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原創奇幻單本完結《王族守靈夜》6

六、異常的步伐

早晨擔任客座操練官，進行兩小時的訓練過後，克萊納立刻沐浴更衣，進宮想履行與翠夫人的約定。不料皇族卻召開了緊急會議，讓他在宮外一等就是兩小時。

平常皇室會議多半不會進行太久，時間的緩速讓克萊納感到反常與不安，站在純白的噴水池望著空景，雖然拿出兵書想過目，但文字卻屢屢讀不進心底。

一陣小巧零碎的輕盈步伐伴隨著柑橘甜香接近，原來是嬌小的侍女米妍瞇眼笑著，拎了一籃水果來。

也好幾年沒認真望著米妍敘舊了，克萊納與她寒暄一番。從米妍鎮定卻帶著期許的眼神看得出，她有很多話想說，也或許有很多情報想跟自己分享。克萊納紳士地讓她坐到自己身旁。

米妍遞出手寫的簿子，一頁頁翻著，傳遞訊息。「**叡辛殿下要我問你，什麼時候去打獵？」

「哦！他明白我的意思了呀？等我見完翠夫人，就一起去打獵。」克萊納淺淺一笑。

「**將軍，我很想念您。」米妍寫完句子，仰頭微笑。

「我也是，很想念妳們，很想念沙藍諾，老是想著有一天要回到妳們身邊工作的……可惜已經事與願違。」

克萊納想起以前當米妍、雅思明都還是小丫頭時，無論外出賞花或者進行武術訓練時，他總是與兩個女孩寸步不離，哭笑與共。不管是米妍與雅思明被皇族長輩懲罰，或者三人在外出時歡笑並肩騎馬的模樣，都是克萊納青春的一部分，也像心底最輕的一道枷鎖與羈絆，讓他懷念、充滿安全感，卻也因此惆悵、心痛。

「**親衛隊的調查小組，今天來找我問話了。問我公主死前有什麼異樣，當然，這個問題其實叡辛王子也問過我。」米妍豪邁地展開簿子，將自己幾小時前寫給親衛隊作為口供的文字紀錄，直接翻給克萊納看。

「**一點異樣也沒有。公主平日下午的行程，除了去探訪孤兒院與臨時動物醫療園之外，就是沐浴半小時、上課兩小時。昨天結束尼舒微文的寫作課之後，公主因為入浴過了一小時都還沒出來，御醫方柯才發現她在浴缸中斷氣了。斷氣時的姿態是後仰在浴缸中，脖子以下在水中，身上沒有任何被傷害的痕跡。御醫檢查過，她也沒有服用任何藥物，公主平日都會練擊劍、游泳、體操、跳舞、進行馬術操練、射箭，身體也很健康，會忽然猝死，我當然也覺得奇怪。但昨天出入宮中的人都很正常，實在無法想出半個可疑的人。」

這是離開五年來，克萊納首次聽到有人如此詳細地描述雅思明的一天。除了心痛，倒也有些欣慰，因為那些運動，以往都是他帶著雅思明一起進行的。

沙藍諾正處於內憂外患的時期，西方歌頓政權──也就是雅思明曾曾祖父母輩正虎視眈眈，隨時想滅掉沙藍諾皇政，因此雅思明從小都日日進行體能訓練，從不間斷。

「沒想到我離開五年了，雅思明不但沒忘記那些運動，還每天都做得這麼勤啊！這樣的她，為什麼會忽然離開我們呢？」

「**公主的心底一直都有著將軍大人您，當初您到北沙藍諾時，她還病了好幾天呢！」米妍露出微笑。

「原來有過這樣的事。」知道過去的細節雖讓人感到溫暖，但也令克萊納更加心痛。

偌大的白金色宮殿石階，走來一位負責傳令的藍衣侍從。

「將軍大人，恭謝您久候多時。翠夫人準備好見將軍了，請跟我走。」

「那我先走了。米妍，若想起什麼線索，一定要告訴我，或者，告訴親衛隊的調查人馬也行。」

米妍堅定地點點頭，栗鼠般的溫和眼睛閃動著聰慧光芒。

克萊納跟隨侍從進入翠夫人的寢宮，一路上見到幾位剛散會的大臣抱頭離去，模樣像熱鍋上的螞蟻。

翠夫人穿著親屬服喪時的全副黑衣黑裙，模樣比克萊納記憶中更加消瘦與蒼老，但那雙紫灰色的雙眸仍像寶石般閃動著意志力。殿中掛的紗罩與床舖也都清一色是貴氣優雅的紫。克萊納記得，莎皇后在世時也很喜歡這樣的顏色。

