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約在天文館附近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館。
桌上的燈光是昏黃而溫暖的,帶著一點陳舊的煙火氣,與白天辦公室裡那種冷靜、理性、充滿數據的氛圍截然不同。
炭治郎一邊興致勃勃地翻著菜單,一邊隨意地問著義勇想吃些什麼。他的語氣裡全是無需偽裝的輕鬆與自在,彷彿昨夜的那個吻,已經將他們之間所有的隔閡都融化了。義勇望著對面那個被暖光籠罩的人,忽然覺得時間變成了一件很奇妙的東西。 明明才過了一天,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好像在不知不覺中,被拉近了許多光年。
炭治郎在他心中,不再僅僅是一個優秀的學生、一個得力的策展助手,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後輩。 而是某種更加貼近心口、無法用任何既有標籤定義的、特別的存在。
「嗯……都可以。」 義勇有些慌亂地低下頭,視線落在菜單上那些陌生的菜名上,字句卻沒能進到腦子裡。他忍不住因為對方一個隨意的笑聲,而心神一蕩。
飯菜上桌後,炭治郎邊吃邊眉飛色舞地分享著白天在展區遇到的趣事。 他不時抬起眼,那雙眼睛裡像是專門為義勇留著一束溫暖的光。他的話語間沒有任何矯飾,就像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開心的事,卻偏偏讓義勇覺得,心裡泛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溫柔的悸動。
晚餐過後,兩人肩並肩走在回去的街道上。
天色已完全轉暗。街燈像一顆顆低垂的、溫暖的人造星子,把長長的光暈鋪灑在寧靜的路面上。微風輕拂,帶著夏末夜裡獨有的暖意,卻又隱約裹著一絲來自山邊的清涼。
炭治郎手裡提著自己的薄外套,步伐輕快。整個人像是被這溫柔的夜色襯得愈發明亮。他偶爾會哼起不成調的小調,聲音不高,卻隨著風,斷斷續續地傳到義勇耳中。
那旋律並不熟悉,卻讓義勇心口微微一顫——那是一種屬於年輕人特有的、無所顧忌的自在,是他早已失去、卻又深深被吸引的特質。
走著走著。 炭治郎忽然像是故意的,放慢了半拍腳步。
他讓自己的肩膀與義勇的肩膀,隨著步伐的擺動,更緊密地擦過。 一下,兩下。 他像是不經意,又像是在溫柔地試探底線。
義勇下意識地僵了一下。 但他沒有退開,也沒有拉開距離。只是任由那份屬於另一個人的溫熱,透過薄薄的襯衫布料傳遞過來。
他驚訝地意識到,自己竟然在這樣微小、持續的觸碰裡,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
低頭時,他看見兩人的影子在街燈下交疊。 起初只是並肩而行,隨著距離靠得更近,那兩道黑色的影子也慢慢地、自然地融為了一體,再也分不出彼此的邊界。
義勇怔怔地望著。 心底湧上了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悸動——這一幕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卻讓他覺得,比任何他曾觀測到的罕見天象,都還要珍貴。
炭治郎察覺到了他的凝視。 轉頭時,露出了帶點調皮的笑容。那眼神澄澈,卻又帶著隱隱的光芒,像是有千言萬語都藏在裡頭,卻偏偏一句都不說。
義勇喉嚨一緊,幾乎就要開口說些什麼。卻最終只是輕輕彎起了嘴角,回應了一個細微卻又無比真切的笑意。
兩人就這樣走著。沒有再多的對話,卻彷彿整個溫柔的夜晚,都在替他們說話。 每一步輕輕的聲響、每一道路燈下的影子,都在默默地,記錄著這段不言而喻的、悄然萌發的心意。
夜色靜靜垂落。城市邊緣的喧囂早已淡去,只剩下腳步與呼吸聲在空曠的街道間輕輕回響。
一路走到炭治郎家那熟悉的巷口,他們停在一盞溫黃的路燈下。 那柔和的光暈將兩人的身影都溫柔地罩住,彷彿連時間的流動,都在此刻暫停了下來。
「那個……」
炭治郎手指無意識地攥著外套的下擺。眼神卻悄悄地游移著,帶著藏不住的依依不捨,與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 他抬起頭望著義勇,像是想開口,卻又故意憋著笑,把所有的話都隱進了那雙明亮的眼睛深處。
