手畫腳地提意見——現在已經變成了煥然一新的畫室。
牆壁被重新粉刷成了純白色,能更好地反射光線。地板鋪上了防水的木地板,踩上去會發出輕微的「咯吱」聲。一整面牆被改造成了收納架,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各種顏料管、畫筆、調色盤、還有炭治郎不知道從哪裡淘來的二手畫框。
午後的陽光透過特意改造的大天窗——那是炭治郎請了村裡的木匠師傅特別訂製的——灑落進來,在地板上切出一道明亮的光帶。
空氣中漂浮著微小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塵埃,混合著亞麻仁油的堅果味、松節油的刺鼻味,以及——從主屋飄來的、淡淡的昆布高湯味,還有一絲味噌的鹹香。
這就是現在無一郎聞到的「生活的味道」。
不再是東京那種冷硬的、充滿汽車尾氣和便利店咖啡的味道。而是一種溫暖的、有煙火氣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他放下手中的畫筆——那支已經被用了三個月、筆毛有些分叉的舊畫筆——退後兩步,審視著畫架上那幅已經乾透、卻遲遲沒有簽名的畫作。
畫布很大,幾乎佔據了半面牆。
這不是風景畫,也不是抽象畫。這是一幅肖像——一幅傾注了無數個日夜、無數次修改、幾乎耗盡了他所有情感的肖像。
畫中的男人站在晨光中,身後是剛剛升起的太陽,光芒在他身後形成一圈金色的光暈,像是某種神聖的加冕。
他手裡拿著斧頭,那把用了多年、木柄已經被磨得光滑的斧頭。 正回過頭來微笑——那種毫無防備的、乾淨的、能照亮整個世界的笑容。
背景是模糊處理過的深綠色森林,用了薄塗法,讓它看起來像是某種夢境般的虛幻。但男人的臉龐卻清晰得驚人,每一個細節都被精心描繪——連睫毛的投影、皮膚上細小的毛孔、甚至是那些因為勞作而留下的細小疤痕都歷歷在目。
那雙紅褐色的眼睛裡,倒映著畫家本人的影子——那是無一郎用了最細的畫筆、花了整整三天才畫出來的細節,那個小小的、模糊的、卻又無比真實的倒影。
而那道額角的疤痕——那道像是火焰形狀的、曾經讓炭治郎有些自卑的疤痕——被無一郎用溫暖的赭石色與金色反覆疊加,用了厚塗法,讓它看起來有立體感,畫得像是一枚勳章,像是某種榮耀的象徵。
這幅畫沒有使用任何冷色調。 沒有藍色,沒有灰色,沒有黑色。
只有紅、黃、橙、金、赭石、琥珀——所有溫暖的顏色,所有會發光的顏色。 它熱烈、飽滿,充滿了幾乎要溢出畫布的愛意,像是一封用顏料寫成的情書,像是一首用筆觸譜寫的情歌。
「……終於抓住了。」
無一郎輕聲自語,聲音裡帶著某種如釋重負的滿足感。
他指尖沾了一點點薄荷綠的顏料——那是他的標誌色,是他在每一幅畫上都會用的簽名色——在畫布的右下角,用最小號的畫筆,鄭重地、一筆一劃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時透無一郎 還有日期:春分
「無一郎——!午飯做好囉!」
庭院那頭傳來了炭治郎充滿活力的聲音,那聲音清亮而溫暖,像是某種會把陰霾驅散的魔法。伴隨著木屐踩在石板路上的「喀噠喀噠」聲,還有禰豆子在遠處喊「哥哥等等我」的聲音。
畫室的門被推開,木門在軌道上滑動,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春風先一步鑽了進來,帶著櫻花的香氣,帶著濕潤的空氣,吹動了牆上那些還沒裱框的速寫——那些畫滿了炭治郎各種姿態的紙張在風中輕輕顫動。
隨後是端著大漆盤的炭治郎。
他穿著一件輕薄的淺色針織衫,那種春天特有的、柔軟的材質,袖子依然習慣性地捲到手肘,露出的手臂在經過一冬的「滋養」——每天三餐、充足的睡眠、還有被無一郎強制要求的「不准過度勞動」——後,似乎比以前白了一些,不再是那種曬得發黑的古銅色,而是一種健康的小麥色。但依然結實有力,肌肉線條依然清晰,只是多了一些柔和的脂肪,讓他看起來不再那麼瘦削。
