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上任以來在言詞上及策略上肆無忌憚地鼓舞反移民情緒,讓矽谷的移民開始擔心,美國的反移民野火會不會哪一天也燒到矽谷 ? 這個國家會不會再度回到野蠻 ?
這樣的事真的發生了
不久前矽谷傳出
一段臉書影片 ,有一位美國婦女把眼角向外拉成吊眼,用種族歧視的字眼叫一個韓裔的美籍退伍軍人 「滾回中國去」 。由於事發地點是在亞裔人數超過一半,連市長都是父母來自台灣的二代移民的佛利蒙市 (Fremont),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震撼。這段影片上了矽谷的晚間新聞,也上了各大報。
接著在舊金山南端 Daly City 的一個超市裡,一位白人婦女在超市結帳的時候,主動
挑釁辱罵前面的美籍菲律賓人 ,說他們來這個國家偷竊食物,搶走工作,應該滾回自己的國家。她說他們的美國夢,就是剽竊別人的夢。Daly City 跟舊金山的關係就像永和跟台北市的關係一樣,可以算是大舊金山市區的一部分。同樣令人震撼的是,沒有人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亞裔人口佔四成,川普支持率不到10%,而全美思想最開放,最包容,令所有外來人種感到最安全的舊金山。
這樣的族裔事件短短一個月之內一共發生了四起,內容都大同小異,對象也都是亞洲人。很多人開始問是不是美國又回到 100 年前的野蠻 ? 是不是連矽谷都要淪陷了 ?
另類歧視
世界上所有的歧視都是出自於佔優勢的一方。比方有錢人歧視窮人,有能力的歧視沒有能力的。這種歧視是出於優越。矽谷最近的事件,是一種另類歧視。我說另類是因為這是反向的歧視,由劣勢的一方歧視優勢的一方。這種歧視是出於恐懼而不是優越,因為在矽谷,白人無論在經濟上,影響力和權力上都已經不再佔優勢。他們已經悄悄變成失去競爭力的弱勢族群。這種歧視跟過去百年來的歧視其實很不相同。
西方世界維持了幾百年的優勢傳統,包括他們的科技文明和財富。這些過去都是他們歧視其他種族的本錢。過去百年來移民到美國的其他人種做的都是白人不屑做的工作。墨西哥人大量移民到美國,做的是洗碗,清潔,農作收成或搬運的工作。中國人在 1850 年開始移民美國,做的是建鐵路和移山填海的苦力。之後的一百年華人在美國的形象不是司機就是僕人,或是開餐館開洗衣店。在這一百年裡華人只是他們眼中的低端人口。有些華人在美國生存了五,六個世代,但仍然被歧視。華人的存在只是為了服務白人。
這種刻板印象一直到六零年代台灣留學生進入美國才開始慢慢改變。我記得三十年前在學生時代曾經在暑假到洛杉磯打工送花。有一次送兩打玫瑰花到洛克西德馬丁公司。樓下大廳的接待人員要我直接送到訂花那位主管的辦公室。當時看到辦公室門上掛著的是VP 頭銜,門口還有一位穿著入時,打扮光鮮亮麗的白人秘書小姐。秘書撥通電話進去之後,打開門走出來的是一位華人。請他簽了字之後,他問我哪裡來的。我回答台灣,他說他也是。下電梯的時候,我一直在詫異,原來白人也可以做華人的秘書,可是為什麼好萊塢永遠不會安排這樣的劇情。
九零年代中期以後,中國大陸和印度湧入大量的科技移民,做的是白人不能做的工作。亞洲人開始對他們的生存造成威脅。這些就是造成美國近幾年反移民情緒最直接的原因。
節節退敗的白人優勢
真正讓白人節節退敗變成弱勢族群的其實是網路時代美國自家的大公司。矽谷40% 的人口是在國外出生,在科技專業職位中,更有75% 是在國外出生。如果你到矽谷各大科技公司的工程部門走一圈,你會發現幾乎看不到白人臉孔。你聽到的英文都是南腔北調,來自世界各地的口音都有。這幾年印度人更上一層樓,擠身進入高階主管的職位。
