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大象,不存在的解方。
滿州里在中國跟俄羅斯的交界,從地圖看起來,在石家莊的北邊以北,直線畫過去,得跨過蒙古,才能再進到內蒙的滿州里。而滿州里再過去一點點,就到了俄羅斯了。
故事由滿州里的大象開始,于城聽說、老翁聽說,韋布聽說。滿州里的動物園裡有頭大象,整天坐在那裏。翻到了一篇中國的影評,說著大象這種動物基本上是不坐著的,他們整天站著,要是坐著,那麼是
內在的甚麼破裂了,不然不可能坐得住。我想這個講法比較共感,比較情感氾濫一點。大象還是能坐著的,只不過這不屬於他們的天性,多半是經由人類馴養訓練過後,讓坐下成為一種表演,才坐。而大象這樣體型龐大的動物,多半是站著睡覺的,因為若是躺著睡得太久,
身上的體重容易損傷內臟。所以他們躺著睡,但只睡一下,多半的時候站著睡。總之大象「席地而坐」整天,基本上就是個謬事,值得談論、值得懷疑,眼見為憑。
電影裡的最後,在無止盡的漆黑公路上走著,最後停了下來,一群人拿毽子踢。那幕我覺得有點荒謬了,若是韋布只有踢毽子一事是做得極好的(甚至也得獎或為人稱道),那麼他們在黑夜裡踢的毽子也不過是這樣,並沒有特別突出:也許只是持續的做一件事情,被他人給予了好評、受了讚賞,但也不過如此而已。人做了甚麼持續的努力,具體來說其實沒有得到多大的差別,或者那差別十分細微。無論掙扎與否,都沒有太多差別。那個黑夜裡的鏡頭讓我覺得十分絕望。後來是幾聲很長的象鳴,不知從何而來,若大象暗示的是破敗人生的解方,這解方只在黑夜中隱約存在,但方向不明、虛實不明,幾乎如夢。唯一能確信的是,聽得見象鳴的不是只有自己,可沒有人能轉頭往同一個方向尋去,要能有解,也不是人人用得同一個解,生活的困境在此。
背面、與不可見的包袱
導演使用了非常多鏡頭追著四個主角走,非常貼身,帶一點仰角、略低的高度,像個甩不掉的包袱緊緊跟著,看向演員的後腦勺。那壓迫和無奈感很沉,透過從背後出發的視角,帶入的是主角,以及主角眼見的日常,我想這應該是他這麼運鏡的用意吧。
黃玲那一身單薄的衣服與不停吸著的鼻子其實讓我相當在意,黃玲的母親應該是位藥廠的業務,而當年石家莊也是因國家製藥相關企業而發展起來的。兩個人的家庭,房子沒有韋布與老頭的破社區那麼髒舊,生日的時候黃玲母親還特意給她買了蛋糕。但她卻沒讓自己穿暖。也許只是愛美,但並不是沒能力暖,是刻意漏掉的照顧。
而韋布與老頭住在破舊的房子裡,兩個人都要被家裡人趕出去。一個是為了減去負擔、一個是為了消去或逃避(自身的)恥辱。都是切不開的包袱,而這樣的減法也談不上斷尾求生:家事豈能真正切斷?
老頭原本是不打算去滿州里了,要打退堂鼓,做決定的時候,他將身上的大衣讓予韋布,和他交換。但從頭到尾看起來很冷,吸著鼻子的卻是黃玲。這裡的鋪排對我而言像一種締結吧,不分年齡的相知,像對彼此困境的認同。而老頭也說了,去到哪裡生活都是痛苦的,你以為去了哪裡就會有所改變,但事實不然。雖然他已經有所認知,最後卻還是帶著小孫女跟大家一起往滿州里去,可能是就算再如此絕望或老年,也還是希望抓緊一點點改善的機會吧。雖然整部電影都帶著蕭條與沉重的感覺,但其實我覺得這裡是知道生活的困難,卻還是帶著微小不真實的希望勉強活下去的掙扎。也許導演在做這部電影的時候還是懷抱著點希望的,只是那些爭議的後續讓他微薄的希望也撐破了,才走上自殺一途。
花倫樂隊與萬能青年旅店
非常推薦花倫樂隊幫電影做的配樂,帶一點恍惚感,與灰濛濛的河北天空相襯。另一個也是河北出身的樂團,萬能青年旅店,有首「殺死那個石家莊人」以石家莊當時中產階級的破碎為背景而寫,描寫一種人生安穩不可再求得的幻滅,或說把表面的安穩給掀開了。三個生命的逝去:韋布之友(徐凱)、于帥與于城好友,兩個自殺,一個意外。而黃玲面對的是名譽之死。這四個主角心內的騷亂,在那奇幻的一天過後都因為某些消失的東西給放了出來。老頭面對的雖不是人命的消逝,而他也是最理解逃亡不能解決問題的人,只是,他也帶著他親愛的小孫女(在小狗死後,可說是他人生唯一的寄託了),暫時逃離了那個慌亂也不被接受的家。或許只是要一個喘息吧。
如此生活三十年
直到大廈崩塌
雲層深處的黑暗啊
淹沒心底的景觀 (歌詞,擷自殺死那個石家莊人)
其他
電影字幕老頭孫女喊他「老爺」,讓我十分在意,是否應該為「姥爺」?可能為誤植。但看電影裡的談話,不太能確定那是女兒還是媳婦。應該是女兒吧,對老頭說的話比較直白也刻薄一些,如果是的話,那就喊姥爺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