「今天是散壽司喔!」
炭治郎笑瞇瞇地將托盤放在畫室新添置的小桌上——那是無一郎從網路上訂的,專門用來吃飯和喝茶的小桌子,因為他說「不想讓顏料的味道汙染食物的味道」。
他的笑容燦爛得像是春天的陽光,眼角的細紋因為笑容而加深,讓他看起來更加溫暖。
「慶祝畫室正式完工,也慶祝春天到了!還有慶祝無一郎已經來半年了!」
盤子裡的色彩美得像個小花園,像是某幅印象派的靜物畫: 粉色的櫻花蝦,像是掉落的花瓣; 黃色的蛋絲,像是春天的陽光; 綠色的豌豆,像是剛發芽的嫩葉; 白色的蓮藕片,切成了花朵的形狀; 還有紅色的鮪魚、橙色的鮭魚卵,鋪在晶瑩剔透的、泛著珍珠光澤的醋飯上。
光是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光是聞著那股醋和海鮮混合的香氣就讓人口水分泌。
無一郎脫下沾著顏料的圍裙——那條深藍色的、已經被弄得五顏六色的舊圍裙——隨手扔在一邊的椅子上。
他走過去,像隻黏人的大貓一樣,從背後抱住了炭治郎。 手臂環住對方的腰,下巴擱在炭治郎的肩膀上,整個人的重量都壓了過去,像是某種撒嬌。
然後深吸了一口氣,鼻尖埋進炭治郎的頸窩。
「好香。」
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慵懶。
「是吧?今天的醋飯我加了一點點柚子醋,還有一點點味醂,應該會更清爽……」炭治郎習慣性地開始介紹,像是某個認真的廚師在解釋菜譜。
「我是說你。」
無一郎打斷了他,語氣裡帶著笑意。
炭治郎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耳根瞬間泛起熟悉的粉紅色,像是被染上了胭脂。
哪怕已經做過最親密的事,哪怕已經無數次地擁抱、親吻、甚至共度良宵,面對無一郎這種突如其來的直球告白——那種毫無預警的、直白的示愛——他依然沒有什麼抵抗力。 心臟還是會漏跳一拍,臉還是會紅,呼吸還是會亂。
「……無一郎真是的。」炭治郎轉過身,有些害羞地整理了一下無一郎略顯凌亂的鬢角——那些因為作畫而散落的髮絲,「快吃吧,等一下還要幫忙把緣廊的紙門換成夏用的紗門呢。不然天氣熱了會很悶。」
無一郎乖乖坐下,雙手撐著下巴,看著炭治郎。 然後張開嘴:「啊——」 像是某種等待投餵的幼鳥。
炭治郎無奈地笑著搖搖頭——這個動作他已經做過無數次了,因為無一郎總是會突然變得「生活無法自理」,尤其是在畫完畫、精疲力竭的時候。 他卻還是熟練地拿起筷子,夾起一塊壽司,小心地用另一隻手接著下方,怕米粒掉落,餵進了這位天才畫家的嘴裡。
「好吃嗎?」
炭治郎的眼睛裡滿是期待,像是小學生等待老師批改作業。
「嗯。」無一郎細細咀嚼著,閉著眼睛,認真地品嚐。
春天的味道在口腔裡散開——醋的酸、糖的甜、海鮮的鮮、柚子的清香,還有米飯本身的香甜。每一種味道都恰到好處,不會太濃也不會太淡,就像炭治郎這個人一樣,溫和而恰到好處。
他看著炭治郎專注投餵的側臉——那張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的臉,那雙認真盯著他、確認他有沒有好好吃飯的眼睛。
突然開口:「炭治郎,畫完成了。」
炭治郎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筷子夾著的壽司懸在半空。
他知道無一郎這幾個月一直在畫一幅「很重要的畫」,從秋天畫到冬天,又從冬天畫到春天。卻從來不讓他看,每次他想偷看,無一郎都會用身體擋住畫布,說是「驚喜,要等畫完才能看」。
「真的嗎?」炭治郎放下筷子,眼睛亮了起來,像是孩子在聖誕節早晨看到禮物,「那我現在可以看了嗎?會不會打擾你?」
無一郎點點頭,指了指身後的畫架。
「去看吧。」
