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1-03|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魚花洛|過往雲煙03

    花洛,十五到十七歲。
      茶館裡,人們低聲交談,坐在窗邊面對眾人的蒙面女子撥弄著琴弦,她就是大家談論的對象。一年前突然出現的琴師,從不與人交談,就算詢問茶館老闆她也不願多說,有次有人試圖跟蹤她,失敗了。
      隔日起,她消失將近一個月,才又出現在茶館。
      「各位俠士們,小女子只是一位喜愛彈琴的女子,還請在座貴客高抬貴手,可否別再探聽?羽琴……再此謝過。」
      她第一次開口也是第一次提起自己的稱呼。那日她只彈奏一曲便匆匆離去,而從那日起便也沒有人在探究「羽琴是何人」。
      陰雨綿綿,茶館人並不是很多,她依舊毫無缺席的來到茶館。
      低垂眼眸,頭飾羽毛微微晃動,琴弦輕顫,與灰暗雨天不同,今日琴譜輕快的跳躍著,茶館內的氣氛沒有那麼凝重。
      「妳……還真能撐啊……」
      不請自來的男人坐上羽琴對面的木椅,沒給對方任何眼神,店小二瞧見,匆忙上前勸說:「靨花少俠,羽琴姑娘不喜說話,要不,看在下……」
      店小二還都沒說完,他一句話也沒說,便離開茶館。始終,羽琴都沒有抬頭。
      命運喜愛捉弄人,越不想遇到的,它便越容易出現。
      ╳
      抱著琴走在往琴鋪的路上,昨日夜裡調整的時候弦出了些問題,自己瞎搞可不是好辦法,看來今日得晚點才能動身去茶館。
      「王叔……」
      跨過門檻,早在店內的男子聞聲瞧來,禮貌微笑,將原先的話繼續說完,「我這琴出了些問題,您能幫我瞧瞧嗎?」
      自然的不再將任何眼神分給男子,我認出他就是昨日在茶館搭話的人。
      王老闆接過琴,細唸著那些專業用詞,隨後與我說三日後來拿琴──這是比遇見客人還要糟的消息。
      「我可以多加些銀兩,可以加快嗎?」
      「魚姑娘,不是我不想快,妳這琴是天天在用,早就磨損不堪,我建議妳還是快換張更好的琴會比較實際,妳修這琴的錢都可以買上品琴了!」
      王老闆把話說完,直接將琴抱入工作房,我也只能嘆氣,還是得跑茶館一趟,在想辦法弄張琴,十年的感情,可不是說換就換的。
      「姑娘!等等!」
      是昨日那人。
      「有何貴事?」
      我擺出冷臉,已經習慣各種搭訕,但是在茶館就已經戴面紗,私下在戴面紗很容易被發現,只能用冷臉逼退那些人。
      「姑娘,妳不介意的話,拿我的琴去用吧。」
      與昨日借酒澆愁不同,已經恢復成翩翩公子的男人──我只想離他百步之外,絲毫不領情,轉身就走,沒想到才跨出琴鋪,他又追上。
      「我只是瞧見妳好像很需要琴──」
      他追在我身側,老老實實的抱著琴解釋。
      我則轉入小道,踏起輕功翻越死巷,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奔向茶館,只因我聽見他說出「羽琴姑娘」,那是我人生初次思考殺人滅口。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豔陽高照的天空被烏雲蒙上,傾盆大雨落下,心情跟著落下。抱著琴站在屋簷下,好不容易從以前的琴友借來琴,結果才走出巷子就遇上大雨。
      正愁來不及回茶館時,一把純紅的傘透過大手遞到面前,我抬頭,他笑著說:「魚姑娘,真巧。」,雨水沿著傘緣留下,一煞那,我忘了呼吸。
      他說要給他俠侶送傘,碰巧看見我,便把傘給了我,他說完就匆匆離去。
      收回那異樣的情感,不該動心,對方有伴。打開傘,走上與他相反的方向。
      不知為何,從那天起,他必然每日到茶館報到,有時獨自、有時有伴,短短一個月我便把一些資訊都聽得差不多。
      靨花,某門派的弟子,不弱,至少比我強上不少,不太會說話,跟俠侶的感情不知是好是壞,不是壞人。
