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文館靜得出奇。
只有值夜班的保全偶爾巡視走過廊道時,膠底鞋與磨石子地板的摩擦聲短暫響起,又很快消失在空曠的建築深處,留下一片近乎真空的寂靜。
義勇比平常早到了許多。 因為輾轉一夜,那些紛亂的思緒像無法捕捉的星塵,充斥在他的腦海與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在床上安穩躺著,索性提早出門,躲進這個屬於他的、絕對安靜的領域。展廳的應急燈還沒完全關閉,大片的照片和展板都隱在半明半暗的晨光裡,輪廓模糊而神秘。
他的腳步緩慢,像是在一處既熟悉、卻又因心境變化而變得陌生的場域中無聲漂流。最終,他停在了一張巨大的彗星照片前。
那是海爾-波普彗星。
多年以前,正是這顆拖著璀璨雙尾——藍色離子尾與白色塵埃尾——的訪客,讓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星星不只是夜空中冷冽的光點,而是能真實牽動心弦的存在」。
當年,他還是個年輕的學生,獨自站在郊外的山坡上。當肉眼清晰地看見那條劃過天幕的壯麗光帶時,心臟猛然收緊的感覺,那種混合了敬畏與感動的顫慄,直到今天,他仍能清晰地回想起。
他的手指輕輕地、近乎虔誠地觸碰在照片下方的冰冷金屬邊框上,像是在觸碰一道通往記憶深處的入口。
然而,腦海中不期然浮現出的,卻不再只是當年的自己。 而是另一個同樣充滿熱忱的身影——那個在同一個展廳裡,眼神明亮、語氣熱切的人。
炭治郎。
在他身上,自己總能看見當年那個年輕學者的影子。那種會因為星辰而熱血沸騰的單純,那種義無反顧、近乎偏執的執著。
只是,他們又不全然相同。
炭治郎是勇敢的。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會不遺餘力地往前衝,即使碰壁也不輕易退縮。他的熱情是外放的恆星。
而自己……義勇比誰都清楚,自己一向過於謹慎。他太習慣在情感的洪流面前計算風險、望而卻步。他的世界裡,只有沉默與收斂才是最安全的語言。於是,外人眼裡的富岡義勇,永遠是冷淡、難以親近的代名詞。
他也曾經想過要解釋,想讓別人知道那份冷漠的表象之下,並非不在乎。 但時光一久,辯解的心氣與力氣都被消磨殆盡,直到最後,他只能被動地接受了這樣的標籤。
畢竟,他也一直固執地相信—— 世界這麼大,宇宙這麼浩瀚,總會有那麼一個人,能具備足夠的觀測能力,看穿他的沉默,懂得他不言而喻的在意。
然而此刻,站在這片半明半暗的、由星辰組成的靜謐世界裡。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近乎祈禱地希望——
那個能看穿自己的人,會是炭治郎。
這個念頭突兀又真實,像一道淩厲的光瞬間破開了深夜的濃霧,灼得他心頭一陣滾燙。
展廳空曠無聲,義勇的腳步聲在地板上被放得格外清晰。他並沒有特別的目的,只是順著心意,在這一片由彗星、行星與恆星組成的世界裡緩緩漫步。
每一張展板,每一個解說標籤,他都能清晰地看見炭治郎留下的痕跡。
那不是冰冷的、複製貼上的維基百科知識,而是一種帶著溫度的、充滿個人理解的轉譯。
義勇讀著那些文字,不由自主地在心裡默默比對。 這些概念、這些觀點,原本是他多年來在無數個孤寂夜晚裡,面對著枯燥數據累積出的研究成果。如今,卻經過那個年輕人的手,被巧妙地拆解、重組,再以一種更貼近大眾、更富感情的語言呈現出來。
「彗星不是災難的預兆,而是太陽系最初的記憶膠囊。」 「我們身上的每一個原子,都曾是某顆恆星的一部份。」
他看著看著,心裡忽然有種古怪的、被窺探的感覺。
彷彿自己的所有心思、研究背後的思考脈絡、甚至那些最不欲為外人所知的執念,全都被對方輕而易舉地讀懂了。炭治郎總是能那麼準確地,捕捉到他那些沒有說出口的東西,像是早已熟稔地、一頁頁翻閱過他所有的心境筆記。
義勇當然知道,自己恐怕早就被那個孩子摸透了。 無論是嚴格要求背後的溫柔,還是冷淡疏離下的在意,那些他費盡力氣想要隱藏的矛盾與彆扭,在炭治郎那雙清澈的眼睛裡,恐怕全都一清二楚。
然而,他真正不確定的,是另一件事。
那個孩子——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看待他?