義勇就站在他面前。 那距離近得,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身上那點隱隱的暖意,和沐浴乳的清香。
胸口的悸動像溫柔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拍打著他的心岸。他想說些什麼,想留住這一刻,卻只覺得喉嚨緊繃,所有的話語都被卡在了唇齒之間。
那一瞬間的沉默被拉得漫長,空氣靜得幾乎能聽見彼此那有些失序的心跳頻率。
忽然,炭治郎笑了。 他的眼睛彎成了一輪清亮的新月,聲音裡帶著輕快卻又無比真摯的暖意:
「教授,今天……真的很開心。」
義勇凝望著他。心底所有的疑慮與拘謹,都在那個笑容裡,慢慢地、徹底地化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柔軟的情緒。
他輕輕頷首,聲音被他壓得很輕: 「我也是。」
聽到這句話,炭治郎的眼角立刻閃過了一抹更亮的光,彷彿夜空裡的星星驀地閃爍了一下。
他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後退了半步,抬起手輕輕揮了揮: 「那我先上去了。晚安。」
那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想要被挽留的留戀。
炭治郎走到玄關時,腳步卻不像方才那樣乾脆。
他推開公寓的一樓大門。在跨進屋內前,還忍不住回頭看了好幾次,像是怕會錯過義勇臉上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
那一抹留戀藏也藏不住。直到門縫裡透進的光線只剩下細細的一線,他卻依舊沒有立刻將門關上。
在半掩的門後。 他像是把自己藏了起來,又像是終於鼓起了最後的勇氣。
他側著身停住,眼神從門縫間望向還站在路燈下的義勇。那目光清澈,卻又微微閃爍,帶著一種不確定的、輕微的顫動,和一絲大膽的邀請。
「教授。」
他的聲音被他壓得很輕,卻又無比直接。 彷彿每個字,都在試探著那最後的、也是最危險的邊界:
「要不要……進來坐一下,再走?」
咚。
義勇愣在了原地。心口猛地一緊,像被什麼高重力的星體攫住似的,幾乎無法呼吸。
他原以為剛才那個吻與那個擁抱,已經足夠讓自己心神不寧一整晚。卻沒料到,眼前這句話,更像是溫柔的、致命的最後一擊。
他明知這只是一句簡單的社交邀請。 可聽在他耳裡,卻有著難以抗拒的重量。
那裡面,藏著全然的渴望,也藏著一份不設防的、對自己的全然信任。 那是邀請他跨越界線,進入對方私人領域的通行證。
他的指尖微微收緊,像是在做著最後的理性掙扎。 眼神卻再也無法從那道半掩的門縫移開。
胸腔裡的悸動和溫熱翻湧而上,將他長久以來引以為傲的克制,一點一點地融化。
義勇意識到,自己也許再也無法保持任何距離了。 因為炭治郎的一句話,已經讓他徹底地、心甘情願地動搖了。
終究。 他還是抬起了腳步。
一步,一步。 他跨過了那道無形的界線,走進了那道為他而半掩的門。
室內與門外的空氣溫度似乎沒有任何差別。 但當那扇門被輕輕關上的瞬間——
「喀嚓。」
鎖舌扣上的聲音清晰無比。 屋內的氣息驟然凝固,像是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炭治郎微微偏著頭,還靠在玄關的牆邊。 見他真的進來了,眼裡漾起了一抹溫柔的笑意。那笑容既輕快,又帶著點得逞的緊張。
像是在等待著某個必然會降臨的、甜蜜的承諾。
「喀嚓。」
隨著門鎖扣上的輕響,屋子裡靜得出奇。 沒有開燈,僅有窗外透進的皎潔月光灑落,柔柔地、像一層薄紗般鋪在兩人之間。
義勇忽然意識到,在這樣一個封閉的私人空間裡,他們的距離比在任何時候——比車裡、比帳篷下——都更近。 近到連彼此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一向擅於保持冷靜,但此刻,心跳卻不受控地急促起來,撞擊著胸腔。
炭治郎率先打破了這份過於濃稠的沉默。 他走上前一步,語氣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真誠與柔軟:
「教授……謝謝你進來。」
那聲音裡,既有小心翼翼的探問,也有掩不住的喜悅。
義勇喉嚨微動,卻沒能立刻組織好語言回答。他只是機械式地伸手,接過炭治郎隨意遞來的外套。
指尖不經意觸到對方的掌心。 那一瞬間,像有電流劃過神經末梢。乾燥、溫熱,那是屬於炭治郎的真實體溫。
