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21|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老綠

    這是你第二十一次的綠。這次的顏色淡一些,適合畫新冒出來的嫩葉。你知道嗎,上次你讓貓送過來的種籽在昨天發芽了,像淺色的蝌蚪在風中靈巧地游動。你該看看它們可愛的樣子。
    我在房子裡種滿了綠色,它們使得整座房間猶如牆上懸掛的單色素描畫,如此靜謐安詳。天氣好的下午四點會有陽光灑進來,房間便全然地被暖色調浸沒。我喜歡這種,被放置在底片世界般的溫暖,感覺自己隨之漸漸褪色。你若來訪,我樂意向你展示我的畫冊--我只畫這個房間,每天下午一張;只用綠色,因為這裡只有綠色。我習慣於此。有時候沖一杯和窗邊蔓長的綠蘿一樣顏色的茶更好。是啊,就是綠色,一模一樣毫無色差時最好喝。喔,過頭的話味道就不對了,你想想枝頭上的綠葉和地上的落葉,儘管之間的微小差異只有乾皺蜷曲與否,但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時間就是如此。  
    許多年前我會出門寫生,通常在前面兩個街區的森林公園,十分鐘腳程。荒廢一陣子了,樹木乾枯而落葉散佈,但是仍是綠意盎然。反而更好,我一向不喜歡人群。偶爾有比我更老的管理員在附近巡視,或是成群遊蕩的青少年,時常有野狗,偶爾有貓。我就坐在少數尚未朽壞的木製長椅上,日復一日以眼睛能望及的的同一幅景觀作畫。不會無聊的,綠是那麼複雜那麼精準的色彩,像時間一樣,失之毫釐差之千里,顏色淺一些或是深一些都會不慎刺痛這景色的平衡之美。我想你明白我的痛楚。像是你聽,有次一些孩子經過時停下腳步看我的畫作,然後他們叫人惱怒地竊竊私語和愚蠢地笑著干擾我和我的風景,真是一種至深的污辱。一位孩子甚至走近問我 :
    「先生,我們不明白您的風景,您的樹是這個樣子的。
    「喔我們的意思是,您畫得極好,不論是氛圍或者技法都細緻好看極了。但是我們不明白您的色彩.......」
    我關上工具箱,由於畫作未乾便沒有將畫冊合上,隨手拎著便離開了長椅。
    「先生--先生您不明白,我們不明白,為什麼是□色,為什麼是這樣的呢先生,我們不會這樣畫樹木的,這樣不是很奇怪的嗎先生......」少年仍在我身後大聲地喊著。我感到煩躁而焦慮,更加快了腳步。
    那次之後我便沒有每天步行去那座公園了。像是某種自己降臨於自己的詛咒。想著想著這樣也挺好,我有時間築造自己的綠色,不必求諸外界。我蒐集了許多未被特別處理因此仍保留其天生綠色的木材,釘製成櫥櫃和桌椅並替換掉房子裡原本的;開始種這些漂亮的盆栽,莖柔軟捲曲或是葉片扁平堅挺的,什麼都有,天天澆水。那時恰好是春天。某日早晨醒轉之後赫然發現床頭的盆栽有花盛放(花感覺是好年輕的名詞,那麼狂妄的義無反顧),似乎叫做月季,亦有黃色和白,不過床頭的是最常見的粉綠,很燦爛溫柔的綠。花瓣層層疊疊承托成一豐潤圓融的花體,其旁又有幾枚待放的花苞,粉瓣稍揚猶如少女微啟的唇。隨風輕曳,淡香四散。你給的新的綠色就適合畫它,沒有更美更適合的了。
    我請貓轉告了我真摯的謝意。啊,最近我開始畫剛冒出的嫩芽了(我最近說過了嗎 ?抱歉抱歉這記性愈發糟糕了)。你可以來看看,我挺樂於向你展示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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