是出於純粹的尊敬,將他當作一個值得仰望、追隨的學術導師? 還是單純的仰仗,一種年輕人對於安全感與庇護的本能依附?
抑或…… 還有另一種可能。 一種他不敢輕易假設、卻又在心底深處,無聲渴望著的,「別有用心」?
義勇停下腳步。 他抬頭凝視著眼前那張巨幅的彗星照片,像是在向這位來自宇宙深處的訪客,追問一個無解的答案。
只是夜空沉默,照片裡的光芒依舊冷冽而遙遠。 什麼也沒有回應他。
炭治郎一如往常提早來到天文館。
他一手拿著自己的公事包,另一手還提著兩杯剛從便利商店買來的熱咖啡。
剛推開厚重的側門,他便敏銳地察覺到異樣——特展區的輔助照明竟然已經亮著。 這個時間,除了偶爾巡邏的保全,館裡應該還是寂靜無聲、一片漆黑的才對。
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微微皺眉,心裡升起了一絲難以解釋的疑惑與警覺。
他放輕了腳步,像一隻貓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展場裡靜得只能聽見中央空調低沉的運轉聲,將這份清晨的孤寂無限放大。
當他轉過走廊的轉角,目光在瞬間凝住了——
在巨幅的海爾-波普彗星照片前,站著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那背影筆直,卻在空曠的展廳裡略顯孤單。合身的深灰色西裝外套線條,被天花板上冷白的應急燈光勾勒得格外分明,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
富岡義勇雙手插在口袋裡,整個人像是陷入了某種極其深沉的思緒。他沒有移動,只靜靜地凝望著那張巨大的照片,彷彿時間、空間與周遭的一切,都已被他周身的氣場凍結。
炭治郎一時間竟忘記了出聲。 他止住了自己的腳步,只是靜靜地望著那個背影。
眼前的場景讓他心口微微一震—— 此刻的教授,看起來不像平日裡那個冷靜鎮定、凡事盡在掌握的學術權威。反而多了幾分無人能窺探的、深不見底的寂寞。
他忽然生出了一種奇異的錯覺: 好像自己不小心,闖進了富岡義勇極為私密、從不示人的內心宇宙裡。
指尖微微收緊,紙質的咖啡杯在手裡散發著踏實的溫熱,稍微驅散了早晨的涼意。
炭治郎抿了抿唇,終於還是決定開口。聲音被他刻意壓得很輕,像怕驚擾了這片刻的寧靜,或是驚飛了停在樹梢的鳥:
「教授……?」
義勇聽見有人喊自己,肩膀微不可察地一震。 那聲音熟悉到讓他心底泛起了一陣無法控制的騷動。他緩緩地、幾乎是有些僵硬地轉過身。
果然,看見炭治郎正站在不遠處。
那個年輕人手裡提著兩杯冒著熱氣的咖啡,顯然是剛從外面進來的模樣。他臉上帶著一絲訝異,眼神裡卻是一種小心翼翼的神情,像怕驚擾了什麼。
他們的目光,就這樣在空曠而靜謐的展廳裡對上。 那一瞬間,義勇竟覺得自己所有藏在心底的寂寞、軟弱與渴望,全都赤裸裸地、無所遁形地攤在了對方面前。
他下意識地偏開了視線,像是在徒勞地掩飾著什麼。卻沒能遮掩住眼神中,那一閃而過的、極其人性化的慌亂。
炭治郎走近了幾步。 腳步聲在光滑的地板上輕輕回響,卻又輕得像是被他刻意放緩了。
他走到義勇身側,沒有急著說話,而是順著義勇方才的視線,抬頭望著那張巨幅的彗星照片。
「我也很喜歡海爾波普。」
炭治郎忽然開口。語氣帶著一種回憶般的柔和,像是在說給義勇聽,也像是在說給當年的自己聽:
「我記得那時候……我每天都從黃昏開始,騎著腳踏車到處找沒有光害的地方,只為了能把它看得更清楚一些。常常一看,就看到了日出之前。」
義勇安靜地聽著,胸口微微一震。
「那時候……」他低聲應道,聲音不知不覺間放得極輕,「我跟著研究團隊一起去了內蒙古。在沒有邊際的草原中央,一抬頭……就能看到。」
那是他記憶中最純粹的星空。
炭治郎轉過頭,微微一笑。那雙總是明亮的眼睛裡,此刻彷彿真的閃爍著星光般的亮意:
「原來,我們在那麼久以前……就已經一起看過同一顆星了。」
同一顆星。
這句話,像一記溫柔卻又直擊心臟的流星,讓義勇的呼吸猛地一窒。
跨越了時間與空間的距離,原來他們的視線,曾在多年前的某個夜晚,在同一片星空下交會過。
他想說點什麼來回應,卻只覺得喉嚨乾啞得厲害。所有精心構築的、理性的學術語言全都卡在了胸腔,一個字也無法出口。
他只能定定地望著炭治郎。 那雙清澈的眼眸裡,彷彿真的映出了那道璀璨閃爍的彗尾,將他整個人都牢牢地牽引住,無法逃離。
在一瞬間。 在一種完全無法抑制的、源自靈魂深處的衝動裡。
他伸出了手。
