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浴室中出來,看到嫻靜拿著一包東西,往她的保溫瓶丟。
「妳在泡茶嗎?」
「嗯,是薄荷茶。」嫻靜拿起一包密封袋:「妳看,這包是薄荷葉。我聽妳跟我說的工作狀況,覺得妳超需要它的。」
「怎麼說?」
「薄荷可以趕走小人,趕走壞運氣,這包我就留給妳,沒事的話,可以泡來喝。」
我用乾毛巾擦著半短不長的濕頭髮:「說到這個,那家店的磁場不是普通的不乾淨,明明設備都是新的,製冰機沒有冰塊,出單機印不出來,冷氣雖然是舊的,叫人來修,電話都不知道打幾次了,還等兩個星期都沒有人過來。」
「冷氣是你們店長叫人來修的嗎?」
「對啊!好像都沒人理一樣,電話打了等於沒打。」
「要不要換別人打啊?店長本人的磁場這麼糟,也很麻煩。」
「管他的!我懶得理那麼多,這家店,能待多久,還有待觀察。」我繼續擦著頭髮,移動腳步,坐到嫻靜身旁:「她還為了讓自己跟另一個正職人員可以在同一天放假,就讓一個學煮咖啡才一個禮拜的工讀生,排她在早上煮咖啡,把我調到晚班打烊,那天我本來是早班的。用屁股想也知道,那天早上賣出去的咖啡,品質全都毀了。那個工讀生也很奇妙,說自己是餐飲管理系的,連烤箱的烤盤要放哪裡都不知道。」
「難怪哦!你們店的業績一直下滑就是店長亂搞的結果,不懂咖啡也就算了,最基本的排班也不會,她應該要把妳固定排在早班才對,那種咖啡店,誰會晚上來買咖啡?除了妳之外,其他人煮的咖啡又很難喝。你們店長也都快30歲了,挑工讀生的眼光也太差了吧!我媽說,開店是沒有人會以工讀生為主的。」
「誰知道白痴店長在想什麼?白痴店長只聽白痴工讀生的話,真的以為烤盤是放在最下面接麵包碎用的。結果,每次烤完,都有燒焦的味道,因為麵包碎會掉在底部的加熱管上,鐵架上也會黏到,麵包碎一直被加熱,當然會燒焦啊!我都說過不只一次了,要放在鐵架上才對,反正只要是我說的話,她一律當耳邊風。」
「拜託!每次烤完麵包就有燒焦味的咖啡店,誰還想再去?算了,妳不要理那個店長,反正妳這麼會煮咖啡,才不怕。你們店不是還有老闆娘嗎?她都不管事的?」
「老闆娘哦,嗯,她好像很信任垃圾車店長吧!我覺得老闆娘和那個店長是私底下就認識的,兩個人的互動不像只是老闆和員工的關係。反正老闆娘也不常出現,就算人再好也沒用。」
「也是,而且會用到這種店長的人,也不用抱太大期望了。對了,薄荷也旺財哦!妳可以拿一片放在錢包裡面,可以招財,順便防小人。」
「阿靜!妳真是貼心!感謝妳的薄荷,我一定會找時間慢慢泡。說到咖啡難喝,我穿制服去買便當的時候,都有阿姨跟我說,店裡的咖啡怎麼味道差那麼多?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看吧!我說的果然沒錯。」嫻靜把身體往床邊靠:「唉!我好懷念我們以前的日子。最近,我有在想,要不要回來這裡找工作,跟妳一起生活。」
「在妳媽的店,不是好好的嗎?」
「事實好像是這樣,可是,有時候我也會想,難道要在我媽的店待一輩子嗎?花草茶店是我媽的興趣,我媽已經實現她的夢想,那我自己呢?」
「至少,妳目前的狀態是不錯的。如果妳真的有自己的夢,妳媽媽也不至於不讓妳去追夢吧?」
如果媽媽是一個勇敢追夢的人,一定也能支持自己的小孩,我是這麼想的。
「也是。算了!不想了!來找妳就是要放鬆的,茶好了,我們來喝茶吧!」嫻靜把保溫瓶裡的薄荷茶,倒進我的馬克杯。「這幾天,我找時間幫妳買茶匙和濾茶袋,教妳怎麼抓泡花草茶的量。還有,順便也幫妳作一個薄荷香包好了,妳就放在每天要帶去上班的包包裡,隨身攜帶。」
我聞著薄荷茶的清香,全身彷彿也跟著清爽起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有一種很懷念的感覺,之前我和阿靜的花草茶時光,既愜意又幸福。
「我今天在店裡,遇到萩寧姐。」
「是妳說過咖啡很厲害的那個姐姐嗎?」
「是的,就是她。我到現在,還是覺得她的咖啡很厲害。」
「妳竟然還遇得到她,妳們兩個人好有緣。」
「這還不算什麼咧,她今天才跟我說,『托斯卡納』那間鬼咖啡店的秘辛。」
「什麼秘辛?不就是鬼咖啡店?」
「她說,在那間咖啡店談戀愛,會受到詛咒。」
「哎唷!我那時候就告訴過妳了,早點離開比較好,在那種奇怪的環境,做什麼,說什麼,都不對,要怎麼談戀愛?」
「的確,雖然那時我只是一個工讀生,好像也很容易掃到颱風尾。算了!已經是過去式,也沒差了。」
其實,萩寧姐的話,打開了我心中的一道鎖。
我並不後悔,也不感到遺憾,他有他的選擇,我有我的決定。
在流動的時間面前,我和他都有成長的空間,誰也怪不了誰。