炭治郎深吸一口氣,像是要面對什麼重要的事情。 他站起來,擦了擦手,有些緊張地走向那幅被白布稍微遮住一角的畫作——無一郎總是用布蓋著,說是怕灰塵。
當他掀開白布,看清畫布全貌的那一瞬間,呼吸彷彿都停滯了。 時間靜止了。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在無一郎眼中是這個樣子的。 不是那個忙碌的民宿老闆,不是那個總是操心弟妹的長男,不是那個「粗糙的鄉下人」。
畫裡的他,在發光。 真的在發光——無一郎用了某種特殊的技法,讓陽光的部分帶著金色的顆粒感,像是真的有光線從畫布裡透出來。 那種光芒溫柔、強大,包容一切,像是某種神性的存在。
那是一種被深深愛著的人,才會擁有的神情——那種自信的、溫暖的、毫無防備的笑容。
「這……是我嗎?」
炭治郎的聲音微微顫抖,眼眶有些發熱,視線開始模糊。他不敢相信,這個像是神明一樣的人,這個美得不像真實存在的人,居然是自己。
「是你。」
無一郎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兩個人一起看著畫中的人——那個被愛照亮的人。
「從我第一次看見你的那天起,你就是這個樣子。」
「在我眼裡,你一直都在發光。」
他伸出手,十指與炭治郎的十指交扣,緊緊握住。
「題目我想好了。」
「叫什麼?」炭治郎轉過頭,眼淚終於忍不住滑落,順著臉頰滑下。
無一郎伸出另一隻手,溫柔地擦去那滴眼淚,然後湊近,在炭治郎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虔誠的吻。 然後,他看著炭治郎真實的眼睛——那雙比畫裡更加溫暖、更加鮮活的眼睛——輕聲說出了那個題目:
「光的所在。」
炭治郎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無一郎,把臉埋進他的肩膀,肩膀因為哭泣而微微顫抖。
「謝謝你……」 他哽咽著說,聲音斷斷續續。 「謝謝你……讓我知道……原來我也可以……這麼美……」
無一郎回抱住他,手掌在他的後背上輕輕撫摸,像是在安撫某個哭泣的孩子。
「傻瓜。」
他把下巴擱在炭治郎的頭頂,聲音溫柔得像是在說情話。
「你一直都很美。」
「是我找到你之前,眼睛瞎了而已。」
窗外,櫻花還在飄落,像是某種祝福的雪。 陽光透過天窗灑進來,照亮了這對相擁的戀人,也照亮了那幅名為《光的所在》的畫作。
在那幅畫的右下角,除了簽名和日期,還有一行很小的字,小得幾乎看不見: 「獻給我的太陽——竈門炭治郎」
午後,兩人坐在庭院巨大的櫻花樹下喝茶。
那棵櫻花樹已經有上百年的歷史了,樹幹粗壯得需要兩個人才能環抱,枝條向四面八方伸展,像是一把巨大的傘,遮蔽了半個庭院。此刻正值盛開期,滿樹繁花如雲似霞,每一根枝條都掛滿了粉白色的花朵,重得微微下垂。
風一吹,粉色的花瓣便如雪般紛紛揚揚地落下,在空中旋轉、飛舞,像是某種溫柔的雨。
有的落在茶杯裡,在碧綠的茶水中漂浮,像是某種詩意的點綴。 有的落在炭治郎的髮梢上,像是某種天然的裝飾,讓他看起來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人。 有的落在無一郎的肩膀上、膝蓋上,堆積成一層薄薄的粉色。
整個世界都被染成了粉色,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花香,甜膩而清新,像是春天本身的氣味。
無一郎伸出手,動作輕柔,像是在觸碰某件易碎品,輕輕捻起炭治郎髮間的一片花瓣——那片花瓣柔軟、半透明,在指尖微微顫動。
他看著那片花瓣,沉默了片刻。 然後突然開口:「東京那邊的電話,我接了。」
聲音很輕,卻像是一顆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