微涼的指尖,輕輕地、試探性地,觸上了炭治郎溫熱的臉頰。
指腹下,那柔軟而充滿生命力的觸感是如此真實。 那股暖意順著神經末梢傳遞回來,卻也讓他驚覺——自己早已徹底越界。
手還未來得及收回,心跳已經亂了所有的章法。
「抱歉,我……」
他急促地開口想要道歉,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與狼狽,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份失控。
炭治郎微微一怔。 身體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卻沒有退避,也沒有躲開。
相反地,他只是輕輕勾起了嘴角,露出一個溫溫的、帶著安撫意味的笑容。緩緩地垂下了眼簾,像是一種無聲的、溫柔的默許。
兩人之間的空氣,因為這個不經意的、試探性的觸碰,而瞬間變得炙熱起來。
義勇的手雖然已經像被燙到一般緊張地收回,但那一瞬間的溫度,仍頑固地殘留在他的指尖。像一道灼燒的烙印,提醒著他方才那份魯莽的、卻又無比真實的真情。
炭治郎卻沒有打破這份沉默。 他只是安靜地站著,那雙垂下的眼眸,那嘴角噙著的、幾近不可察覺的笑意,像是在默默地、溫柔地,接住了富岡義勇所有的遲疑與不安。
彗星的巨幅影像就在他們身後,靜靜地散發著來自宇宙深處的、冷冽的光。無聲地映照著兩人之間那逐漸變得急促的呼吸。
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 只有彼此那擂鼓般的心跳聲,在空曠的展廳裡清晰地迴盪。
沒有人再開口。卻彷彿早已在這次無聲的對視與觸碰裡,交換了某種心照不宣的承諾。
這份極致的張力,曖昧到近乎要溢出,卻又被雙方小心翼翼地壓抑著。 像一片隨時會破裂的薄冰,又像下一秒就會被徹底點燃的火花。
義勇感覺胸口一陣緊縮。 他甚至害怕自己再多停留一瞬,便會徹底失控,說出更多不該說的話。可偏偏,他又完全無法將視線,從眼前這張年輕而溫柔的臉上移開。
炭治郎安靜地與他對望,目光清澈而坦然。 像是耐心的等待,也像是一種無聲的邀請。
就在兩人之間的空氣逐漸緊繃、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時候——
「喀嚓。」
展廳盡頭的大門,忽然傳來了一聲清脆的、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響。
沉重的鐵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道沉穩的腳步聲隨之傳來,還伴隨著一長串清脆的鑰匙碰撞聲。
那是管理員早晨例行巡查時,特有的動靜。
義勇猛地回過了神,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澆醒。
他那隻還殘留著溫度的手下意識地收緊成拳,身體迅速地、狼狽地向後退了半步,拉開了一個絕對安全的社交距離。
他極力讓自己恢復一貫的鎮定,眉眼之間重新戴上了那層早已習慣的、冷淡的防護面具。
炭治郎也轉頭望去。 雖然臉上還帶著溫和的微笑,但眼底深處,仍有一抹未來得及完全散去的、濃烈的遺憾與悸動。
「啊,富岡教授、炭治郎同學,這麼早就來啦?」 管理員推著一輛清潔推車走了進來,語氣裡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驚訝與日常的隨意,完全沒有察覺到這裡剛剛發生過什麼。
「嗯,只是過來……確認一下展品。」
義勇淡淡地回應。 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因為壓得太快、太急,而顯得有些僵硬。
兩人之間那份濃烈到化不開的曖昧與張力,就像一個被突然戳破的氣球,不由分說地被外力扯開,散落在冰冷的空氣裡,無處安放。
可偏偏,那份被打斷的悸動,卻因此而更加清晰地,烙進了彼此的心底。
炭治郎望著義勇那有些刻意挺直、顯得過於僵硬的背影,心裡暗暗地、溫柔地笑了笑——
這份被迫拉開的距離,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無法抗拒的靠近。
他走上前,將手中另一杯還溫熱的咖啡,輕輕放在了義勇身旁的展台邊緣。
「教授,您的咖啡。」