「克萊納，抱歉讓你久等了。」翠夫人微微一笑。

「不要緊，謝謝您百忙中見末將一面。」

「說這什麼話，你不來主動找我，才是見外呢！」翠夫人親切地將行禮的克萊納請到鋪滿紫金地毯的沙發旁，侍女們為他上茶。

「知道為什麼我們忽然召開臨時會議嗎？唉！那幫歌頓的豺狼皇戚，得知公主的死訊，就派人來弔信了，因為他們趕到我們這裡要兩週以上的路程，就先請駐紮在附近的軍隊將領作為代表。」

克萊納沒想到敵方勢力竟仍想用幾十年前的遠親血統為由，前來侵犯沙藍諾的皇宮。而且，派的還是軍方這種不友善的勢力，如此冠冕堂皇又狡猾強勢的行為，是十足的西方霸權作風。

「對方派的是哪一位將軍呢？」克萊納對歌頓的將領瞭若指掌，想先問清楚，以便沙藍諾的皇室應對。

「他們不肯說呀！使者只說會派最適合的人選來。一想到要讓那種西方蠻族帶劍踏進公主的靈堂，我就頭痛呀！」翠夫人搖頭。「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我已經請親衛隊模擬他們的可能行為，不卑不亢，不接受他們的挑釁，但又能自保最好。」

「是的，否則一言不合，劍拔弩張，就成了歌頓對沙藍諾出兵的最佳藉口了。」克萊納想著過去這幾十年的和平，千萬不能毀於一旦。

「公主的死訊，還沒對市民發布，但坊間已經有些謠言了，還好萊欽城的女婿叡辛還在，雖然他比我想像中血氣方剛，但應該還能幫忙鎮住場面吧！」

翠夫人十足頭疼，只說了幾句話就氣喘吁吁的模樣，讓克萊納很擔心她的身體。

「夫人，請坐好休息。」克萊納彎腰將翠夫人扶坐到椅子上，讓她的背脊得以舒展。

畢竟已經高齡七十八歲，連日下來，翠夫人實在承受不住痛失孫女與歌頓政權的高壓情緒。

「抱歉，我好像還處於方才開會的情緒一樣，說一說就激動了起來。」

「不打緊的，末將總是期許自己到了您的年紀時，仍能始終以沙藍諾的興亡為己任。」

雖然不小心提到了女人最在意的年齡，但當翠夫人接觸到克萊納的真誠海藍雙眸，也不禁感到一陣暖意。

她繼續解釋道：「目前，我們有兩個對策，一個是儘速將公主安排出殯，照慣例在後花園火葬，不用像先王逝世那樣轟轟烈烈地遊城，這樣也可以謝絕歌頓的來訪。」

克萊納皺了皺眉，草率而隱密的出殯，聽起來不算最好的選擇。但當他聽到第二個選擇是讓歌頓弔喪並公開公主死訊之後，認為更加不妥。

「但依末將淺見，這樣可能會引起全城的恐慌，很難保證歌頓不會趁虛而入。」

「是啊！所以我們準備明早就舉行葬禮，下午就進行彩排儀式。你若有興趣，也可以到場。」翠夫人喝了口茶，但眼底中的銳利光芒仍尚未收起。

她傾身一問：「對了，這幾天你應該沒有過問親衛隊的調查事務吧？你一向是很謹言慎行的人。」

克萊納有點驚訝翠夫人的回答，但仍誠實地搖了搖頭。

「那就好，你雖然是我們的重要將領，但現在的親衛隊有自己的調查體系，為了讓對方秉公處理，還是保持距離較好。」

「所以，公主之死，真的有什麼內幕嗎？」克萊納問。

「難說，趕在叡辛入贅之前，恐怕是有人不希望他們成親吧？等沙藍諾與萊欽結盟，東方勢力對擔憂了幾十年的歌頓政權而言，會更是心頭大患。」翠夫人說到這裡，已經倦得氣若游絲。既然已見到面又在對方的器重之下聽到了許多情報，克萊納也早早告辭，讓翠夫人的老嫗之軀得以休息。

因為必須彩排公主的葬禮，叡辛主動請米妍傳遞紙條給克萊納，說等葬禮彩排完再去打獵。原本以為這只是一項再普通不過的推延，但當彩排開始不到五分鐘，事情就有了變化。

當時，大家都脫去了鞋靴，赤腳踏在宏偉大殿的黑檀木板上。彩排的參與者分作兩列，一列為五個的重臣與將領，包含現役親衛隊的總隊長史賓與克萊納；另一列則是公主的家人，翠夫人、叡辛與公主的養母──黛皇后。

