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級二三事

　　１９９７年夏天，我１６歲，高中生活開始，公民老師第一堂課就語重心長得告訴大家，國父在我們這個年紀，就下定志向要改變中國，偉大的人生目標就要從１６歲開始，尤其是你們這些男生！ 　　當然，下課後我們並沒有因為這樣慷慨激昂的演說，就開始組織秘密集會，計畫反攻大陸、復興中華，或者成黨結派，準備佔領立院，大喊革命哪有不流血。 青春期賀爾蒙作祟，我們最大的理想抱負，還是在討論哪班哪個女生最正，誰可以改變她的心，就可以改變自己整個人生，甚至進而改變整個台灣、整個世界、整個宇宙。 　　「我們總覺得，世界有一天會因為我們改變。」 　　那個年代、那個年紀的好學生，第一次都來得很晚，好比說我...... 第一次去看電影，是高中時熱映的鐵達尼號。　 　　第一次去唱ＫＴＶ，是大二幫同學慶生。 　　第一次去夜店喝酒，包廂裡的辣妹一開口就叫我叔叔。 　　那個年代、那個年紀的好學生，你很想愛，但你很難知道什麼是愛。 　　這樣的好學生很多，樣子也都差不多，制服永遠扎好、褲子不穿訂作、頭髮不超過眉毛、下課後去圖書館搶電腦上網、ＢＢＳ的個人簽名檔一定要跟風和樹有關...... 　　「風帶來海的消息，雲看見樹的寂寥，只有水才知道魚的眼淚，只有魚才能游進水的心裡。如果我是水，那請你幫我報警，因為工業汙水深深染黑了我，這裡的水裡面竟然都沒有魚。」 　　總之，一定要有個自然景觀搭配擬人化語句，最後再加個如果當結尾，然後好像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就會像網路小說一樣展開。 　　事實上，我們音樂不行、美術白癡、３００公尺跑完像要斷氣、打籃球出嘴的頻率比出手多，上課傳紙條、下課寫情書，以國父革命不拘不饒的精神約女同學看「鐵達尼號」...... 　 「這星期要補習。」 　　「下星期要跟我媽去義民廟拜拜。」 　　「下個月家裡的狗有排健康檢查。」 　　「下一季鐵達尼號應該就下檔了吧。」 　　接著你只能抱怨為什麼鐵達尼號不能上映一整年，搞不好你可以約她明年一起看。 　　一個星期後，你在公車上遇到她，她和朋友在聊「鐵達尼號」，你偷偷看著她，心裡想：「怎麼義民廟也有在放電影。」心裡悔不當初策略失敗，原來拜拜也可以順便看電影。 朋友告訴你：「聽說她跟Ｘ校吉他社的走很近。」 「他媽的，玩音樂的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你憤怒的抓起書包，隨便挑個站就拉著朋友下車，不小心撞到那個女同學，你趕緊道歉，女同學笑著對你說沒關係，下車後你回頭表情呆滯問朋友：「離這最近賣吉他的店在哪裡？」 　　『有時候想要改變別人，就要先改變自己。』 　　為了超越五月天，你取了個團名，「六月雪」、「七月半」、「八月熱」、「九月涼」、「十月國慶」，總之月份數字一定要比五大，雖然不會作詞作曲，但至少團名的氣勢贏一半，練吉他的時候，你期待有沒有女同學會來偷看，結果體育館在打籃球賽，女同學都跑去尖叫加油，「他媽的，打籃球的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原來，男孩的改變，永遠趕不上女孩的變化。』　　 　　上了大學，我們有機會更頻繁的接觸女孩，開始懂得什麼叫作「投其所好」。 　　你研究血型和星座，各種搭配都難不倒你，你打聽了女孩所有喜好，希望在追求者中脫穎而出，喝奶茶要半糖少冰、吃雞排要加很辣、滷味一定要點甜不辣、吃牛肉麵請老闆蔥要加倍。白天跟她選同一門課，晚上問她要不要去看夜景，消夜總是「順便」為她帶一份，照顧對方像是照顧自己年邁的老爸。 　　