他說,語氣自然得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但他們都知道。 有些東西,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這個週末,夜訪星星的活動終於如期而至。
午後的山風帶著清新的草木氣息,兩人把車停在事先租好的、位於半山腰的露營地。木棧道旁的樹影隨風搖晃,陽光透過葉縫,在地面上灑落一片斑駁而溫暖的光點。
炭治郎俐落地下了車。他像一頭精力充沛的年輕獵豹,捲起袖子,熟練地把三腳架、沉重的赤道儀主鏡筒和一箱又一箱器材從後車廂搬下來。
義勇則拿著清單,站在一旁俐落地打開,逐一核對,動作一絲不苟。
就在兩人準備展開場地佈置時,義勇口袋裡的手機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震動聲。
「滋——滋——」
是來自國科會的加密線路。
他的眉頭瞬間緊繃,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他知道,這通電話意味著某個重要的合作文件,或是跨國觀測的實驗數據又出現了需要他即刻處理的緊急狀況。
他才剛接起電話,對著話筒沉聲說了一個「我……」字時,不遠處的炭治郎已經直起了腰。
那年輕人的額上還掛著幾滴晶瑩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但他卻先一步轉過身,對著義勇,笑著比了兩個大大的、充滿力量的大拇指。
那眼神裡,閃爍著不容置喙的篤定與鼓勵。
「交給我就好。教授先去忙吧!」 炭治郎用口型無聲地說道,笑容燦爛得沒有一絲陰霾。
義勇愣了愣。心中泛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歉意,卻又立刻被那份全然的自信與信賴所安撫。
他抿了抿唇,最終只是朝他輕輕擺了擺手,便轉身快步走進了營地附設的小木屋。推開門,他立刻打開筆記型電腦,將自己完全投入了那片由數據與代碼構成的、冰冷而嚴謹的世界。
而場地外,炭治郎獨自一人,撐起了整片即將降臨的星空。
他有條不紊地將觀星區用螢光繩標好安全界線,把給孩子們休息用的帳篷一頂頂搭起來,又逐一檢查每一條固定繩索是否牢靠。
等一切準備就緒,他才終於能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長長地、滿足地呼出了一口氣。他仰起頭,望著那片正被夕陽緩緩染成金橙色、並逐漸過渡為深紫色的天際線。
不久後,遊覽車沉穩的引擎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山間的寧靜。
孩子們像一群快樂的小鳥,一窩蜂地湧下車。嘰嘰喳喳的笑聲與驚嘆聲,瞬間響徹了整個半山腰。
炭治郎立刻站起身,揮舞著手臂用力地向他們招呼。那笑容在夕陽最後的餘暉下,燦爛得如同第一顆亮起的星辰。
他蹲下身,耐心地幫幾個手忙腳亂的孩子們調整帳篷的支架,陪著他們一起準備簡單的晚餐;中途還會順口解釋起「為什麼帳篷的門要背對風向」、「營釘為什麼要斜著打」這樣蘊含著物理原理的小知識。
孩子們睜著亮晶晶的眼睛圍著他聽。他的聲音裡,有著一股從未消減的、能感染所有人的熱情。
夜幕,終於在孩子們的期盼中,緩緩降臨。
星空一點一點地揭開了它那深藍色的天鵝絨幕布,露出了璀璨的真容。
炭治郎手裡拿著星盤,讓所有孩子圍在自己身邊。
「這個時期很特別喔,我們可以同時看到夏天的『夏季大三角』和秋天的『秋季四邊形』。」
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指尖握著一支高功率的綠光雷射筆,像一位指揮家揮舞著指揮棒。一道綠色的光束筆直地刺破夜空,在廣闊的西方天幕上,準確地劃出一個巨大的三角形。
「那裡,看到了嗎?最亮的那三顆星——織女、牛郎,還有天津四。」
「哇——!」
孩子們或發出低低的驚呼,或開懷大笑,像是真的跟隨著那道光,用指尖摸到了天空的一角。
炭治郎眼角彎起。那份發自內心的、滿足的笑容,在幽暗的夜色裡,比漫天繁星更加耀眼。
他走到那台早已架設好的大口徑反射式望遠鏡旁,彎下腰,專注地微調著焦距,低聲對排在最前面的小女孩說: 「來,用這個。湊近一點,可以看得更清楚喔。」
就在此時。
他聽見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踩在碎石與草地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那節奏,沉穩而獨特,他太熟悉了。
