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寄給我的信十字折後放到左胸心臟處。回應她的信寫上泉州她老家的地址,遞到郵件收發處。有同袍提議把信燒掉,她就可以在陰間地府接收到我的來信。潛意識里的施思沒有陣亡,她仍舊活在新四軍的部隊裡,中彈是另有其人。期待戰爭完結後能到泉州找到她的蹤影。這是我一廂情願與不願放手對愛情的固執。
越接近死亡,就越能夠接近施思的潛在意識在我內心裡萌起,自殺的傾向在每次駕著那伴著我出生入死的P40E鯊魚頭戰鬥機往蔚藍的蒼穹飆升時,就能夠感覺到施思的氣息與那股獨特的體香味。我在北大是最差勁的泳將,在地獄天使這中隊裡,我是最差勁的得分者。整個冬季才擊下十部零式,排榜尾。對每天傍晚沒有音訊回不了巢的菜鳥同袍也開始麻木沒甚麼知覺了,淡然地問一下今天是誰,然後把戰死空中的兄弟名字漆在機翼或機身上,好等升空迎敵時把他也帶上,讓他目睹兄弟們如何為他這個亡魂報仇雪恨。日本的神風跟我們這撥無定向風根本沒法比,優越的機械和傭兵殺手式的專業技術,冷酷如冰雪般精神狀態,心跳速度在殺戮時仍舊處於七十上下的跳躍頻率。越冷靜越能逃過死神的魔掌。自殺前的脈搏速度也絕對不能超過每分鐘八十下。超過五次出擊能安然回巢的已經成為老將或前輩,開始要帶領左右翼的菜鳥上陣。
拋頭顱灑熱血的年青小伙子。沒時間失禁也沒時間屁滾尿流,瞬間就灰飛煙滅的年青中國新一軍戰士們,一批又一批的被送上最前線當炮灰。全都是訓練不足的新兵…欲哭無淚,一整個坦克營的小伙子慘被小日本全數坑掉,一枚燃燒彈往易燃的坦克車爆發出連鎖反應,無一幸免慘被活活燒死坦克內。聽聞緬甸野人山裡人間地獄的苦戰最為慘烈。長年在高聳森林下那股潮濕與及膝的泥漿,永不見天日的陰霾與籠罩著死亡的氣息。屍體被淹泡在水里,誤被踩中時,腫脹的屍體會發出洩氣的恐怖聲響。慶幸考進飛虎當空中飛人。也慶幸能與波蘭籍及一眾美籍英籍和來自捷克等等的職業空中劊子手為伍。迅速學會了狗咬狗的技能,保住了性命。那位波蘭籍的中校Wing Commander第一次跟隨他升空迎敵時,他只說了一句:跟著我,保住性命才能為國家報仇。
厚如字典的日曆掛在空軍專用的酒吧飛標標靶旁。日期是1945年8月15日。差不多有一個多月的沈靜日子里,每天都閒得坐機場前的木椅上曬太陽和聊天。敵機入侵的警報聲斷了氣的陷於死寂。一名加入飛行員行列不到一個月的青年從休息室奔出來大喊:日本無條件投降啦!歡呼狂醉後的茫然感,想起老家北京的父母不知是否尚在人間。想起在日本留學的弟弟是否參加了關東遠徵軍侵略自己的國土家園。
到了泉州尋找施思的父母或親人。得知施家全數陣亡的惡耗,包括施思的叔伯與嫂子…。許多年後聽說在江西省德安設立紀念萬家嶺大捷紀念館。心裡想著施思這位勇士與張靈甫旗下的部眾攻上這座峭壁巉巖的山頭時,陣陣的絞痛發自內心深處。耳際回蕩當時排山倒海的吶喊聲與鎗炮聲…北大的哥們中槍瞬間死不瞑目地倒下,彌留之際都是他們至親的人和愛人的面孔吧!
隱約聽到施思那嬌柔的肉體在突圍中被同胞的子彈貫穿剎那,呼出她最後一口氣的微弱氣息之聲,在她靈魂離開玉體之際,她血脈相連的父母可有那瞬間的心碎感覺。在她瞳孔放大前的最後視野可能是新四軍的突圍成功,然後她才安然閉上雙眼。抱著惆惋低落的情緒,登上將會與中隊裡幾名志同道合到緬甸仰光開酒吧的兄弟踏上開往香港的渡輪上。神州大地在煙囟冒出內燃機排放的黑煙下,在我眼底里消失於水平線上。從始訣別這片擁有數千年歷史,孕育出無數屬於她的子民,有著不可磨滅,生於斯死於斯,比血更濃而且擁抱著一份深厚感情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