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16|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地下街(上)

    唯願沒有為這邊故事,感到冒犯。 並沒有自以為是到以為一篇故事能改變些什麼。但必須明白,極權政府能苟延殘喘,其基礎正是民眾間的不理解和矛盾。因此,任何嘗試促進理解的嘗試,也能一點一點地化解極權。
    地下街(上)
    『沒有 找到出口 出去也好 終點一世也未到 迷宮之中 你必須跟我好 途人們 相繼地回家 如果正在播 新聞報導 題目會是 發現一對男女 地底街裡失蹤』 隨身聽隨機點播了《周國賢》的地下街。不知是這首已10年沒有聽過的歌,還是MP3粗糙的音質,促發了阿樂的記憶。 在中學時代,他常常一個人在躺在自修室的桌面上,重複停着《地下街》,任憑時間流逝,一聽便是幾小時。 在那年代,歲月靜好,阿樂卻會突然被一種強烈的、迫切的,想要逃離什麼的情感侵襲。然而,生於小康之家的阿樂,明明就沒有什麼需要逃離的。 (在六月以前,歲月靜好。) 在逃亡的電光石火之間,阿樂本能地把這早已塵封了的MP3一把抓起,放入懷中,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否則,在這漫長的等待之中,假如連音樂都失去了,會是何等的百無聊賴? 現實,並不如流行曲般浪漫。台北的地下街根本只是由一個倒模一般的商場,在這裏,唯一能做的活動,便是購物。沒有錢,便只能正待在角落,百無聊賴地看着人來人往。 「這就是你說的驚喜嗎?」阿霖壓抑着語氣重的不滿。 「我以為你會喜歡的。」 「喜歡,我喜歡啊。」阿霖苦笑。 自從他們第一個拍拖一周年紀念日,阿霖對阿樂的「驚喜」,便沒有期待過。 那年,阿樂用大學兼職的錢,買了一條千多港元的Pandora頸鏈送給阿霖。阿霖的第一個反應是:原來在阿樂的心目中,我是一個收到Pandora頸鏈會高興的港女。 但阿霖還是笑着把頸鏈收下,。她想,畢竟是阿樂阿樂用兼職的錢買的啊。 阿樂見她每次約會都帶着,卻以為她喜歡。以後,每次都送Pandora。 這件小事,定調了阿樂和阿霖之間的相處方式:阿霖心知,自己的出身和經歷跟阿樂相差太遠,很多事情阿樂根本沒法理解。假如她想和他繼續走下去,便只有一個方法——欺瞞。 他們一起已經六年了。有時阿霖也會很驚訝,他們為什麼還未分手? 假如阿樂的臉蛋不是剛好長成是阿霖喜歡的類型的話,他們早就分手了吧。 想到這裏,阿霖朝阿樂的臉蛋望去。 此時的阿樂一臉落魄:頭髮凌亂、過長,神情繃緊,黑眼圈嚴重,嘴邊更是滿滿的鬍渣。然而,阿霖心裏想着的,卻是: 「真帥啊!」 阿霖像個初戀的少女般笑顏如花,輕輕倒入阿樂懷中。閉眼就睡。 阿樂瞧瞧倒在自己懷中的阿霖,看見她臉上久違了的笑容,心想: 「真美啊!」 二. 六月以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起因是一對香港青年情侶間的感情糾紛。男方懷疑女方出軌,錯手殺死了女方。事件引發蝴蝶效應,因為案發的地點在台灣,香港政府為處理疑犯的移交,欲推行一條稱作逃犯條例的法例。民間因懼怕法例會變相成為極權政府捉拿和打壓意見分子的惡法,群起反對。 最終演變城香港有史以來最大型的社會運動。香港儼如戰場。 阿霖與阿樂,和無數血氣方剛的年青人一樣,懷着滿腔熱血走上街頭,卻沒想到結果會是如此慘淡。 逃亡那夜,空氣炎熱得像燃燒過一般。阿霖早就把手機掉了,只能像30年前的日劇般,到阿樂的家拍門。 阿樂第二天早上本要上班,一早便睡了。被急促的拍門聲炒醒,惺忪着眼開門,只見阿霖阿霖頭髮蓬鬆、神色緊張。鞋不是在哪裏掉了,腳底還深處血絲。 「快帶我走。再不走,便走不了。」 阿樂知道阿霖任性,但他絕不會拿這種是開玩笑。 阿樂急而不亂地收拾他們需要的護照、現金、生活等等。又讓阿林穿上自己的T恤和拖鞋。半小時後,便拖着阿立下樓,坐上往機場的Uber 。 到機場後:,阿霖問:「要去哪裏?」 或許是被《地下街》的潛移默化,阿樂第一個想到的,是東京。但考慮到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錢還是省點好。於是,阿樂便答: 「台北吧。」 他們在網上買了最早能飛往台北的機票。早上七時,便登了機。 早上10時,當警察到到阿樂的家拍門時,他的家人才知道,他們走了。 三. 在飛機上,阿霖累得倒頭就睡。阿樂卻一反常態。 在平時,若遇上類似的狀況,這種時刻阿樂一定是在反覆思考策略和解決方案。但此刻,阿樂卻沉溺在回憶的走馬燈之中。 「快帶我走。再不走,便走不了。」 阿霖林15歲那年,也發生過一樣的事。 那夜阿霖到阿樂的大學宿舍拍門時,阿樂正準備睡覺。明早有期末考,他打算早點起來,作最後溫習,才去考試。 阿樂帶阿霖到宿舍樓下的榕樹下,坐了整整一晚時他們在一起還不夠一年,那次是他第一次聽阿霖談起自己家裡的狀況。 阿樂其實不太理解阿霖的話,畢竟他倆的背景和經歷相差太遠了。但他能接切實感受到,阿霖語氣中的憤怒,和無力感。 阿樂能明白阿霖為什麼會痛恨爸爸,但他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阿霖連香港也一拼討厭。阿樂不討厭香港,縱然也談不上喜歡。對阿樂而言,香港只是他生活的地點,重要的事人,地點不重要。 (那時的他們,如此相信。) 阿樂無法理解阿霖。事實上,在六月以前,阿樂從沒試過痛恨任何東西。而阿樂,一直為這不理解感到內疚。 阿霖睡着後,阿樂一直在思考,他們能逃到哪裏?還好自己的因英語不錯,到日本、韓國、台灣、中國大陸等地,也能靠教英語為生吧。但這樣他便要放棄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大學主修電腦的她,打算畢業後工作幾年,存點錢和經驗,便開自己的電腦維修公司。 (當初,他便是因為維修電腦,才和阿霖熟悉的。) 整夜沒睡,但阿樂還是老老實實的回學校去考試,而且結果拿了A-。然而,考試前一晚通宵沒睡,對那時的阿樂而言,已是很大的反叛了。 考試結束後,阿樂本想和阿霖好好談談,但阿霖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再也沒有提逃亡的事。 阿樂不知道的事,那朝阿霖在公園醒來,看見靠在她肩上熟睡的阿樂,她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責任。 一起走的話,阿樂便要放棄理想,自己走的話,她便要放棄阿樂。 沒法放棄,便只能留下。 四. 當初,是阿霖說,想逃離香港。如今真的離開了,她常常嚷着的,卻是: 「我要回香港。」 不能怪他。六月以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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