在矽谷工作的這些年來我不斷參與各個公司招聘工程師的流程。早期人資送進來的履歷,大約還有三分之一是白人的姓氏。過去這幾年,白人的履歷已經不到10%。人資在挑選履歷的時候,唯一的篩選條件就是資歷。白人送進來的履歷合乎篩選條件的就是寥寥可數的幾個人,讓人資部門即使想要達到族裔平衡都很困難。問題的根本是他們從入門開始就很少有合格的。
反過來說如果你到工程部門以外的樓層逛逛,你會發現白人仍舊占50%以上,合乎矽谷的平均族裔比例。只是一個公司畢竟工程部門只是少數,在數量的平均質上不會造成太大的改變。但真正造成重大影響的不是數量,而是薪資報酬的極度不平衡。
薪資的種姓制度
在矽谷並不是只要你在知名大公司上班就一定是人生勝利組。事實上這些公司大部分的職位都不是技術性的高報酬工作。Google 一樣也需要一般的文職工作人員,他們這麼大的園區一樣需要龐大的服務人員。
矽谷的資深工程師年薪可以高達 25 萬,可是同一個公司的園區警衛平均年薪只有4萬2,會計也只有6萬2。清潔人員拿的可能只是最低工資。至於其他非技術性由白人所擔任的工作,薪水都遠比工程師要低很多。所以即使在同一個科技公司同進同出,這背後仍舊暗藏著薪資的種姓制度。
2008 年矽谷清潔工集體罷工,抗議薪資不平等。2013年 Google園區警衛也罷工抗議公司獨厚工程師。所以在那樣一個工程部門高端高報酬的公司裡擔任一個誰都可以取代的平凡小角色,難免會造成心理的不平衡。而這個種姓制度的最高層級幾乎全部被亞洲人攻佔,剩下白人所能勝任的都是中低收入的工作。
今年年初有一位 Google 的白人工程師因為沒有昇遷機會,控告公司內部歧視白人。隨後數位其他白人也加入訴訟。甚至有臉書的白人也表示要加入聯合訴訟。其實我懷疑他不能昇遷是因為個性問題,跟歧視無關。這種官司很難打贏,因為公司不給昇遷有成千上萬的理由,不會笨到讓你有打種族牌的機會。
中國經濟的崛起
美國人最不能忍受的也許就是看到中國經濟的崛起。那些他們認定比他們低端的人種,如今登堂入室買豪宅開名車。而房子需要修理服務的時候,打電話之後來的很多都是藍領階級的白人。這次發生種族歧視事件的佛利蒙市有很多豪宅社區,如果你開車去逛一逛,會發現亞裔佔了八成以上。在矽谷你最容易判斷一個社區人種和收入的方式,就是晚上開車去逛一圈。如果門口停的都是美國車和小貨車,那就是較低收的藍領階級,以白人居多。如果停的多半是日本車或歐洲車,那就是白領階級,很可能也是亞裔居多。
人類的不平衡中最難忍受的就是親眼看著一個原先比你貧窮的人,當著你的面變成比你富有,開比你貴的車,住比你大的房子,在你的國家說些你聽不懂的語言,甚至有權力給你工作機會,照顧你的生活 … 當然也可以隨時把你解雇。這就是今天矽谷很多弱勢白人所面對的狀況。他們看不得一個窮人突然變富。
川普的復仇
世界上聽到的川普反移民政策似乎只有邊界圍牆。可是他實際雷厲風行執行的政策絶不止於此。
我身邊有些印度和中國大陸的朋友最近在申請工作簽證 H-1B 的過程上都碰到困難。以前只要收入夠高,公司規模夠大,從來沒有不過的。可是現在聽到越來越多一線科技公司申請都被駁回的案子。矽谷有幾個 H-1B 社區 – 也就是裡面的住戶多半都是來自印度,畢業後由公司替他們申請工作簽證。現在由於被拒比率非常高,很多人被迫離境,造成這種另類社區空屋率上升。嚴加審核工作簽證只是川普眾多復仇手段之一。