他抬起頭。視線穿過孩子們興奮的身影,一眼就撞進了那抹在夜色中顯得有些孤單,卻又無比溫柔的身影裡。
義勇走來了。
他已換下了平日裡那身拘謹的襯衫與西裝褲,穿著一件深色的休閒防風外套,整個人看起來柔軟了許多。他的眼神靜靜地穿過人群,落在了自己身上,語氣淡然而克制:
「抱歉,我來晚了。」
炭治郎唇角勾起,眼底卻閃爍著怎麼也壓不住的喜悅: 「不會。我們才剛開始呢,教授。」
在璀璨的星光之下,他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悄悄地、自然地重疊在了一處。
夜色完全籠罩了山谷。
孩子們一個個依序排著隊,透過那台大口徑的望遠鏡,窺視著宇宙深處的秘密。
有人看見了土星那夢幻般的光環,激動得直拍手;有人則驚呼木星身邊那幾顆小小的伽利略衛星,竟然在漆黑的夜裡也能看得如此清楚。
炭治郎像一個耐心的大哥哥,不斷地彎著身子,為每一個身高不同的孩子,細細地調整著目鏡的高度,再將鏡筒朝向一個又一個不同的深空天體轉去。
他的嗓音不疾不徐,卻總能輕易點燃孩子們的興奮——他說起獵戶座腰帶的三顆寶石,說起銀河在古代被稱作「天河」的故事。孩子們聽得目不轉睛,彷彿早已跟隨著他的聲音,一同飛向了那片遙遠的星海。
義勇就站在人群之後,雙手插在口袋裡,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
看著他一邊揮舞著手臂,在空中比劃出星座的位置,一邊自然地逗著孩子們開懷大笑。那雙眼睛裡的光芒,彷彿比頭頂的整片星空,還要明亮、還要吸引人。
偶爾,炭治郎會像是感應到什麼一般,猛地回過頭來,準確無誤地迎上那一道含蓄而專注的目光。
那一瞬間,他就算被微涼的山風吹得有些發冷,也覺得整個胸口,都被一種無法言喻的暖意徹底填滿。
活動進行到後半段。
一個小男孩拉了拉炭治郎的衣角,仰著頭,指著夜空的一角問道: 「大哥哥,那邊那片看起來霧霧的、白白的是什麼呀?也是雲嗎?」
炭治郎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笑著解釋道: 「那不是雲喔。那是『仙女座大星系』,是我們銀河系的鄰居,離我們非常、非常遙遠。」
就在這時。
義勇端著一個裝滿了熱飲的托盤,從便攜式爐火邊走了過來。
他彎下腰,將一杯溫熱的熱可可遞給那個提問的小男孩,然後自然地站到了炭治郎身邊。
他抬起頭,看著那團模糊的光斑,聲音低沉而清晰地補充道:
「你看見的那片『霧』,其實是由幾千億顆像太陽一樣的恆星組成的。」
他的聲音裡,有一種能讓時間都沉靜下來的魔力。孩子們瞬間安靜下來,被這個說法吸引。連炭治郎都忍不住側過頭,專注地看著他。
義勇繼續說道: 「它離我們有兩百五十萬光年。也就是說……它發出的光,在宇宙中孤獨地旅行了兩百五十萬年,穿越了漫長的黑暗,才在今天晚上,正好抵達你的眼睛裡。」
「你現在看到的,是它兩百五十萬年前的樣子。」
義勇沒有看任何人,只是抬頭望著那片遙遠的星雲,眼神裡是純粹的、屬於學者的迷戀,與一絲極致的浪漫。
說完,他轉過頭。 將托盤上另一杯熱可可遞給炭治郎。
「給。」
溫熱的杯壁,透過指尖的短暫接觸,將那份滾燙的暖意,毫無保留地傳遞了過去。
時間漸晚。
在老師們輕聲的催促下,孩子們終於戀戀不捨地鑽進了各自的帳篷。拉鍊拉上的聲音此起彼落,隨後,喧鬧了一整晚的山谷,終於再次回歸了屬於深夜的寧靜。
只剩下營地中央那堆尚未熄滅的篝火,偶爾爆出一兩顆火星,發出「噼啪」的輕響。
炭治郎終於能坐下來。 他坐在草地上,雙手抱膝,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生理性的淚水沁出眼角,他感覺渾身的力氣都快被剛才那股亢奮的熱情給抽空了,只剩下綿軟的睏意。
「呼……」
一陣夜風吹過山谷,帶走了白日的餘熱。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寒顫。
下一秒。 一件還帶著體溫的、寬大厚實的防風外套,輕輕地、不容拒絕地披在了他的肩上。
炭治郎愣了一下,回過頭。 看見義勇就坐在他身旁的圓木樁上。他只穿著單薄的襯衫,手裡拿著一根樹枝,正默默地往篝火裡撥弄、添著木柴,側臉在火光中顯得忽明忽暗。
「山裡溫差大,會著涼。」
