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2-19|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被遺忘的軍隊-印度國民軍(下)

英屬印度政府選在德里的紅堡(Red fort)舉行這場軍事審判,因此又被稱為紅堡大審。印度國民軍的多名高階軍官被控叛國、謀殺上級長官,這其中最為著名的三個人是Shah Nawaz Khan少將、Prem Kumar Sahgal上校與Gurbaksh Singh Dhillon上校。他們在軍事法庭上紛紛宣稱自己無罪,並沒有背叛印度,而是想要追求印度的獨立自主,擺脫被殖民統治的命運。他們在戰場上攻擊英軍,是正當的作戰行為,因此謀殺上級長官或謀殺上級長官未遂的罪名也不成立。由於戰後印度想要脫離英國的聲浪正不斷高漲,他們三個人的軍事審判快速受到社會輿論的關注。
被軍事審判的三名印度國防軍高階軍官。
被軍事審判的三名印度國防軍高階軍官。
而更巧合的是,這三個人的宗教信仰分別是伊斯蘭教、印度教與錫克教,剛好涵蓋印度最重要的三大宗教,讓不同宗教信仰的人都團結在一起聲援他們。當時正在爭取獨立的國大黨與穆斯林聯盟,也為他們個三人與其他受審的軍官成立辯護律師團,並慢慢將其形塑成對抗英國殖民統治的悲劇英雄。起初英屬印度政府並不為所動,繼續進行軍事審判,並在一審時判處重刑,但這引發大規模的示威遊行,甚至間接導致了皇家印度海軍的兵變。這場兵變發生的主因雖然是印度海軍士兵不滿工資的問題,但最後快速演變成了爭取獨立的運動。
一連串的事件,讓英國政府在1946年決定妥協,放棄在印度的殖民統治,這也讓紅堡軍事大審不了了之。多數被監禁的印度國民軍軍官被釋放,隔年英屬印度也走向獨立,成立了由國大黨領導的印度,與穆斯林聯盟領導的巴基斯坦。在印度終於獨立了以後,對抗英國殖民統治的長期抗爭告一段落,但卻也讓印度國民軍的歷史地位尷尬了起來。一方面是在爭取獨立之時,印度國民軍被視為是效忠印度的象徵,但在另一方面,他們選擇與攻打印度的日本人合作,這在印度獨立以後,似乎不是一件值得鼓勵的事,特別是被俘以後與敵軍合作,更不應該是被傳頌的英勇故事。
面對這樣的情況,遺忘就是最好的方式,塵封這段歷史符合各方的利益。不過鮑斯仍然被視為是印度獨立運動的先賢,他的肖像後來甚至被掛在印度國會的大廳中,與甘地、尼赫魯並列。印度對印度國民軍的寬容態度,大概也是今天這部影集能以比較正面的方式,描述這段歷史的關鍵。印度國民軍這個故事再一次提醒了我們,第二次世界大戰雖然最後是由英、美、法聯軍取得勝利,但這些國家毫無疑問的,都是傳統的帝國主義國家,在當時世界各地擁有許多的殖民地,而且這些殖民地也不全然心悅誠服,並享有各種平等的權利。很多殖民地不止受到剝削,獨立運動也遭到長期的無情鎮壓。
印度政要在印度國會大廳裡的鮑斯畫像前合照。
納粹德國與日本是因為野心而發動第二次世界大戰,但卻巧妙地利用這種情勢,煽動這些被壓迫的民眾起來反抗,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德國與日本都故意扮演著解放者的角色。納粹德國發動巴巴羅薩作戰進攻蘇聯時,也大舉拉攏東歐國家中受到蘇聯壓迫的少數民族,或反對共產黨專制的人士,並招募他們加入黨衛軍。其中最著名的大概就是黨衛軍第13師了。這支主要是由東歐地區穆斯林所組成的部隊,以阿拉伯彎刀為標誌,因此也被稱為彎刀師。東歐的穆斯林不止是少數民族,更因為處在無神論的共產主義制度下,而倍受壓迫。雖然許多人也覺得納粹德國並不值得信賴,卻也願意加入納粹德國的行列,以對抗共產黨的迫害。