今天,六點半過後的「米蟲咖啡店」,不只鄭文德的一個人,還有王嫻靜。
只不過,嫻靜為了目賭傳聞中的「垃圾車店長」,特地在五點半之前趕過來。
我剛煮完兩杯拿鐵,店門把手上的鈴鐺清脆作響,抬頭一看,一位很難說是朋友的人,他爽朗的聲音傳來:「哈囉!我來了。」
是江明諺,不知道該算不算朋友,不過,肯定是好客人。
「顏湘實,妳那是什麼臉啊?來者是客,妳也歡迎一下好不好?」
「你來幹嘛?」
「妳是顏湘實耶!當然是要來喝妳煮的咖啡。聽說,這家店的咖啡,只有妳在的時候才能喝,所以,我就這個時候來。」
不愧是鄭文德的好朋友,嘴巴一樣討人厭。我問:「你想喝什麼?」
「有推薦的嗎?」
「湘實,給他曼巴就好了。」鄭文德說。
「曼巴?不要開玩笑好不好,那個不是我這個等級的人在喝的。」
「不會啊!」我笑出聲:「你的好朋友昨天才喝過,他說,我可以化腐朽為神奇。」
「真的假的?」他看向鄭文德,後者只是悠哉地喝著拿鐵。「那我喝看看好了!」
江明諺拉過椅子坐下:「反正,也很久沒喝曼巴了,回味一下。」
我對著沒事做的工讀生說:「你可以先去後面吃飯,這裡我來就好。」
於是,工讀生拿著他的便當,走到後面的休息室。
我從櫃檯拿出一張宣傳單,指著上面的圖片:「你們不覺得,這個照片拍得很不合理嗎?」
嫻靜接過那張紙,她仔細看了又看:「這是在店裡拍的吧!那杯拿鐵是妳煮的對不對?上面有葉子的拉花,不過,也拍得太小了吧!」
「拿鐵是我煮的,我還精心拉花,結果拍成這樣,那拉花有什麼用?」
鄭文德接著說:「這是誰拍的?技術好爛,通常拍這種照片,有拉花的拿鐵,要放在前面放大才對,妳的葉子拉花被拍得好像毛毛蟲,還被放在後面。前面那塊是什麼?鬆餅嗎?鬆餅為什麼是主角?鬆餅不是到處都有嗎?」
我冷哼:「我都懶得說了!拍的人就是垃圾車店長,說什麼自己是攝影高手,結果拍出這種東西,角度還喬半天,呿!好笑的是,她拍完照後,主動跟我說,我煮的那杯拿鐵自己拿喝掉,擺臭臉說她不想喝。」說到這裡,我不得不翻了一個超級大白眼:「拜託!我從頭到尾就沒有要讓她喝好嗎?她喝拿鐵的品味那麼差!人家喝奶泡喝的是口感,感覺的是綿密度,她是看奶泡上有沒有小泡泡耶!如果有一兩個顆小泡泡,她就說你的奶泡打得不夠精緻,神經病!都已經可以拉花了,她還想怎樣?」
「連我這種不會拉花的人,都知道,可以拉花的奶泡,一定是要夠細才能拉出圖案,這樣才可以和咖啡液融合。」鄭文德淡淡地說。
「你那麼常泡在咖啡店,又很常跟湘實聊天,少在那裡裝門外漢。」嫻靜忍不住吐糟他,又接著說:「那個Alice店長,心眼真的很多,不專業也就算了,還那麼多奇怪的偏見,她那種人,根本就是心胸狹隘到連幾顆小泡泡都容不下。」
「以我喝拿鐵的經驗,還真的沒看過上面都沒有泡泡的,你們店長是去鬼開的咖啡店嗎?」江明諺說完,又把傳單拿過去,他左看看,右瞧瞧,最後說:「你們那個店長是有什麼病啊?眼睛要去看醫生,哦,不只是眼睛,大腦也是。來咖啡店,誰專門來點鬆餅?當然要以有拉花的拿鐵為主角。這種亂拍的照片,角度還要喬?」
嫻靜抽走傳單,放進她的手提袋:「她不是有病,只是嫉忌人家咖啡師會拉花!那隻毛毛蟲就像她的心,醜陋又卑微。這張紙,我拿回去墊便當。」
「好啊!反正拿出去發,也吸引不了客人。」
我剛說完這句話,又聽到那串鈴鐺聲,是莫非定律嗎?越是說吸引不到客人,越是有客人上門,我看向店門口,來人的臉孔,讓我愣住了好幾秒鐘。
「妳在這裡煮咖啡?」
當然,不然我在這裡還能幹嘛?
「對,你來這裡喝咖啡?」
話一說完,我實在很想咬斷自己的舌頭。不然,他來這裡幹嘛?
一旁的嫻靜、鄭文德和江明諺,三個人見到這個場景,皆面面相覷。
「該不會是那個吧?」江明諺先打破沉默。
「很像是,不管是氣質,還是長相,還有說話的感覺,都很像。」嫻靜用她銳利的雙眼,仔細剖析。
「我覺得,就是他。」
鄭文德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一口咬定。
也許,是情敵天生的第六感吧!我真是覺得好氣又好笑,那三個人就坐在吧檯座,說話的音量也沒有要放小的意思,完全不怕讓我聽見,三個人的臉上都是很想問卻又不敢開口的表情。
本來,我會告訴鄭文德有關他的事,只是為了拒絕,結果,嫻靜的大嘴巴就把我們的故事,鉅細靡遺地說給鄭先生聽,鄭文德知道了,江明諺自然也知道。
算了,他們要猜就讓他們去猜吧!對現在的我來說,解釋跟不解釋,也沒那麼有所謂了。
「我很懷念,妳煮的拿鐵。」
「那要現在來一杯嗎?」
「好。」
──《耶加雪夫的思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