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31|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台灣的民族主義(二)

三、現實的不公
「火車漸漸要起程,再會我的朋友跟親戚,我要去台北打拼,聽說什麼好的通通都在那。」
這首閩南語歌曲敘述的是一個客觀的事實,那就是台北在過去,確實是許多人夢想的地方。這反映出了台灣資源長期挹注台北,各地發展不均衡的事實,也透露出了民族主義中的一種圖騰朝拜的特質。(註:不用凹台北是首善之都,首都發展要特別好的鬼話,硬體建設還可以這樣說,但當中南部有學校營養午餐斷炊,台北卻可以發育嬰補助、青年購屋補助…。如果首善之都就是軟硬體全部都要比人好,那這活脫脫坐實差別待遇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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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時代,官員無不希望仕途順遂,從地方小官員爬到羅馬的中央機構,再成為派駐地方的重要高階長官,並以此累積政治實力後回到羅馬,問鼎執政官等高階官員的寶座,並享有元老院的席位,榮澤惠其家族。統治下的非羅馬公民,則想盡辦法要成為羅馬公民,想要成為羅馬人就必須在行為舉止上像一個羅馬人。這種狀況直到羅馬成為帝國後還是存在,正常人一定會追求生涯發展,這遂使的大帝國的首都,成為邊陲地區民眾的目標。(註:光是羅馬公民可以用羅馬法律處置,就夠吸引人了,這也顯示要成為圖騰,確實是要有些較為優越的軟硬體環境。)
台北也是一個這種圖騰,官員的最終目標就是成為行政院的高階文官,如果有政治野心者則更會投身黨務,希望可以成為權力的擁有者。這是人性的一種,我們沒有道理苛責一個人追求仕途順遂是泯滅良心,除非這些職位本身進行的工作有問題,例如負責大屠殺的官員,明知這是屠殺卻仍接下工作,這責任怎樣都很難迴避。
現實很殘酷,讀者可以調查一下歷年來的公務員,所謂的「外省與本省籍」人數,甚至是現在的高階文官背景都可以調查一下,你會發現傳統上認知的外省籍比例之高,顯然是遠遠超過正常的人口比例。這種趨勢在近年來慢慢下降,除了政黨輪替帶來的必然改變外,其實也反映出台灣民眾整體的認同變化,一般來說外省籍的子女到了第三代,還會堅定的認為自己屬於中國人,比例上已經遠低於第二代,更別提現在逐漸長大的第四代,這些小朋友可能更難理解中國對他們的民族意義。(註:同樣的,不需要硬凹過去沒有族群差別,也用不著以本省外省教育水準不同來搪塞。本省籍的精英階層所受的教育一點都不差,更不提一堆外省老兵的知識水準之低,他們的子女會有不同的公職發展成果,要說這是自然而沒有被刻意選擇的結果⋯⋯)
不論如何,現實上的統治階層,若長期為某一些族群把持,這必然會產生「我族」與「他族」的認同變化。這道理非常簡單,如果受同樣教育的一批人,擁有同樣的符號與相同的故事,卻在文官的晉升之路上出現障礙,讀者您可以想一想,若您就是當事者,會怎樣看待這些障礙?如果障礙的本身,無關個人能力,只與出身背景有關,這必然會造成當事者的極大痛苦。
痛苦是雙重的,第一重是個人能力不受認同,一個正常人都希望獲得與能力公平相稱的待遇;第二重是擁有相同的記憶與相同的故事,認同相同的符號,產生相同的民族意識,卻在現實上遭受到被「切割」的「他族」待遇。衝擊不僅僅是物質生活上的,更大的衝擊來自於內心世界的崩壞。這很容易造成極端的兩個結果,一種結果是走向對抗之路,思索著「我族」的意義,另一種結果則是選擇輸誠,以虛假的記憶和專注物質需求來迴避這種衝突。(註:現實的殘酷出現在自己身上,偉大的神話故事都會崩潰,差別在於你接受崩潰的事實,還是選擇裝死到底。)
讀者不要忘了,領導印度獨立的甘地、尼赫魯這些人,無一不是英國教育的精英,行為舉止都是徹頭徹尾的英國紳士,但卻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們選擇另一條路?