他倏地意識到,僅僅是這樣微不足道的觸碰,竟讓自己心神浮動至此。
兩人之間的空氣逐漸變得曖昧,氤氳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張力。屋子裡靜得只剩下彼此交錯的呼吸聲。
義勇走到客廳的布沙發前坐下。手裡還攥著那件外套,彷彿不知該放下,還是該當作浮木般緊握著。他的坐姿有些僵硬,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像個第一次去老師家做客的學生——儘管他才是那個老師。
炭治郎卻沒有急著說話。 他走到茶几邊,隨手放下鑰匙,發出「叮」的一聲脆響。然後轉身,看向義勇。
他的眼神裡帶著一種期待,卻刻意不把心思說破。
「教授要喝點什麼嗎?水?還是……啤酒?」 他的語氣輕快,卻隱隱透著一絲緊張,好像怕對方會因為不自在而突然起身告辭。
「不用了。」 義勇搖搖頭。視線卻沒有移開,始終追隨著炭治郎的身影。
那一瞬間,他心裡莫名湧起一種柔軟的情緒──這個平日裡總是不拘小節、爽朗大方的年輕人,原來在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時,也會有這樣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一面。
炭治郎見他不說話,便往前走了幾步。 最後,停在了沙發後方。
距離近到義勇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能清楚看見他眼底閃爍的光,就像夜空裡還未褪盡的星子,墜落凡間。
「教授,」 炭治郎忽然開口,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點試探的顫意,「你今天看起來……好像比平常還要不自在。」
義勇一怔。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答話。 他確實緊張,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但在那樣專注而赤裸的目光裡,他感覺自己再無處可逃,也不想再逃。
下一秒。 炭治郎忽然彎下腰,雙手撐在沙發背上,將臉湊到義勇耳邊。 那個姿勢,像是一個溫柔的牢籠,把自己半圈在了義勇身邊。
「還是不自在到……想逃走?」 他的語氣帶著半真半假的玩笑,卻直白無比地戳破了義勇的防線。
義勇終於失笑。 那份緊繃的肩膀線條,在這個玩笑中鬆弛了下來。
他搖搖頭,低聲回道: 「不……我不是想逃。」
他抬起眼,望進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聲音沙啞卻誠實: 「我只是怕自己……太在意。」
太在意,所以會失控。 太在意,所以會貪心。
這一句話,像是打開了什麼隱密的開關。
炭治郎眼裡的笑意立刻蔓開,像星雲擴散。 他繞過沙發,湊到義勇身旁坐下。然後抬起手,輕輕撫過義勇放在膝頭的手背。
指尖溫熱,動作卻帶著克制與憐惜。
「沒關係。」 他低聲說,語氣帶著不容推拒的真誠與包容: 「我喜歡教授多在意我一點。越多越好。」
屋子裡的距離,在此刻徹底消失。
兩人的呼吸愈發交疊。義勇終於沒有再後退,他微微傾身,任由心口的悸動帶領自己,與炭治郎的距離一點點縮短。
炭治郎的手還停留在義勇手背上,指尖若有似無地摩挲,像是在尋找一絲允許的信號。
空氣逐漸升溫,氛圍曖昧得幾乎令人窒息,卻又甜美得讓人沉溺。
義勇心頭怦然。 理智——那個陪伴了他三十多年的嚴謹管家,還在微弱地提醒他該後退,該保持界線。 可胸口那股洶湧的、原始的渴望,卻像潮汐一樣推著他往前。
他望進炭治郎眼裡。 那雙眼睛正閃著光,既熾熱又小心,像是等候他做出最後的決定。
他喉嚨滾動了一下,呼吸顫抖。終於明白自己再無法假裝冷靜。
義勇伸出手,翻轉手掌,覆上炭治郎的指尖。 然後,輕輕反握,十指相扣。
這是一個無聲的許可,也是一個無聲的投降。
「……我想吻你。」
他的聲音低啞,卻帶著從未有過的柔軟與坦誠。
話音尚未散盡,他已經俯身,主動貼上對方的唇。
起初只是輕觸,幾近試探。像一片小心落下的羽毛,又像是在確認這份真實感。 卻因長久壓抑,而迅速燃燒成燎原之火。
他的另一隻手顫抖著抬起,落在炭治郎的肩。隨即滑到後頸,緊緊扣住,手指穿過那些柔軟的髮絲,把這個吻加深。
