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主人的一天

 

台灣的書店風景已和過去大不相同。各大網路書店因為免去租金與多餘的人事成本，透過價格優勢成為大多數人購書的主要管道，也幾乎擊垮了原先坐落在街頭巷尾的社區書店。就連誠品這樣的大型連鎖書店也得力求轉型，成為複合式的百貨商城，圖書零售已不再能作為書店的主要收入來源。

 

然而在這樣的大洗牌中，極小型的「獨立書店」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成為更多讀者們的新選擇。近年來，台灣各地出現越來越多別具特色的獨立書店，有些以主題選書、活動為賣點，有些則是以獨特的空間氛圍吸引客人。這些書店的風格靈魂源自老闆們獨到的品味、生活方式，也因此，認識一間獨立書店最好的方式，就是從書店主人開始。

 

本次專題將帶大家一窺老闆們的日常，從書店主人的一天，重新認識新竹獨立書店的多元樣貌。

 

竹東小鎮閒散的日式午後：瓦當人文書屋

 

位在竹東鎮上的瓦當人文書屋，是台灣頗具盛名的獨立書店，店內以人文史地、文學書籍為主，是許多書店控到新竹遊玩必訪的景點。「瓦當」是古老建築中用來承接雨水、保護房屋的裝置，小小一個卻相當重要。而之所以將書店取名為瓦當，則是老闆夫妻倆到日本旅遊時產生的想法，兩人在京都神社看到屋簷上的瓦當，期許自己的書店也能成為這樣一個承接知識、小而重要的存在。

 

這次受訪的妻子晏華，目前負責大部分的店內工作，我們才剛坐定進行訪問，她就先不好意思的笑道，因為平常都在顧店或帶小孩，自己的一天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作為一個書店主人，晏華的一天其實相當簡單，通常早上四、五點就會起床，六點多送孩子上學，午餐過後就要準備開門營業，一面顧店一面處理選書工作，到晚上八點關門後就準備休息、睡覺。

 

在這樣的一天當中，晏華唯一的空閒時間就只有早上送小孩上課後，到開店營業前的這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晏華通常會到附近的竹東市場晃晃，竹東市場是竹東客家庄一帶最大的市場，除了一般的果菜、肉類攤販以外，也有許多生活用品、服飾的店家，即使不一定需要買東西，晏華也可以一個人在這裡逛上好一陣子。

 

從空間、選書到老闆親切的笑容，瓦當人文書屋有著溫馨的生活感。

 

店內隨處可見老闆對日本文化的喜愛。

 

而除了竹東早市外，晏華閒暇時也會騎車到竹22縣道散步。竹22縣道其實距離瓦當不算太遠，從竹東鎮出發，隨著竹林大橋跨越頭前溪後抵達芎林，沿著富林路一路向西直行，即可抵達晏華口中的竹22縣道。

 

竹22縣道是一條狹長的小路，路寬僅容兩輛小客車勉強交會，道路緊貼著右側蜿蜒的山形與水道前進，左側則是一塊塊低矮的稻田，幾間獨棟的透天厝散落其中，稻田的盡頭則是竹北市一整片拔起的高樓群，而這一大片農地，其實就是過去璞玉計劃的預定區。縣道上慢跑、騎單車的人三兩成群，晏華告訴我們，到了秋收季節，這裡水稻轉黃的風景更是吸引人，是她特別推薦的私房景點。

 

牆上貼著每位來拜訪過作家、講者的照片。

 

星期二公休日時，晏華偶爾也會到新竹市區來逛逛，或是與朋友相約在咖啡店聚會。位在世界街上的胖多米是晏華最常拜訪的咖啡店，除了有飲料、咖啡外，還有不定期的展覽與手作課程，是一間相當溫馨的小店。

 

就像晏華再平常不過的每一天，瓦當的空間氛圍也和竹東小鎮的日常生活步調緊緊相依。採訪當天，午後燦爛的陽光從大面落地窗灑落，打亮了整面白色的書架。坐在松綠色的老沙發上，晏華溫柔而含蓄的聲音，與音響裡清亮的日本女聲互相呼應，下了課的學生成群嬉鬧經過店門口，形成小鎮特有的溫馨風景。下次到新竹來不妨到竹東走走，或是來瓦當找晏華聊上幾句，感受一下屬於竹東小鎮的閑散時光。

 

深耕新竹三十年的獨立書店：水木書苑

 

 

若說到新竹的獨立書店，大概不能不提到位於清大校園內的水木書苑。在新竹深耕30年，近年來蘇老闆來也積極地參與新竹各類藝文活動：從綠市集、獨立書店文化協會，再到台灣友善書業合作社，這些看似不相干的活動，都源自於蘇老闆口中一再強調的「美好生活的共同想像」，簡單來說，就是「怎麼讓新竹成為一個黏人的地方。」

 

「用書店進行一場文化革命」，門口的標語和活動看板，透露著水木書苑的理念。

 