川普最近推出 「非法移民零容忍政策」,大舉展開追捕非法移民。加州一直都有龐大的非法移民。過去只要你不犯法,移民警察並不會主動追捕你。矽谷很多大城市如奧克蘭,舊金山都加入了 「非法移民保護組織」,也就是當地的警察不可以檢查移民身分,也不可以因為身分問題而逮捕任何人。這些城市跟移民局唱反調,從事不配合行動。幾個月前奧克蘭市長甚至通風報信警告非法移民,將有大規模的追捕行動,讓移民局逮捕撲了個空。這件事讓川普大為光火,要求司法部長法嚴辦這位勇敢抗拒川普反移民政策的市長。
廉價出讓人道來討好支持者
過去移民局逮捕非法移民之後都是遞解出境。如今在零容忍政策之下,由國土安全局出面把他們當罪犯起訴,上手銬押進拘留所。問題是很多移民都是全家非法入境,包括幼童和嬰兒。美國法律規定兒童跟坐牢的父母必須分離,另外集中管理。所以移民局就當著父母面活生生地把兒童抱走。在父母沒有釋放之前他們不可能有團聚的日子。父母在牢中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親生骨肉的下落。
圖片來源 : John Moore/Getty Image
花全世界都應該記住這個畫面 : 邊境巡邏當著一個哭泣的兩歲幼兒面前,上手銬逮捕偷渡入境的母親把她送上囚車。這一家人從宏都拉斯了花一個月才抵達美墨邊境。他們已經一無所有,可是才進入美國就被迫骨肉分離。
(6/22 後記 : 這張照片最早是幾天前出現在美國公共電台的一篇文章𥚃 。
現在在網路上大為流傳 ,
引起很大的回響 。
有慈善組織在臉書用這張照片設置捐款專頁 ,
幫助被拆散的家庭雇用律師 。原先的目標只是湊足$1,500 但是剛剛聽到廣播,現在已經達到美金1,700萬元。即將出版的時代雜誌也將用這張照
片作為封面 )
這兩天全美新聞沸沸揚揚吵翻天,就是因為紐約時報挖掘出,過去六週因為父母被捕而子女送進兒童收養中心的已經高達兩千人。記者在德州邊界的一個收容中心看到外面隔了兩層鐵絲網,裡面搭建的全部是臨時帳篷,儼然像是集中營。這樣強迫骨肉分離,又把兒童關在臨時搭建的帳篷收容所裡,引起輿論和人道組織的全力撻伐。川普說這是殺雞儆猴,只有這樣才能達到喝阻效果。
這些都是川普為了討好保守派選民做出來的廉價出讓人道, 用拆散骨肉來達到政治訴求。
Netflix 一部令人省思的紀錄片
Netflix 今年初推出一部 White Right : Meeting The Enemy (
與敵人面對面 ) 的紀錄片。(剛剛才發現這部電影目前台灣仍無法播出) 內容是報導一位穆斯林女記者深入全美最暴力的白人至上組織做深度採訪。這些仇恨組織都是在川普上台以後變得更公開更大膽。採訪中他們都口徑一致地透露,所有皮膚有顏色的人,那怕是世世代代都在美國出生,都應該被趕出這個國家。所有的猶太人跟同性戀都應該全數處死滅絕。他們用 「希特勒萬歲」 作為口號。他們崇拜的是納粹的旗幟,同時也掛著川普的肖像,作為帶領他們翻身建立一個純白人的國家的象徵。川普儼然已經成為他們的英雄。
看完這部紀錄片讓我們這些身在矽谷的人都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矽谷就像是一個思想上的綠洲。在這裡什麼事,什麼顏色都可以很大方地被人接受。在美國待了這麼久我從來不覺得這裡會有種族歧視的問題。只是綠洲住久了讓人很容易忘記外面仍舊有沙漠。在川普 「美國優先」 的旗幟下,外面的那些狂沙現在竟然也吹進了這塊綠洲。
經過最近這一連串的事件我也開始在想,如果歧視事件碰上我,我該怎麼回應 ? 我不知道 … 面對歧視問題你不能軟弱,也不能有修養。
或許我已經準備了一句會讓對方傷害很重的話來回應。只是很不幸,在21世紀大家都在談論人工智慧的今天,我竟然還得考慮要為這樣原始的野蠻來防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