直到一天晚上，你準備了精美橋段，晚餐先來一頓法式料理，再去海邊或山上點仙女棒，厲害一點的還可以在沙灘上，用蠟燭和酒精排成愛心。 　　「妳......願意當我女朋友嗎？」 　　「什麼？」她回答。 　　你以為是風太大，然後再問一次。 　　「妳，要我女朋友嗎？」 　　「什麼？」好像ＣＤ跳針，他再說一次。 　　你在心裡盤算，莫非剛剛的法國料理有問題，副作用是２小時後，耳朵會暫時失聰。 　　「妳...... 」正當你想問第三次時。 　　「你是個好人...... 」她開口了：「我覺得我們當朋友比當情人更好。」 　　你假裝沒事，騎車載她回宿舍，風打在臉上，像一把刀，一直削進你的心裡，莫非是剛剛的法國料理有問題，為什麼我很好還是會被拒絕。 回到家後，你鎖上房門，音樂放很大聲，登入ＭＳＮ，把暱稱改成「藍色多瑙河」。莫文蔚「寂寞的戀人啊」一直反覆播放，整首歌４分０８秒，你只聽得到一句歌詞：「努力愛一個人，和幸福並無關連......」 　　愛情明明都還沒開始，我們卻搶著要做悲劇男主角。 　　幾個星期以後，你輾轉得知她和學長在一起，你憤怒的向室友咆嘯：「那個學長，一定不是個好東西！」 　　室友勸你要看開一點，保持風度，不要連朋友都做不成，你信誓旦旦的告訴室友：「是真的！她不接受我，因為我是個好人，跟她在一起的那個學長，絕對不是個好東西！」 　　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原來人太好是會被嫌棄的，原來拒絕一個人用的理由，不知什麼時候從「你好壞～」變成「你太好～」。 　　沒關係，你知道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變學長，只是儘管你熟悉星座血型，也算不出來那一陣子會突然流行姊弟戀。 　　『不知不覺間，世界就這樣改變了我們。』 　　很多年以後，我們長大了、世故了、成熟了、懂事了，了解到什麼是「委婉的拒絕」，這樣的拒絕手法，其實是一種常在商業上被運用的高明手段，只是當時我們還沒有開竅，「這個產品真的很棒！我想還是留給真正有需要的人」、「這個Plan非常完美，只是我們目前沒有這個打算」、「你的寶貴建議我們一定都會妥善考慮」然後恭敬的請你離開。 　　１８歲的時候失戀，你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到天亮，吃完早餐回來繼續躺，翹課也完全沒在怕，下午找同學去海邊喊，晚上再上ＭＳＮ把暱稱改成我要成為海賊王。 　　３０歲的時候失戀，你隔天早上起床還有一個會要開，吃完早餐覺得胃很痛，分析產業曲線的時候突然鼻子酸，拖到９點下班在ＦＢ打個卡，想約人喝酒卻發現很多朋友要顧小孩。 　　改變是成長裡面，不可缺少的環節。 　　回想以前過去那些，我們想要改變的世界、我們想要改變的女孩、我們想要改變的自己、永遠變得比我們更快的女孩、還有最終會改變我們的世界。 　　對於我們無法改變得那些，成為了我們一段寶貴的回憶。 那我們自己呢？變得更好了......還是變得更難了...... 　　電影常常上演時光旅行的劇情，有時候我常在想，如果可以回到過去給自己一句話，那句足以改變我的話會是什麼？還是什麼都沒辦法改變。因為如果沒有親自經歷過這些，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會改變成什麼樣子。 　這樣一想，我想給足以改變過去自己的那句話也變得簡單多了： 　「嘿！徐小偉，你的今天，是不是變得比昨天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