義勇沒有看他,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的氣象數據。
炭治郎拉緊了身上的外套。 那衣服對他來說稍微大了一些,領口處還殘留著屬於另一個人的、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氣息——像是乾燥的紙張與沉穩的雪松味。
那股暖意順著布料滲透進皮膚,將寒意隔絕在外。
他看著那跳動的火焰,輕聲說: 「……謝謝教授。」
兩人沉默地坐了一會兒。 沒有需要填補空白的尷尬,只是靜靜地看著火光吞噬木柴,聽著遠處草叢裡此起彼落的蟲鳴,以及彼此平穩的呼吸聲。
「你很擅長做這種事。」
義勇忽然開口,打破了這份靜謐。 他放下了手中的樹枝,轉過頭,目光凝視著那變幻不定的橙色火焰,聲音低沉而若有所思:
「把那些遙遠、冰冷、由氫與氦組成的恆星……講得那麼有溫度,那麼讓人想去親近。」
炭治郎的心,被這句突如其來的、直白且充滿學術浪漫的讚美,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側過頭,看著義勇。 火光映照在那個男人的臉上,軟化了他平日裡冷硬的輪廓。那雙總是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裡,此刻正閃爍著兩簇跳動的、溫暖的微光。
那一瞬間,炭治郎忽然覺得有些疲憊。 那不是痛苦的累,而是一種在全然的安心與信賴之下,才會產生的、柔軟的鬆懈感。
他不想再逞強,也不想再維持社交的距離。
於是,他沒有再說話。 只是緩緩地、順從本心地,將自己的身體向旁邊傾斜。
然後,將自己的頭,輕輕地、小心翼翼地,靠在了身旁之人的肩膀上。
義勇的身體,在那一瞬間,微微一僵。 那是一種遭遇突發狀況時,肌肉本能的緊繃與防禦。
但他沒有動。 沒有躲開,也沒有推開。
在幾秒鐘的僵硬過後,他慢慢地放鬆了肩膀的線條,調整了一個更穩固的姿勢,讓對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在無垠的星空與跳動的篝火之間。 他只是沉默地、溫柔地,任由那個溫暖的重量,安然地停留在自己的肩上,成為他此刻唯一的支點。
遠處的天際,一顆流星悄然劃破了深藍色的夜幕。
它短暫,卻明亮。 足以照亮這片山谷,也足以照亮彼此心底,那個最深沉、最柔軟的角落。
凌晨。
山裡的空氣帶著清冽的微涼。 帳篷區傳來一陣陣輕緩而安穩的呼吸聲。孩子們在白日的歡笑與奔跑後早已精疲力竭,此刻睡得正香。整個營地靜得出奇,彷彿只剩下遠處草叢裡的蟲鳴,與天頂那條沉默流淌的銀河。
炭治郎輕手輕腳地走出小木屋。 他懷裡還抱著一件備用的外套,原本是想出來透透氣。
他抬頭望了望那片璀璨的夜空,滿足地呼出一口長氣。白色的霧氣在冷空氣中消散,他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整個人徹底放鬆在溫柔的星光底下。
這樣的夜空,他獨自一人看過無數次。 卻因為今日那些孩子們此起彼伏的驚呼、因為那雙純粹的眼神,而顯得格外鮮活、格外有意義。
沙、沙。
身後傳來了一陣規律的腳步聲。踩在草地上,聲音很輕,卻又沉穩得無法忽視。
炭治郎回過頭。 看見義勇正向他走近,肩上還搭著一條以備不時之需的深色薄毯。
夜色溫柔地褪去了他白日裡那層銳利的鋒芒與刻意的拘謹。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需要隨時應對外界目光的知名學者,也不再是嚴厲的教授。 只是一個單純地、安靜地站在星空之下的男人。
「累壞了吧?」 義勇的聲音壓得極輕,帶著深夜特有的沙啞,像怕吵醒了這山間沉睡的萬物。
「不會啊。」 炭治郎笑著,眼睛彎成了一抹好看的月牙,「其實很開心。看著他們第一次用星盤,笨拙地找到自己星座時的那個表情……就像又看見了自己第一次抬頭望見滿天星光的那一刻。」
義勇沉默了一瞬。 隨後,他也將目光投向了無垠的天際。夜風輕柔地吹拂過他的髮絲。
「有時候……我覺得他們那份純粹的好奇,比我們這些皓首窮經的研究者,還要更接近星星的本質。」 他語氣淡淡,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與自我剖析。
炭治郎聽得微微一愣。 心口泛起了一陣莫名的、溫柔的酸澀。
他側過頭,深深地看著對方被星光勾勒出的清冷側臉,語氣卻很柔: 「教授也是這樣的人吧。只是……你不常說出口而已。」