這樣的策略也出現在日本當時的侵略中,日本在九一八事件佔領東北後,積極推動華北特殊化運動,煽動華北地區脫離南京國民黨政府,其宣傳就是要「解救因內戰所苦的中國人」,後來更進一步成立滿洲國,迎來遜帝溥儀當魁儡皇帝,宣稱是要替滿人復國,這在當時的確吸引了許多忠於前清、厭惡中華民國成立後內戰頻傳的人士,大舉投向滿洲國。日本後來也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再度使用同樣的招數,除了成立自由印度臨時政府外,也允諾給予菲律賓獨立地位,以換取菲律賓人的支持,扶植成立菲律賓共和國。在佔領印尼以後,積極拉攏當時的印尼獨立運動份子,希望他們能與日本佔領軍合作。
日軍當時的宣傳,將滿洲國形容成天堂,而把不斷爆發內戰的中國形容成地獄。
或許有些人不相信,納粹德國一邊迫害猶太人與吉普賽人,一邊卻宣傳德軍是為了解放被蘇聯共產制度壓迫的東歐少數民族,才對蘇聯開戰,而日本一方面入侵整個東南亞,另一方面也宣稱將協助被壓迫的東南亞人民,脫離殖民地的處境,獨立建國,並組成大東亞共榮圈。當時的情況就是如此,納粹德國與日本的媒體宣傳,都在強調他們是為了對抗帝國主義的壓迫,要協助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民,才會被迫出兵。而這樣的作法在戰爭中其實很常見,遠在美國獨立戰爭時,英國遠征北美殖民地的將領就公開承諾,只要黑奴們加入英軍部隊,戰後就能獲得自由,企圖讓黑奴起來反抗支持獨立的北美殖民地農場主們。
或許以今日的眼光來看,會相信納粹德國與日本的人,未免太過天真。但站在當時印度國民軍或東歐少數民族的立場來看,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暫時與另外一個強權合作,來達成自己的目標,也是一種沒有選擇下的選擇。雖然他們心中可能也知道這是與虎謀皮。而回過頭來看,台灣今日其實也面臨一樣的處境,因國共內戰失利,而潰逃到台灣的國民黨與外省族群,在台灣走向民主化後,陷入極深的焦慮之中,政權的輪替,讓他們效忠的中華民國搖搖欲墜,卻也讓中國這個昔日宿敵有了見縫插針的大好機會。共產黨政府一方面在國內打壓異己、迫害少數民族,另一方面卻以經濟利益與民族情感來攏絡台灣內部的特定人士,並已經獲得了顯著的成果。
國民黨與部份的特定人士,認為今日的台灣社會「壓迫歧視」他們,因此選擇與共產黨政府合作,反制台灣的民選政府。這種心態在某種程度上與當時的印度國民軍沒有兩樣。但是印度國民軍想推翻的是英國殖民政權,但國民黨與部份的特定人士想推翻的,卻是二千三百萬人一人一票所選出來的合法政府,這兩者有大的不同,國民黨也因此逐漸在台灣社會被邊緣化。2020年的再次敗選對國民黨是一大警訊,這也導致選後國民黨黨主席選舉的辯論主軸,圍繞在國民黨是否應該改變過去的親中態度。雖然這樣的反省,對國民黨本身來說是個難得的契機,但政黨的支持者往往會左右政黨的立場與走向,國民黨是否真的可以說服支持者,過去親中策略的錯誤之處,拋棄中國的統戰與利誘,目前看來仍是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
而對台灣社會來說,平反過去白色恐怖中的冤案,是實現轉型正義,並撫慰受難者的必需程序,但要如何避免進一步撕裂整個國家,也考驗著這個社會的智慧。這並不是鄉愿苟且,而是有很現實的外在因素,因為中國正虎視眈眈地希望利用這樣的衝突與矛盾來分裂台灣社會,號召台灣內部的親中勢力。我們無法阻止某一些特別激進的人士,或受到金錢誘惑的人,選擇與中國合作,但應該極力避免這變成一種常態。對於不同政治立場者的尊重,恪遵民主自由的底線,強調各族群的平等共處,這在短時間內看起來也許很吃虧,但就長期來說,卻是維繫這個社會繼續團結前進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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