他毫不掩飾地宣告著自己的渴望,汲取著對方的氣息。
唇齒交纏間,心跳撞得混亂又急促,卻真實無比。像兩顆孤獨運行的行星,終於找到了彼此的軌道,發生了最燦爛的碰撞。
直到兩人都因呼吸紊亂、缺氧而不得不分開。 義勇的額頭仍抵著炭治郎的額頭,鼻尖相觸,氣息交融。
炭治郎睜著亮得近乎熾烈的眼,胸口劇烈起伏。他的唇角勾起一抹顫動的、幸福至極的笑:
「教授,雖然現在說這個有點晚……但是,我喜歡你喔。」
義勇喉嚨一緊。 眸色在月光下徹底溫潤下來,化作一汪春水。
他低聲應道: 「嗯,我也是。」
分開的瞬間,四周的空氣似乎凝固。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在靜謐中清晰可聞。
義勇的手仍攬著炭治郎,沒有立刻退開。他感覺到自己心跳得亂無章法,卻也前所未有地安定下來。
沒有話語,卻不需要話語。 沉默在這一刻不再尷尬,而是柔和的緩衝,讓他們各自消化方才那份驚心動魄的悸動。
義勇眼神微垂,看著炭治郎近在咫尺的臉龐,感受到對方唇瓣間殘留的熱意。 心底某個堅硬的角落,正悄然鬆動、瓦解。
炭治郎則安靜得出奇,與他平日裡的爽朗不同。 他眼裡閃著明亮的光,像是夜空中最靠近的星,正安靜地守護著這份得來不易的親密。他沒有催促,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用力握著義勇的手,給予最直接的回應。
那份無聲的交流,比任何言語都要真切。
義勇感覺到,自己多年來小心維持的防線,正在一點點被眼前這個人融化。 他胸口的悸動不再是恐懼。 而是一種終於找到了歸屬、穩穩落地的確信。
午休時分。
天文館的辦公室裡靜悄悄的,彷彿連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都停止了游動。只有牆角那面老式掛鐘,正用一種不疾不徐的、規律的「滴答」聲,冷靜地切割著時間。
義勇低頭整理著文件。眉宇間依舊是那份不容打擾的專注與嚴謹。
咚。
一聲極其輕微的悶響,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抬起頭,看見一只牛皮紙袋被輕輕推到了自己手邊。袋口還冒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帶著甜香的熱氣。
「教授,今天特地繞路去買了您上次說過喜歡的那家店的麵包。」
炭治郎的臉上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語氣也刻意放得平淡。但那雙明亮的眼睛裡,卻閃爍著怎麼也藏不住的、孩子氣的得意。
義勇愣了一下。視線落在那個熟悉的紙袋上。 他的指尖觸碰到溫熱的袋口時,還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透出的、剛出爐麵包那種柔軟的溫度。
他的心裡,像被溫水輕輕地、緩慢地浸泡,微微一動。 但他只是淡淡地應了聲:「謝謝。」語氣被他刻意地保持在平日的、不帶任何情緒的頻率上,像是要以此來維持某種平衡。
炭治郎像是完全沒看出來他內心的波瀾。 他拉開不遠處的椅子坐下,也拆開了自己的那份,邊吃邊哼著不成調的、輕快的小曲。
他看似隨意,實則眼角的餘光,卻一遍又一遍地,像雷達一樣悄悄掃向義勇。充滿期待地,等待著他第一口的反應。
義勇終於忍不住。 他撕開紙袋,將裡面那個還帶著暖意的麵包取了出來。
輕輕咬下一口。 果然,是他記憶中最熟悉的、樸實的味道。溫熱的紅豆餡料在口中化開時,那份不過分的甜膩,恰到好處地安撫了空蕩的胃,也安撫了緊繃的神經。
他抬起眼。 正好撞進了炭治郎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裡。
那眼神裡沒有半分掩飾。坦率、熱烈,卻又因為身處這間過於安靜的辦公室,而小心翼翼地壓抑著。
義勇只好迅速低下頭,假裝專注於手裡的麵包,以此掩飾自己那幾乎失守的表情。 但他的唇角,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悄悄上揚了一絲極淺的弧度。
心口,因為這一瞬短暫的注視,而微微地顫動。
他很清楚,自己一向不喜歡在任何情感關係裡失去掌控。但眼前這份溫暖的滋味,這份不言而喻的關懷,卻讓他忍不住想將此刻永遠珍藏起來。
在外人看來,這不過是研究員和指導教授共進午餐的一幕尋常場景。 但對他而言,這是一段再普通不過、卻又無比珍貴的、帶著煙火氣的親密。
