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號誌閃爍,離心力把她拉向了一旁靠窗的陰暗的角落。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不規則的連續震動從腳底板傳上來。「台北的路坑坑巴巴,難道都不曾有人來修護,夠誇張的。」「不誇張⋯⋯」她心裡想。相較起來,這算小了。她心裡那受千蝕萬剮,淒慘悲涼的經歷而又有誰能呵護?她能傾訴於誰呢?多少年的苦悶,每日周而復始,從台北到三峽的公車上消逝了多少。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只得把無盡的怒吼不斷壓抑。問題始終都在。天空聽得我這番,也禁不住掉淚了罷!拍打在窗上,像是替我捶地抱不平。冷冷的月色朦朧流動在暗巷口,些許的霓虹燈招牌添了幾分詭譎的氣氛,路邊蓬亂的刺查某草堆攔阻了黑,使夜晚愈發的凝重。滴落——在靜止的空間泛起了一圈漣漪——擴散——終至窒息。
「這之間有太多如夢似影,訴不清的曲折了⋯⋯哪能想到那個傢伙」說到此,不覺有些鼻酸,眼眶拚命著想擠出點帶苦的淚珠,以讓自己嚐到點痛苦的味兒,最好昭告周遭千千萬萬的人看看,看這女孩兒多麼惹人憐惜。世人總是喜歡將人的悲劇當作生活的調劑。就是找個人襯托自己好似天崩地坼的人生,博取些同情,也拗點小利,同時顯的富有些博愛。本應是梨花春雨,卻依舊是顏面乾枯一片,毫無半點詩意,便使她愈加焦躁。「哪能想到那個忠厚老實如一張白紙的男子也不過如此。」她的思緒反應在言語上,顯些紊亂。她想著,掏出家鑰匙。重重的一串,叮鈴噹鎯的,大門上共有四道鎖,從來不嫌麻煩。就怕內底有些什麼秘密不可告人的洩露出去。走進家門,頭也不回,直奔房間,磅一聲,房門上鎖。
她一面換上有些泛黃的睡衣,一面咕囔著⋯⋯「天下的男人沒一個可靠的!」她霎時拳頭一緊,在表層言語的背後,實則卻有流露出愛恨矛盾的深情。「我也是曾經愛過的!」「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你卻這樣突然拋下我」。等到回過神來,夜已深,呢喃交雜著另一種呢喃的雨聲。無限回憶湧上心頭,那種感覺無以言喻的令人手足無措。砸落的雨點,此時像是亂石,崩落,壓的她無法喘息。終於⋯⋯她扛不住了。被次次重擊,最後一股腦兒的向後踉蹌,重摔在床上。她的思緒混亂,無所適從。徹夜難眠⋯⋯意識一直是模糊、昏昏沈沈的。勉強入睡後,卻又突然驚醒,來來回回,不下五十次。本想說,大概會做惡夢罷。「惡夢也好,讓我快活些」。但卻半點夢意都無。「這樣折騰不如讓我死了算了」她大字癱在床上,一直到太陽釋出對城市中人們的帶有一絲憐憫的恩典,才勉強從昨夜甦醒。也不知怎的,昨夜直冒冷汗,現在全都乾了,順帶把一點點上天對我的不公平一道帶走,只留下些許寒意。有風?她感到冷,只存在於體表,而內心並無太大的起伏變化,應該說是平靜到感受不到,是虛空其內只剩下外層如蟬翼般單薄的殼。如一層冰膜,雙手一靠近,轉瞬即消融殆盡。「嗯⋯⋯我果然不是天才。」她果斷起身盥洗,看見她依舊是她,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未落下。換了件裙裝,是她最愛的紫羅蘭色。款上了背包,早餐也沒吃。難得今日雲也淡,風也輕,孟冬鮮少有這般怡人的天氣,得以悠哉地漫步至公車站。路上不見任何人影。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猶如十月六號遇見你的那一天一樣,我即將坐上同樣的車次、同樣的目的地、同樣的天氣、同樣的台辭劇本。只不過這次是,獨角戲。」
「阿孝啊,趕緊腳手洗洗咧,好去睏啊!」「啊你明仔載擱愛足早起來呢!是欲舞甲幾點?」「我毋管你啊,我欲先來䖙一下。」他獨自一人,端著他用了很久很久,從小用到大的馬克杯,裡頭裝著半杯冰開水。背靠牆,頹坐在冰箱與廚房架子中間一隅單開一面的隱蔽空間。這裡是他每每有心事,就會來光顧的地方。一飲而盡,還是感覺不過癮,撐起身子打開冰箱門,再斟了半杯冰開水,再飲,再斟。坐在這的好處是:能看見不遠處一棟有半穹大理石屋頂,其上圍有富設計感的黑色邊框裝飾。外加空中花園,在特定的時節裡,能看見花團簇簇可愛怡人之貌。不過卻從未見過有任何住戶上去過那裡。在夜裡,更有紅藍交錯的LED,四周燈火耀眼甚至濃烈的過於噁心。他獨自一人,坐在陰濕微冷的廚房磨石子地板上。望穿都市的繁華之霾,那大理石圓頂,是每日都會來這小角落光顧的固定班底。除此之外,沒有其它任何景色了。「我有一個真奇妙感覺,毋過,是按怎說都說袂明,按怎講都講袂清。」「為啥物,我連一滴珠淚都無流落。」「連一點仔悲傷的心情攏感受袂到咧⋯⋯」為了讓他自己更像個失意迷惘人,他在心中哼起了歌「有錢人講話大聲,萬事攏占贏。無錢人踮在世間,講話無人聽。歹命人就愛打拚,毋通乎人驚。世間的歹命人為錢賭性命,為錢賭性命。」再想下去也無助於事,不如早點睡了罷,洗個冷水澡也好脫離現在這不上不下的心境。
「今天是十月六號呢,不過我好像失去了些什麼,我什麼也記不得了。」他唯一知道的是,一旦人生這場大賭局有什麼變卦,他沒有任何本錢,失敗就只能是失敗。他想,他還有大好人生呢!對罷!他還有很多愛他和他愛的人。不值得在一處駐足太久,還是得早點幻滅,上路去了罷。「我們是沒有選擇權的一群,我能做的只是沾點幸運,努力的去做好我的本份,如此而已。這也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已經很好了,我真是個不錯的人。」
洗完杯子後上床睡覺,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簡單的拿了蓮蓬頭沖個兩三下,洗把臉刷個戰鬥牙。「好!終於可以睡了,不過我仍舊像是有什過意不去。」「唉——管待伊啦。」躺上床,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這一年來最輕鬆、最沒有負擔的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