咚。
那句話,像是一支溫柔卻又無比精準的箭矢。不經意間,便將義勇內心多年來隱忍的孤寂,一針見血地揭開了。
他的手指在毯子的邊緣不自覺地收緊。眼神仍固執地落在遠方的銀河,沒有做任何辯解,也沒有否認。
兩人就這樣並肩在草地上坐下。 草葉因夜露而有些濕冷,卻絲毫不妨礙他們之間那份沉默的、流動的默契。
無需任何言語。 璀璨的銀河自天際的這一端,浩浩蕩蕩地鋪展至另一端。無數的星子熠熠生輝,彷彿把整個世界都安靜地、溫柔地包裹在了他們身邊。
在這片極致的靜謐裡,義勇突然意識到—— 與炭治郎共處的時刻,似乎永遠不需要多餘的話語來填補空白,就已足夠讓人心安。
呼——
夜風漸起,變得有些刺骨。吹過草地,帶起一層細細的涼意。 炭治郎忍不住縮了縮肩,雙手下意識地在手臂上來回摩擦,像是想把一點點溫度,用力地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義勇的餘光捕捉到了這個細微的動作。
他幾乎沒有任何思考,也沒有給對方任何推辭的機會。 只是極其利落地,將自己肩上那條薄毯解開,順勢披在了炭治郎的肩頭。
那一瞬間。 毛毯帶著屬於另一個人的、淡淡的體溫和洗滌劑的清香,將周遭所有的冷意都隔絕開來。
「不用啦,教授——」 炭治郎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便想推辭。
「會著涼的。披著。」
義勇的語氣不容置疑。卻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霸道的柔軟與堅定。 他的手還停留在毯角,像是怕炭治郎會再掀開一般,輕輕地壓了壓,才緩緩收回。
炭治郎垂下眼。 心口被這樣一個簡單的舉動,撞得一陣劇烈的悸動。
他接受了義勇的好意,卻又感覺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輕輕點了點頭,將視線重新投向了那片深邃的夜空。
良久。 他才低聲開口,像是在對著滿天星辰自言自語。
「好像……在作夢一樣呢。」
義勇微微一怔,轉過頭看他,一時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炭治郎也剛好轉過頭來。 那條深色的毯子還披在他肩上,將他年輕臉龐的輪廓襯托得更顯柔和。他的眼裡,清晰地倒映著整條璀璨的銀河,卻又帶著一種比星光本身更溫柔、更明亮的光。
「和教授一起,這樣坐著,看著同一片星空。」
他的唇角慢慢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這份寧靜: 「就像做夢一樣。」
義勇聽見那句話時,心頭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狠狠地、卻又無比輕柔地擊中了。
那份悸動來得突然而猛烈。 他明明還安穩地坐在這片草地上,卻彷彿瞬間失去了所有重量,整個人被一股溫柔的引力,拉進了某個他既熟悉、又感到無比危險的深處。
他想開口說點什麼。 卻發現喉嚨乾澀得厲害,舌尖抵著上顎,所有理性的話語都在唇邊散作了一縷無聲的嘆息。
他不敢再直視炭治郎的眼睛。 因為那裡太過清澈了,像一片毫無遮掩的星河。自己所有的掙扎與壓抑,一旦對上那雙眼睛,就會不堪一擊地、徹底瓦解。
他狼狽地移開了視線,假裝專注於遠處那幾顆閃爍的星群。 放在身側的手,卻在草地上不自覺地緊握又鬆開,像是在拼命壓制著某種即將破土而出的渴望。
理智還在聲嘶力竭地提醒他: 要保持距離。要記得自己的身份。要記得那條不可逾越的界線。
可心底另一個聲音,卻在此刻悄悄地浮現——
要是這場「夢」,能再久一點就好了。
義勇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收起所有外露的表情,讓語調恢復平日的平靜,低聲回應:
「夢……有時候,比現實還要真切。」
說出口的那一瞬間,他心裡甚至閃過了一絲慌張。 因為這句話裡,藏著太多他不敢宣之於口的、屬於自己的私心。
炭治郎卻只是深深地望著他,微微一笑,沒有再追問。 那笑意在漫天星光下顯得格外柔軟,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回應,輕輕地、準確地,落進了義勇的心裡。
「教授,你知道自己……其實很溫柔嗎?」