      某日,我正準備動身回家拿琴前往酒館,恰巧在街上瞧見靨花的俠侶,她身邊站著的並非靨花,而是我認識的某男俠士,原先沒有太在意,誰知經過時聽見一句「你總算回來了,我等你好久。」
      諷刺的,她腰間垂掛著靨花所贈的翡翠玉珮。
      隔了幾日,我著私服在靨花可能會去的地方,逛了幾處才尋到他,將傘與幾瓶傷藥交給他,說傷藥謝禮,請他務必要收下。
      「魚姑娘,妳還會製藥?」
      「小瞧我?我會的事可多。」
      我不懂我是怎麼了,同情他?像似的經驗讓內心忍不住注意他──動心、動情,自嘲,原來我還是無法徹底無情。
      從那日起,我們偶爾聚在茶館聊天,我用藥換他江湖故事,小至同門趣事、大至斬殺惡人,他說他不懂兩人感情之事,更多時候,似乎只有自己在意。
      「她說那些友人很重要。」
      「那是她不懂珍惜。」
      不用幾日,聽聞那女子與當日相伴之人成了俠侶,靨花沒有與我多談,彷彿早已看清結果,他說他不在意,也不懂她很久、很久了。
    俯仰之間與他的相處時間逐漸增加,與他去瞧遍四季風景、品嘗糕點小吃、遊遍名間慶典,但從不在他面前彈琴,不曾提起「羽琴」之事,他不問就好。
      一夕一朝,我對他的感情不減反增,可,是否我不說,他就不會離去?
      我太傻。江湖路上,沒有誰可以與誰相伴到老。
      刀劍碰撞聲,竹林裡數十蒙面人追逐我倆人,蒙面人們喊道:「靨花,受死!」,沒有武器與功夫不高的我成了負擔,他將我推開,邁出步伐我順勢施展輕功。
      「走!」
      我沒有搞懂他們為何找上靨花,沒有回頭,得回鎮上尋求幫助,凌亂的呼吸使肺沉疼,可卻無法停下步伐,不能落淚,他還在呢。
      他還在──
      他──
      風吹過竹葉的聲響有些哀愁,泥濘夾雜血跡,而在那只有一人躺在地上。
      原處只剩孤寂的背影橫躺在地上,我領著相助俠士卻還是太遲,跪坐在他身旁,俠士們鬧哄哄的談論著,腦中混亂的我聽不清想不透,下意識的伸出手撫摸逐漸慘白的臉龐。
      「花洛……」
      「別說話。」學過簡單醫術的我,欺騙自己他還有救,雙手試圖替傷口止血。
      「哭什麼呢,幸好妳沒事……」
      他舉起的手顫抖著,靨花想在最後替她擦去臉龐的淚水,辦不到。沒有說出自己埋藏的心意,更沒有叫她替自己活下去,只想叫花洛──
      「忘了我。」說出口後,他闔上眼。如果要說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多陪她再走一段路了吧,輕笑。
      心絞痛隨著一聲悶哼,「噗──」我伸出手摀住嘴,無法阻止鮮血從指縫流出,低頭瞧見滿手鮮紅的液體,原來,我也會氣急攻心啊。
      「為什麼──蒼天!到底為什麼──把他還給我啊啊啊──」
      不顧樣子有多嚇人,滿嘴鮮血的我朝天嘶吼,回應的只有雷聲轟轟作響,雨水落下打在臉上,像是提醒我,命已定不可逆。
      「我魚花洛生來從無做過惡事,為何總是一次次奪走我重要的事物!」
      「啊啊啊啊啊────」
      趴在靨花逐漸冰冷的胸膛上,潸然淚下,忘記自己究竟持續多久,也忘了雨下多久,更忘記那些人的多次勸說。
      直到發洩夠了,獨自一人將靨花扶回村里,他暫居的家。
      請人替他擦拭乾淨更換新衣物,棺木闔上的畫面被放慢被拉長,兩人間的回憶一一浮現,就在闔上的同時全數封入棺內。遺願我答應你一定會實現,但是靨花,請容許我最初也是最後的任性,替你報仇後在讓我真正的忘記你──
      可否、可否在那之前,再讓我繼續記得你?
      「入土──!」
      淚滑過臉龐,滴落。
    「魚姑娘,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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