第二部分

一、人數差異的影響
不可否認的,台灣本省籍的人數佔大部分,雖然其中可以分成閩南、客家、原住民⋯⋯等等,但相對的外省籍數量下降是不爭的事實。若今天做一份民調,外省籍的意義大概只會剩下「祖先」的意味,多數人都會接受自己算台灣人的事實。(註:至於會不會在接受自己是台灣人的同時,也認為自己是中國人,這是另一回事。至少就以本體上來說,在台灣出身長大的人,極少數會認為自己不是台灣人,頂多是名詞的解釋有差異。)
台灣的民族主義,如果照此現實來看,應當會在近年內成為一個既有事實,但實際上的發展卻遠遠落後,這是為什麼?原因並不是單純的教育問題或是政客宣傳,這都太過簡化。
問題還是要回歸到現實上的不公平,衍伸出幾十年的「不同族群」,現實的不公平會造就一批既得利益者,這些人理所當然會竭盡所能維持其地位、享有其利益,如果可以最好連他們的子女也都可以繼承這些資產。這些人包括過去所謂的外省高層統治階級、少部分輸誠的本省籍人士,以及合作的地方小山頭勢力。(註:請讀者注意,這邊指稱的是少數人,不是泛稱所有人。族群是一般性的用法,不是學術上的嚴謹分類。)
這是威權體制的必然結果,威權體制的統治階層人數不可能太多,但要維持其統治則必須給予某些支持者實質利益,在政府機關來說就是我們一般所謂的軍公教體制,在非政府機關上就是地方幫派與勢力。任何的少數政府想要維繫其統治地位,一定會想辦法獲取這些人的支持。(註:一個人無法統治帝國,一小群人與甘願被統治的另一大群人才可以。)
這就是一個大問題,台灣的現實不公平,並沒有波及到絕大多數人。國家的統治一定是少數人,不是全部的人,問題是在向上流動的機會上。如果蔣經國後期沒有「吹台青」,刻意提拔台籍人士,那麼台籍菁英無法獲得相對應有的待遇,我們十幾年前可能會發生內戰,而不是和平政權轉移。
那麼大多數人呢?其實多數人的一生都不會爬到文武官員高層,在軍公教體制內的差異只有早期明顯,在兩蔣統治的時期中,他們就已經意識到了外省人的數量下降是必然的趨勢,若不能將原本不信任的本省人納入體制,則此體制早晚崩潰。
這就是大多數中低層文官,尤其是蔣經國後期進入體制的人,並沒有強烈感受到晉升不公平的原因,但上層的鬥爭仍然是非常的嚴重,只要我們看看李登輝接任後的主流非主流之爭,就可明白這場外省與本省菁英鬥爭有多慘烈。幸運的是,有賴中下層的軍公教系統可以保持穩定,遂使得這幾場鬥爭都無法掀起流血革命的滔天巨浪。(註:請回想一下,光是選舉制度的變革,雙方立場差異代表的是權力分配問題,想通就懂了。)
但這在民族主義的發展上,卻是不利的影響。首先就是在多數人身上,現實的利益分配已經沒有太多的偏袒,民主投票與總統直選,分享給全台灣民眾共同的故事,共同的故事產生,這故事如此現實又貼近個人,使得兩千萬台灣人民找到了共同的符號。
在陳水扁當政的時期,受到國會的對抗以及文官高層系統的抵制,雖然在老一輩的台灣人中又喚起了這股過往的不公記憶,但多數的青少年是沒有多大感覺的,這也造成了現在政治版圖詭異的地方。只要我們依照年紀去區分,可以發現到新世代的年輕人,越來越不在乎這些過去的故事,他們只在乎現在看到的實際狀況。
文官系統的恐懼也可以算在這幾次政黨輪替的結果,文官系統高層面對民進黨可能的清算,以及國民黨失去政權後刻意塑造出政經專業的形象,其目地說穿了就是害怕遭到新上台的民進黨,真的動用行政力量做徹底的清算,這不僅只是包含保有原先利益的考量,也包含這些高層文官的共同記憶。至少結果並沒有以流血收場,多數人都並未因為政黨的輪替遭到清算,現有的利益階層也受到尊重。(註:連結的強弱是與現實經歷相關的,就好像你問一個8年級生,白色恐怖對他有什麼意義,八年抗戰對他有何意義一樣。他大概只會覺得沒事歷史考那麼多幹嘛。)
照理說,這應當會是塑造共同記憶的好機會,但問題並沒有這麼單純。對於年紀在三四十歲以下的人來說,那些迫害與被迫害的故事,並沒有與現實面作連結,由於我們沒有親身的感受,這些故事就變成一幕幕的傳說。但對於五六十歲以上的人來講,這些記憶是真實的,要求這些擁有真實記憶的人忘記過去,選擇相信不同政黨的上台,可以保障其原有利益,幾乎是不可能。(註:如果你個人親身參與大屠殺,也許不是直接下令的官員,但是文書處理等都跟你有點關係。現在來了一個大屠殺倖存者總理,就算新總理保證他不會清算所有人,你會不會害怕?)
說穿了,就是當虛假的大中國圖騰消失,台灣內部各小團體就找尋其各自的記憶,敘述不同的故事來維繫民族的認同,選舉只不過提供了柴火讓這些記憶越燒越旺,而台灣在根本上早就被切割成好幾個不同的民族。能夠維繫彼此的,只剩下共同的語言、共同的文字與現實發生的同一場選舉,讓我們可以互相確認都是台灣人,只是立場不一樣。
就以「我族」與「他族」的劃分來看,在擁有現實經歷、年紀較大的人中,外省與本省是兩個不同的民族;若以現實利益的區分,早幾年進入體制的軍公教人員與晚進入的人員以及非體制的人員,形成了兩個民族;以地區發展來區分,台北人的想法顯然與其他地方的人很不一樣,這又產生兩個不同的民族。這些小民族彼此之間又互相疊合、衝突,使得一個國家級的民族主義產生不出來。(註:這段話,某種程度上算是確認,讀者看到哪裡不舒服,就可以自我檢查一下,你是不是自己把自己分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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