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看維斯康堤的《洛可兄弟》(洛可和他的兄弟們 Rocco e i suoi fratelli,1960),揣測半滿的影廳裡有九成是為了親賞亞蘭德倫的臉而來的,燈光暗下前十五秒的肅靜,某愚婦匆匆進場並對同行友人說:「哎這部有亞蘭德倫啊啊啊。」後排眾愚婦會心竊笑,包括我。然而飾演「洛可」一角卻讓亞蘭德倫在我心中崩掉,因為這個角色好適合用「嫩逼」來形容。嫩逼會讓自己所延展出的人際關係都很嫩,像豆腐天生就是活該被吃,像豆花天生就是活該碎掉(這個比喻來自前幾日的遭遇,吃到一攤很碎的豆花讓我憤怒而無助)。這個不良觀點並不該針對演員本身,但偏偏,偏偏我看他演的第一部是《紅圈》(Le Cercle Rouge,1970))我又極其喜愛紅圈它完全是豆腐的異類啊大概是石膏之類。那時亞蘭德倫已半是大叔,風衣裡塞一把手槍的造型帥之不盡酷之不竭,一年後把他寫成一隻逃犯企鵝可算是我的心頭肉。總之,《紅圈》其實是部情節非常類型化的犯罪電影,三個不務正業的大叔聯手去搶珠寶商然後在銷贓過程中無一例外地遭到槍殺以各種臥倒姿態死去,沒什麼好講的。然而,它裡面的「夥伴關係」以驚人的敘述手法展露著某種異樣的、難能的、稀有的默契 ── 絕非義氣這種磨磨蹭蹭的爛包袱,但也非殘酷的附生植被,只是恰好大家都沒力氣去提過去遭遇與未來想望,對麻煩生成的可能性例如理想與利益的較量也有一致認知因此懶得疑來叛去。那份默契於焉透過非法交易培養,成就了他們禍不單行的順利以及省事的位移節奏,一點都不煩不蠢不耍戲,一點都不挖空心思解釋,反而仰賴無言以對去維繫:天寒地凍的爛泥曠野上一包扔過來的菸盒和打火機,或者幹票前一場緊而快速的擁抱。他們不必爭執,甚至不必說話:拿了珠寶,收好就走,點了點頭,開門就走。因此他們的利害關係未曾導致毀滅,導致毀滅的是更無跡可尋的東西,或許同時也是讓他們相遇於紅圈的東西。
所以我一直以為父親會在找尋單車的過程中弄丟兒子,或至少因此損傷了彼此的感情,從而理解到大家其實真的沒有什麼本錢可再失去東西。然而《單車失竊記》用了更隱晦的方法去處理,它膨脹了衝突,卻始終沒有爆發。兒子或許對父親失望,但沒有放棄信任與依戀,父親或許沒了權威,卻也發現了真摯的兒子忠實跟隨他的懦弱和破碎,直到最後,反過來牽起他。電影終究沒有找回那輛單車,然而父子倆手牽著手消失在洶湧的人潮裡,隨著劇末大大的 FINE 字彈出(義文:ending),你知道單車永遠找不回來了,和劇中女巫的廢文式預言一模一樣「你要不是立刻找到,就是永遠找不到」。可是你知道他們將不再失去任何更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