由於觸角橫跨不同領域，蘇老闆的一日往往忙碌於開會行程之間，終於有空與編輯坐下來聊聊時，已經是晚上的8:40了。1987年到現在，水木已經深耕新竹30年，蘇老闆提到這些年來的歷程：「一開始真的是那種很傳統的書店，每天都在顧店啊，直到2009年才開始踏入公共領域。」2009年，蘇老闆到了台中合樸的農學市集，看到大家一起為理念做事的場景，相當感動。回到新竹之後花了半年的時間和清大的老師們討論，一同開辦了綠市集推廣友善農業，除了談農業理念，更注重的是「大家一起」的社群連結。

 

蘇老闆說雖然自己是書店老闆，平常卻有一大半的時間不在書店裡，書店的活動也都放心的交給夥伴們，僅有在書店決策時會和夥伴們一同討論。算起來，除了水木書苑外，蘇老闆還參與或者發起了其他五六個大大小小的組織，這些組織看似不相關聯，但透過蘇老闆的串連，一切卻都如此自然的被連結了起來。

 

書苑裡的沙發區，常常可見客人在此消磨整個下午。

 

在這個匆忙的城市裡，大半時間我們似乎只為了工作與人互動，很久沒有進行人和人、環境和人、書和人⋯⋯這些被稱作為「生活」的互動了。蘇老闆特別強調，做這些事情的動機都源自於「對生活的美好想像」，而生活的想像裡，最重要的就是要「實際的互動」。像是開書店，每個人進到這個空間拿起一本書，書開始與人進行互動，人和書、人和人就能有無限燦爛的火花。去過綠市集的人，想必更能體會上面這些話。《貢丸湯》的編輯也時常在綠市集默默混掉了一個下午，因為農友總會把你攔下來叨說：「我跟你說這個菜要怎麼煮 ⋯⋯」然後，隔壁的農友也加入話題，不好好的討教個一下午，是捨不得走的。

 

在一個領域已經深耕超過30年，若是說甚麼為了理想閃閃發亮的眼光，也早已消磨殆盡，如今在蘇老闆眼中看到的是溫柔自信的眼神。30年了，比起在前面的目標，更重要的也許是與身邊這些一起努力的夥伴，共同工作的踏實感。

 

撐起小孩的桌球夢：321書市

 

 

321書市是一間位在假日花市旁的二手書店，10年前從網路二手書拍賣起家，直到去年才成立實體店面，可說相當年輕。初次踏入321書市，店內寬敞明亮，有別於一般二手書店走道狹窄、到處堆滿書的印象。老闆顏汝娟將一本本書況良好的二手書，分門別類地擺進整齊的書架上，只有少部分待整理的書籍才堆在櫃台附近。寬敞的空間配置雖然讓店裡的陳列空間變少，汝娟仍堅持以整齊、量少，且不斷更新的方式，讓客人有個舒服的閱讀環境，取名為321書市，當中也隱含著「舒適」的諧音。

 

 

汝娟與老公兩人原先都在台北工作，自小孩陸續出生後，為了多花時間在陪伴小孩子上，她才辭去工作轉向網路二手書的拍賣，利用閒暇時間賺錢貼補家用。後來因老公調職，一家五口也跟著搬到新竹定居，一直到去年才成立位在體育街上的店面。聊起為什麼想經營二手書買賣，除了認為書看完就被丟掉是一件浪費的事情外，她也希望能額外賺一點錢，支持小孩的夢想。

 

汝娟的二兒子和小女兒相當熱衷於桌球運動，在競賽中也都能得到不錯的成績。每當他們到台灣各地比賽時，她會拉下店門，親自到現場為孩子加油打氣。在校方與公部門缺乏經費的狀況下，家長往往需負擔相當程度的費用支持小孩學習桌球。她希望透過這間書店，讓小孩繼續精進，盡可能地支持小孩們的夢想。

 

因為孩子每天下課後都必須花大量時間練習桌球，一家人能團聚的時間其實不多。全家人總會相約好，在禮拜二公休的這天晚上，進行一週一次的固定聚餐。等小孩下課，汝娟買了晚餐，全家就一起在店裡的大桌上聚餐，有時她也會親自下廚，在公休日一早，就先上竹蓮市場買菜，再進到店裡工作，傍晚回家煮晚餐、等大家一同團聚。

 

晚餐過後，愛看電影的老公，常會帶著大家一起到城隍廟旁的新復珍戲院，看兩場二輪電影再一起回家。汝娟說，小孩年紀還小時，因為老公喜歡戶外活動，在台北時也經常到山上露營，而搬到新竹之後，新月沙灣則變成他們帶小孩出門玩的新選擇。

 

寬敞的空間就像是家裡的大書房。

 

汝娟現在的生活，其實絕大部分都獨立在店內工作，即使是公休日，她還是會到店裡整理二手書，其他空閒時間，也幾乎都用在陪伴小孩上。她說，自從小孩出生之後，就不太有自己的時間，現在能每天安靜的自己一個人待在店裡工作，花時間和自己相處，其實並不無聊，而且每天店裡都有各種客人，聊天、交流，也非常有趣。

 

用一間書店撐起孩子的桌球夢，這聽來偉大的心念，在樸實整潔的店裡卻未見聲張。只見老闆汝娟一次次細心整理每本二手書，拭去灰塵，套上書套，走入書市的每位客人，都能在書冊之間感受到某種無以名狀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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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許仁豪、賴韋利

攝影：董昱

插畫：林君晏

編輯：Wendy Ch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