他甚至暗暗地在心裡想—— 如果日子能就這樣平靜無波地下去,如果這樣溫暖的陪伴能夠持續。 那麼自己或許,這一生都不會再覺得孤單了。
然而。 就在那股溫熱的暖意逐漸漫開、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包裹起來時。
一個冰冷而尖銳的念頭,卻毫無預警地,閃過了他的心頭:
再過兩個月,他就必須回到芬蘭了。
這個想法,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冷不丁地、精準地割裂了眼前這份甜美的幻象。
炭治郎唇邊那明亮的笑意還在。 義勇卻已感覺自己的背脊,泛起了一絲細細的、無法抑制的寒意。
那是一種近乎殘忍的矛盾——愈是感覺到此刻的幸福,就愈是害怕失去時的痛苦。
他迅速低下頭,假裝在整理桌上那幾張早已看過數遍的紙張,只為了能遮掩住眼底那一瞬間無法控制的動搖。
他努力地在心裡告訴自己: 這份相處能維持多久,就該珍惜多久。別多想,別提前在心裡築起那道名為「別離」的陰影。
可他的心口,還是不受控制地緊縮著。 像有一塊沉甸甸的、冰冷的石頭,正緩緩壓下,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義勇忽然有些害怕。
他害怕這份來之不易的、平凡的幸福,只是一場短暫的、溫暖的幻夢。 他害怕時間一到,不管他願不願意,這一切都會被迫畫上一個冷酷的句點。
而在那個句點之後。 他又該怎麼樣,去面對那再一次的、無邊無際的孤身一人?那個沒有炭治郎笑容的、冰天雪地的世界?
他抬起眼,望向炭治郎。 對方正無知無覺地笑著,像把全世界的陽光,都悉數帶進了這間小小的辦公室裡。
那一刻,義勇心裡的矛盾與痛苦翻湧得幾乎要溢出。 卻還是選擇將所有話都咽了回去,只在心底,留下了一個極輕的、無人聽見的嘆息。
炭治郎向來是一副開朗直白的樣子,笑聲爽朗,說話直率。 但在這樣陽光的外表之下,他的心思卻遠比任何人都要敏銳。
僅僅是一頓午餐的時間。 他就早已察覺到了義勇那幾次不自覺的、極其細微的停頓,還有在無意間垂落的視線。
那不是冷漠。 而是一種隱忍著的、深不見底的猶豫與矛盾。那份情緒,像一股被小心翼翼藏起來的暗流,若不刻意留意,幾乎無從察覺。
炭治郎心裡比誰都清楚原因。
富岡義勇不屬於這裡。 這次的返國,從一開始就設定了時限。再過短短的兩個月,他就要回到芬蘭那間冰天雪地的觀測站。 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殘酷的現實。
炭治郎並不是不怕。 他甚至,害怕得要命。
他害怕自己還來不及讓這位總是獨自承擔一切的教授真正安心,就要先一步面對分離。 他害怕自己投入得太深,到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的背影,消失在遙遠的航班彼端。
可即便如此。 他沒有一絲一毫想要退縮的念頭。
相反的,那種對未知的恐懼,反而在他心裡,推著他更堅定地往前。
他開始思索: 自己要如何,才能填補教授心中那份因「期限」而產生的顧慮? 要怎麼做,才能讓這個總是害怕麻煩別人、害怕受傷的人,在這段有限的時間裡,真正地感受到依靠與慰藉?
或許,是用更多的、不著痕跡的陪伴,讓彼此的每一天都能留下溫暖的痕跡。 或許,是用更堅定的、毫不動搖的態度,讓教授知道—— 即使未來隔著遙遠的距離,他也依然願意在這裡,守候著。
炭治郎的目光,溫柔地落在義勇身上。
對方正低著頭,專注在手邊那些需要修改的資料上。神情看似一如往常的冷靜,但那緊繃的肩線與眉眼之間,卻透著一絲淡淡的、無法掩飾的疲憊與落寞。
炭治郎看得心口微微一緊。 一種近乎莽撞的、卻又無比溫柔的決心,在他的胸口慢慢醞釀:
不管未來如何。 至少現在,他要成為那個能讓教授放心依靠的人。
於是,他什麼也沒說。 只是在起身去倒水的時候,悄悄地將一杯剛買來的、還溫熱的黑咖啡,輕輕地推到了義勇的手邊。
「教授,給。」
他的語氣輕快,笑容也一如往常。彷彿這不過是日常中最自然不過的一個舉動。
但在那看似隨意的笑容底下,他暗暗地對自己發誓——
要讓這段或許短暫的相遇,燃燒得足夠明亮,足夠溫暖。 要成為對方在未來那些孤單的、寒冷的冬夜裡,一回想起,就能感到溫暖與支撐的、永不熄滅的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