炭治郎忽然開口。 聲音不大,卻在這極致安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笑意,卻沒有半分調侃,反而像是一句從心底最深處溢出來的、溫柔的呢喃。
義勇怔了怔,微微轉過臉。 眼前的青年正望著他,眼神澄澈而熾亮,像是把所有的星光都攬進了自己的瞳孔裡,然後再毫不保留地,直直地映向自己。
「溫柔到……幾乎會讓人誤會。」
短短一句。 卻像一隻溫暖的手,輕輕地、卻又不容拒絕地,揭開了他用來小心維繫的、那層冰冷的鎧甲。
義勇心口驀地一緊。 他瞬間就明白了這句話裡所有的暗示,卻依舊不敢、也不願踏出那一步。
理智命令他避開。 可他的視線卻像被牢牢地牽住,只能與那雙清澈的眼睛相對,任由心緒翻湧,難以言喻。
「我本來……一直在等教授能再主動一點。」
炭治郎低聲笑著,語調裡藏著一絲可愛的無奈,與全然的坦然: 「但我是一個急性子的人。」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他便已微微傾身,湊了近來。
義勇幾乎連呼吸都忘了。
唇瓣上,傳來了一抹輕柔而溫熱的觸碰。 像夜風輕輕掠過無波的湖面,蜻蜓點水般短暫。卻足以在心底,蕩起漫長得彷彿永無止境的漣漪。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徹底靜止。
當義勇還來不及整理自己那片已然空白的心緒時,那份溫暖已然悄然退去。
炭治郎攥緊了肩上那條還帶著對方體溫的毯子,緩緩地站起身。 他低頭看著那個還怔怔地坐在原地的男人,唇邊漾起了一抹極其溫柔的、帶著安撫意味的笑。
「晚安,教授。」
語畢,他轉身。 毫不拖泥帶水地,朝著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夜空依舊靜謐。 群山環抱的營地靜得出奇,只有遠處的蟲鳴與風聲在耳畔低語。帳篷裡傳來孩子們漸漸安靜下來的、平穩的呼吸聲。
星空卻依舊熠熠生輝,鋪展成一張無邊無際的銀網。 空氣裡,還殘留著屬於那個青年溫暖的氣息。
義勇卻只是怔怔地坐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指尖還下意識地撫上嘴唇,那裡彷彿還殘留著那一觸即分的、柔軟的錯覺。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徹底地明白——
自己引以為傲的所有鎮定與克制。 在竈門炭治郎面前,竟是那樣的脆弱,那樣的不堪一擊。
義勇仍獨自坐在原地。
山間凌晨的寒意刺骨,像針一樣紮進皮膚,他卻全然感覺不到冷。 他的手無意識地抬起,指尖輕輕停留在唇邊。彷彿那個短暫、溫熱而柔軟的觸感,還清晰地、帶有實體重量般地殘留其上。
咚、咚、咚。
心跳聲比夜風更響。胸腔裡那一下又一下沉重而失序的律動,讓他坐立難安。
那一吻太輕。輕到似乎可以讓他用自欺欺人的方式,將其歸類為一場夢境,假裝從未發生。 卻又真切得無可迴避。如同星辰無聲灑落,在他那片冰封已久、荒蕪的內心世界裡,烙印下了一個無法抹去的、滾燙的隕石坑。
他一直以為自己能掌控所有的變數,能在「教授」與「學生」那道清晰的界線之中,從容運算、應對所有狀況。
但今晚,炭治郎用一種近乎天真的、不容拒絕的方式,徹底打破了這道界線。
他該怎麼辦?
心底浮起的第一個念頭是後退。那個屬於學者的、理性的聲音在一再發出警告—— 不要讓對方誤會。不要踏入這個可能徹底失控的深淵。
可下一刻,另一個更為誠實、更為原始的聲音卻輕輕響起: 你真的……只是不想讓對方「誤會」嗎? 還是,你其實一直在害怕承認——那份早已失控的溫柔與在意,從一開始,就超越了師生之情?
義勇抬頭望向天際。 夏季大三角與秋季四邊形仍在夜幕中同時閃爍,彷彿正映照著他內心那份激烈的矛盾與拉扯。
在宇宙的浩瀚裡,他再次感到了自身的渺小。 但也在那份渺小中,他突然悲哀而清醒地意識到—— 自己已經不再年輕。前半生為了追求真理,錯過的風景太多。未來能緊緊抓住的,或許已經不多了。
他閉上眼,呼吸猛地一滯。
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炭治郎剛才那個帶著一點倔強、又充滿柔軟決心的笑容。 那句輕柔的「晚安」,像一道悠長的餘韻,久久不散。
原來,他不只是被動地動搖了。 在他心底最深處,竟隱隱地、可恥地,渴望著那份主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