炭治郎握著茶杯的手緊了一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熱茶的溫度透過瓷器傳到掌心,卻驅不散心裡突然湧起的寒意。
這也是他一直迴避的話題,一直不敢提起的話題。 春天到了,櫻花開了,無一郎的「假期」理論上結束了。那個叫做「現實」的東西,終於還是追上來了。
「經紀人問我,什麼時候回去辦畫展。」
無一郎平靜地說著,語氣平淡得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說是有幾個大藏家一直在等我的新作,出價很高。還有美術館想要辦回顧展。」
「那……無一郎怎麼回答?」
炭治郎低下頭,看著杯子裡浮浮沉沉的茶梗——那根豎立的茶梗,據說是好運的象徵。但此刻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幸運。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呼吸都有些困難。 他害怕聽到答案。 害怕無一郎說「我要回去了」,害怕這一切像是夢一樣破碎,害怕這個春天的到來就意味著結束。
「我說,畫展可以辦。」
無一郎喝了一口茶,語氣輕鬆,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但我不會回去住。畫作我會寄過去,他們負責賣就好。錢打到帳戶裡就行。至於媒體採訪什麼的,一律拒絕。我沒興趣。」
炭治郎猛地抬起頭,眼睛睜大,驚訝地看著他,茶杯差點從手裡滑落:「欸?可是……那樣沒關係嗎?你是天才畫家,需要社交,需要出席活動,需要媒體曝光……那些藏家和策展人不是很看重這些嗎?」
「炭治郎。」
無一郎放下茶杯,那個動作很輕,瓷器碰觸木桌發出輕微的「叩」的一聲。 他打斷了炭治郎的話。
然後側過身,在這片櫻花樹下,在這場粉色的花雨中,雙手捧起了炭治郎的臉——那張因為擔憂而微微皺眉的臉。
「天才那種東西,誰愛當誰當去。」
無一郎的眼神清澈而認真,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味。那雙薄荷綠的眼睛裡,倒映著漫天的櫻花雨,倒映著炭治郎驚訝的表情。
「以前我的世界是灰色的,畫畫只是為了活著,為了不被那個灰色的世界吞沒。」
他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一句,像是在宣告某種重要的真理。
「但現在,我的顏料在這裡。」
他用拇指輕輕摩挲著炭治郎的眼角——那個會因為笑容而出現細紋的地方。
「我的光在這裡。」
拇指移到炭治郎的嘴角。
「我的味覺在這裡。」
然後是額頭上的那道疤痕。
「我的靈感在這裡。」
最後,他的手掌覆蓋在炭治郎的心臟位置,透過衣服,能感覺到那裡劇烈的跳動。
「我的心在這裡。」
「如果離開了你,我就又會變回那個什麼都看不見的瞎子,那個只能畫出灰色的、死掉的畫的人。」
無一郎湊近了一些,近到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呼吸交纏,能感覺到彼此的溫度。 櫻花花瓣還在落,落在他們的頭髮上、肩膀上,像是某種祝福。
「所以,你要負責。」
無一郎的聲音變得更輕,卻也更加堅定,帶著一絲任性,一絲撒嬌,還有無限的深情。
「負責讓我畫一輩子。」
「負責給我做一輩子的栗子飯和雜炊粥,做一輩子的玉子燒和味噌湯。」
「負責在我畫累了的時候,讓我抱著你睡覺。」
「負責在冬天的時候,做我的暖爐。」
「負責……一直一直,待在我身邊。」
炭治郎看著眼前這個人。
明明說著任性的話,明明是在提要求,表情卻像個要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的孩子,像是在乞求某種許可,像是害怕被拒絕。 那雙總是冷淡的眼睛裡,此刻盛滿了溫柔,盛滿了愛意,盛滿了某種近乎脆弱的期待。
