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妳第十九次登入修改徵婚啟事的內容。
已經懂得這個展示標售一樣的潛規則,什麼樣態和舉動都要恰如其分不能越矩.,那如樣品屋一樣嶄新而光潔、沒有被任何生活感汙損過的自我推薦,是誘捕趨光性蚊蟲的光源,把用標準的程序美化過的自己上架,不必有血有肉,保持每個字句都是弧度和彎角都精雕過的瓷器,暫不公開是這個平台和所有用戶最正當的勾結,不管你在愛情裡曾經是怎樣狼狽的失敗者都給我挺直腰桿維護最好的姿態,這是徵求而不是乞討。
雖然此時妳正把修了半鐘頭微露乳溝的自拍照上傳的時候,其實戴著學生時期就留到現在的黑粗框眼鏡,剛洗淨還有水氣的長髮用三組一百塊的便宜塑膠夾毛躁的盤起,穿著已經淘汰成居家衣寬鬆的細肩帶背心和紅格紋的四角褲,臉上敷著平價面膜,雙腳盤坐在電腦椅上下意識的搖晃,還努力的掙扎克制到底要不要把剛開冰箱看見的那最後一支紅豆冰棒拿來當宵夜。
此時的妳和照片裡的人的關聯,唯獨目的唯獨特性,是最親密長遠的共謀者,讓她下達指令糊化焦點導入暗號,每一個意願者的留言往返,都是精心盤算每一步的棋局,每天應對進退謹慎挪移,都必須增進他渴慕妳完全暴露的想像,隔著鞋搔癢,這段過程讓妳擬訂在什麼時後要發揮獵人亦或是獵物的特性,相互躲藏、相互牽制,充滿慾望又不能驚動任何多餘的聲響。
除了暗示,只在閉封的房間裡開出一個足以窺視的小洞,不攤牌就無法進入,彼此都還保留著守密權利的完全疏離,還可以把一切算計都在暗處培養,他可繞過妳妳可以避開他,不絕對的掌握權勢也不完全服從,這樣破局時即可把一切歸咎於對方期望的過度投射,輪流作莊玩這一場上了膛的賭局。
不累嗎?
但妳實在無法忍受了,前一個男人幼稚、專裁、任何承諾都口說無憑還比妳矮,沒有一處能相似對照妳的期望,但他是妳整段青春時期的複印,讓妳在喊出聲時得以和自己的回聲對話,一條可以隨時對各式的索求滲漏回應的細縫,能完整的交付所有來獻祭,過度的盛放私欲,放縱的犧牲和受苦,漫無目的卻歡快,和對方雙向而赤裸的連結,共享共有彼此的一切,隨時都沒有顧忌的出走和抵達,就算那裡,只是個架有意像的展望,另一個更空虛的地方。
在這個不怎麼樣的男人身邊的妳讓妳好迷戀,妳渴望在每個睜開眼的清晨妳都可以再模仿她的習性、複製她甚至重新成為她,能保留眼神裡無所畏懼的侵略性和充滿一切可能性想像的景象縮影。
但沒辦法青春已經做出裁決畫了一條界線將妳排除,那不是靠任何分泌物一樣私密的保有少女情懷或高超的化妝技巧就可以重新拼接,妳已經被鍛鍊、被編寫和修改、深知必須和幻想保持距離而在中間長出了一層不能過於親近的薄膜,就像淋過了最炙烈擁抱的戀人身上的雨,最後還是要匯聚回水溝裡一樣,妳已經開始了穿越另一個階段的流向。
今天妳和一個已經在平台上互聊了三個月的婦產科醫生見面,如妳所料他的髮際線有點高,衣著得體的無聊,長像呆板憨直,平庸的像一堆凹缺土色馬鈴薯的其中一顆,就算長了芽也不會輕易讓人發現。
他必須值下午到晚上的班所以你們約了一起共進早餐,妳看他咬著培根蛋吐司一邊和你分享他昨晚的一個女病患在舌頭上長了嚴重的菜花,是的他真的是個好人,職業出眾說話溫吞緩和,彷彿一部沒有多餘驚喜和重大變故的電影,妳可以安心平和的觀賞到最後,但是妳發現妳一直沒辦法阻止自己虛應的應答,好動用所有觸角般敏銳的探查出能讓妳拒絕他的缺點。
你發現他有點口臭,時常作息不正常被壓力浸透的那種苦澀的臭,不行。妳希望能和妳共度一生的伴侶能在睡前替妳朗讀一首妳最愛的詩,而口臭會讓浪漫失去說服力,妳的姐妹跟妳說老實可靠跟無趣是互相依生共存的,妳不想跟無法處理的無趣過一生所以不行。
就是不行,妳明白妳無法跨步出去的原因是妳永遠不想找到理由來說服自己,妳無從想起年輕的時候妳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跳上一班沒有終站的火車,還可以陶醉在流浪者一樣奢侈的幻覺裡,直抵妳從沒理解過的世界。
一切已經跟幸福徹底的失去關聯,妳明白了自己的底線。
和魯莽無底的青春就在此刻訣別,妳現在是一個更世故、有了空間限制的容器。
回到家之後妳再度打開電腦開始第二十次編輯徵婚的條件,妳在興趣欄上勾選了烹飪這個選項,然後滿足的笑了起來,因為那個馬鈴薯醫生說他希望每天回家都可以吃到妻子親手做的晚餐,彷彿多挖掘新增一個條件妳就可以離那個誤差值最小的期盼越來越近,不停的更新增建謊言的強度,讓妳的條件就像能親手解開妳胸前的鈕扣那樣吸引人,在暗夜裡最刻意的耀眼螢光色。
妳關起電腦,穿上緊繃的束腿襪,為了讓胸部能和地心引力博鬥妳還買了有塑型鋼圈的內衣牢牢的綁上,躺在床上側身的抱緊印著妳最心儀少男偶像的等身抱枕,走入一切都完好如初的夢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