因為不是正式的喪禮，又受到歌頓即將來訪的刺激，眾人的神情多了些緊繃與彆扭。

長髮束成髮髻、穿著白長袍、頭戴嫩綠草環的中年女性祭司，揮舞著手中的短幡旗，從木造大殿的另一頭赤腳，莊嚴地舞動了起來。

「讚美德昂，根據祢與沙藍諾皇室、聖鎧殿訂下的盟約，在生時，祢疼愛我們的肉身，離世時，祢伴隨我們的靈魂步向天國，歸於寧靜。吾等在此恭候，請祢引領沙藍諾的公主雅思明，讓她美好的靈魂隨祢而去，他日再會。」

「他日再會。」眾人低垂著頭複述道，叡辛深呼吸，想著雅思明的爽朗笑臉。如果死後真能在另一端相見，那就很好了。

祭司又唸了一些禱文，分別由另四位輩分較低的藍衣青年神官準備抬動雅思明的靈柩。因為是彩排，預計只會抬到大殿出口，就讓靈棺返回。

「請抬棺。」祭司發令之後，四位神官輕而易舉地抬起了柩。此時，充滿午後睡意的叡辛低垂著視線，只看到神官們的腳步在眼前輕盈移動。

忽然間，叡辛瞪大了雙眼。

「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

那天被告知雅思明去世之後，他緊緊跟在遺體旁，當然也看過入殮、抬棺的景象，但同樣是一個棺四人抬，今天的走動節奏明顯輕巧許多。難道這些神官在短短兩天內就增加了不少肌耐力？

叡辛正要說話，家庭教師潔斯便幾乎從後頭壓住他的頸子。

「現在不是個好時機，少主。」

叡辛仍堅持開口。「請等等，有事情不對勁！」

翠夫人看叡辛的表情終於浮現了一絲煩躁，這讓他很震驚。原來翠夫人眼中的他，大概仍是個沒見識的異鄉少年。

空氣瞬間尷尬地凝結了，克萊納與其他將領則疑惑且恭敬地等待叡辛把話說完。

「你們……不覺得這個靈柩抬起來很輕嗎？」

四位少年神官彼此對看。女祭司則用友善的表情望著神官們，示意他們直接發表意見無妨。

「嗯……是感覺比較輕一點。但也沒有輕很多。」為首的藍衣神官結結巴巴地回答。

「為什麼會忽然變輕？」叡辛用眼神向翠夫人與皇后殷切地請求道：「不能開棺檢查一下嗎？」

「少主！」潔斯的喝斥並沒有用，叡辛轉而望向克萊納。

「真是太亂來了。」其他的將領咕噥道：「隨意開棺，把沙藍諾的國威放在哪裡！」

「不打緊，既然作為未婚夫的叡辛王子有疑問，理應准許開棺……」黛皇后笑得無奈，但也隨即用銳利的眼神掃向叡辛。由於翠夫人堅持不肯，甚至動了怒色，但最後還是由祭司溫聲請大家投票決定。

最後，多數人認為還是開棺查看比較好，神官們戰戰兢兢地聚集到棺口旁準備開棺。叡辛默默裝作沒承受到任何壓力的模樣，克萊納的眼神則與他一樣充滿焦慮和困惑。

「只有那個人真心相信我。」叡辛想道。

彷彿在對公主的靈魂宣告似的，女祭司緩緩開口：「吾主德昂、雅思明公主，請祢們稍後，吾等現在要開棺確認公主遺體的狀態，請祢們理解這是出自於敬意的舉動，若有異議，也請不要顧慮，直接向吾等展現祢們的旨意吧！」

這一連串的宣告讓叡辛無奈得頭皮發麻，但他心想，自己一點錯也沒有。

作為主持儀式的神之意志傳導者，祭司一般都能透過大氣與靈體的流動察覺出所謂的「神意」，然而，女祭司此刻的表情很平靜，也算是首肯了叡辛的意思。

「現在，請開棺。」

隨著神官們的雙手揭開棺木，眾人不禁各往前踏了幾步。

眼前，出現了讓人驚異的景象……

棺木是空的！

「天啊……」翠夫人發出恐懼的驚嘆，雙腿軟在黛皇后懷中。

靈柩裡除了裡頭擺設的花草與幾件飾品、遺物之外，唯有底層乾淨整齊的深藍色絨布軟墊。

「快！」黛皇后壓抑著滿漲的激動情緒。「馬上叫親衛隊進來報到！調查結束之前，請鎖上本殿所有出口。封鎖消息！現在的事，誰都不許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