眼淚終於忍不住滑落,順著臉頰流下,滴在無一郎的手背上,溫熱而滾燙。 但嘴角卻控制不住地上揚,笑容透過淚水綻放,像是雨後的陽光。
炭治郎伸出手,緊緊地回握住無一郎的手腕,力道很重,像是要確認這個人的存在。然後將臉埋進無一郎帶著顏料味——那種松節油和亞麻仁油的味道——和陽光味的掌心裡。
「……好。」
炭治郎的聲音哽咽卻堅定,每一個字都像是誓言。
「我負責。」
「我會用一輩子來負責。」
「不管是栗子飯還是味噌湯,不管是冬天的暖爐還是夏天的冰茶。」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無一郎閉上眼睛,額頭抵著炭治郎的額頭,像是兩個靈魂在這一刻完全融合。
「謝謝你。」
他輕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像是終於放下了某個沉重的負擔。
「謝謝你……接住了我。」
風再次吹過。
櫻花雨下得更大了,像是某場盛大的祝福,將兩人的身影籠罩在一片朦朧的粉色之中。 花瓣落在他們的頭髮上、肩膀上、相擁的手臂上,堆積成一層薄薄的粉色地毯。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粉色的夢境。
無一郎看著懷裡的人——那個紅著眼睛卻笑得燦爛的人,那個願意用一輩子來接住他的人。 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極其幸福的微笑。
他想起了去年夏天,那個蟬鳴聒噪、熱得令人煩躁、讓他想要逃離的午後。 那個時候的他,絕對想不到,自己會在這個偏遠的山村裡,在這個連便利商店都沒有的地方,找到比藝術更永恆的東西。
找到比顏色更鮮豔的東西。 找到比畫布更重要的東西。
找到了家。 找到了光。 找到了愛。
「炭治郎。」
「嗯?」炭治郎抬起頭,眼睛還有些紅,但笑容很甜。
「夏天快到了。」無一郎伸手,替他擦去臉頰上的淚痕。
「是啊。」炭治郎笑著說,「蟬很快就要開始叫了。到時候你又要嫌吵了。」
「今年夏天,我們再去撈金魚吧。」
無一郎輕聲說道,像是在許下一個重要的約定,像是在規劃未來,「這次,我會教你怎麼才不會把紙網弄破。我已經研究過了,是有技巧的。」
炭治郎抬起頭,破涕為笑,那笑容比頭頂的陽光還要耀眼,比櫻花還要燦爛。
「好!」他用力點頭,「還有煙火大會,我們也要再去那個神社後山看。今年的煙火應該會更大。」
「嗯。」無一郎點頭,「還要吃蘋果糖。要買那種很大顆的。」
「都要吃。」炭治郎笑著說,「章魚燒、炒麵、棉花糖……全部都要吃。」
「還要戴狐狸面具。」 「好。我幫你買一個新的。」
「要和去年一樣的。」 「好好好,都依你。」
在这个光影斑駁的春日午後。 在這場粉色的櫻花雨中。 在這個被愛填滿的庭院裡。
天才畫家放下了流浪的畫筆,收起了漂泊的行囊。 因為他終於找到了唯一的、也是永遠的歸處。
櫻花還在落,像是永遠不會停止的祝福。 風吹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唱某首古老的歌。
遠處傳來禰豆子準備晚餐的聲音,還有她哼著的輕快小曲。 生活還在繼續,平凡而美好。
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不,應該說——
他們的故事,會一直一直繼續下去。 直到下一個夏天,下一個秋天,下一個冬天,下一個春天。 直到無數個櫻花盛開的季節。 直到永遠。
Fin.
「在那個蟬鳴聒噪的夏天,我找到了顏色。
在那個楓葉染紅的秋天,我找到了溫度。
在那個大雪封山的冬天,我找到了心跳。
在那個櫻花飛舞的春天,我找到了永恆。
而這一切,都有一個名字——
你。」
——摘自時透無一郎的日記,最後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