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30|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第七回 等待】

「噹噹,噹噹」屋外傳來兩下乾脆的聲音。
「又是那隻啊?」我媽不厭其煩的說。
最近,家裡外面來了一頭牛,牠身上掛著一個鈴噹,動不動就會「噹噹」的響。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身上的顏色跟一般的黃牛或是乳牛不一樣,粉粉的皮膚,披著好幾片厚毛在背上,因為長得跟普通的牛不一樣,所以村裡的小孩都不敢靠近牠。
第一天好像是有人把牠牽到這邊來,我隱約聽到「噹噹」跟一把慈祥的聲音。「哞」,牛叫了兩下,就沒有再叫了,心裡想:應該只是路過的農夫與跟隨著他的牛吧。
隔天清晨天才剛亮,再聽到「噹噹」的聲音,偶爾會響個一兩下,讓我的美夢在半睡醒之間被打斷了。對於被吵醒這件事,一向淺眠的我有點懊惱,伸手拉開了窗簾。發現那隻繫著鈴噹的牛又跑來屋子外面,隻身而來的嗎?為什麼都沒看到有人啊?我猜應便是農夫下了田,獨留「牛隻」在此。村子裡的法律沒寫不可以牧牛在外,所以不算違法,我不能因為有人溜了牛在外面而去舉報他,要是真這樣做,試問「村花」的顏面何存?
因為我媽喜歡採光通風,家門總是赤裸裸的向外展開,坐在沙發時,向門外看,總是會瞄到牠的背影。牠時而站在家外的龍眼樹下看遠方,彷彿可以一眼穿那片遼闊無垠的草原。時而又在樹下卧著乘涼,但視線還是看著前方的那片「綠油油」,有種望穿秋水的感覺。
「你到底在看什麼?是在等主人嗎?」我輕聲問這隻陌生牛士。
「哞」牠回我。
「你的主人在哪?」我試圖跟著牠的視線望去,看看牠的主人是否就在草原上。
「哞,哞」牠回我。
「沒有人啊,你看到的是什麼,不要嚇我啊,白天沒那種東西吧。」繁茂的草原上,半個人影都沒有,牠目不轉睛的地方,只有一片看起來可口美味的草根。
「哞」牠回我。
「喂,你幹嘛跟一隻牛在講話啊?你會講牛語嗎?」我媽的聲音穿過我背後抵達我的耳膜。
「媽,這隻牛為什麼一直待在這裡啊?」我問。
「我哪會知道為什麼,你不是金牛座嗎?你該知道的啊。」我媽沒好氣的撇下了這一句。
我心底裡聽完沒翻我媽白眼已算是最大幅度的敬老,只好回屋子裡休息。悶熱的暑假太迫人,白天光是在屋外待一下下,就已經汗流浹背,也不知道這位陌生牛士,如何可以練成在炎熱的天氣下,修練成一尊「望主石」,真是「牛般」的固執、「牛般」的堅韌。
這位陌生牛士每天如常清早就來擾人清夢,日復日從不間斷,每天都來訪我家門外的「龍眼樹」。也許日子有功,牠似乎跟「龍眼樹」成為了密友,風吹過, 樹搖出了聲,牠便會回一聲「哞」。我偶爾會感到煩躁不安,小抱怨你倆有沒有必要這樣「一唱一和」?
前天早上,我如常拉開窗簾,看看陌生牛士是不是又來串我家門子,視線尚未清晰就已經先聽到牠的叫聲,心裡知道牠又來準時報到。不過,今天有點不一樣的是,看到牠身旁站了個人,難道就是牠的主人嗎?基於一隻來歷不明的牛隻,我本為屋外那「不要臉龍眼樹」的主人,當然是要上前跟牠的主人打個交道,寒暄一番。
當我走到屋外,想要打過招呼來的時候,嚇到我的是這身影竟是我最熟悉的背影。
「媽,你在幹嘛?」剛睡醒時的兩眼惺忪,頓時全被趕去。
「喂牠吃東西啊,沒看到嗎?」母親熟練地將昨晚煮剩的菜喂給牠。
「你什麼時候開始給他我們家的剩菜吃?而且感覺你很會喂。」我不禁將對母親此舉的疑問拋給她。
「都喂了快一個月了,你不知道?喂牠有多難啊?啊不是跟餵你一樣嗎,兩隻牛,一樣的牛脾氣。」母親沒好氣的回我。
我開始懷疑這頭牛是誰發來的間諜,先是佔了我家外面的小角落,勾搭上「不要臉的龍眼樹」,現在連我媽都對牠寵愛有嘉,這合乎天理嗎?上帝,我可是陪伴母親十八年之久,為什麼牠只來了一個多月就已經討得我媽歡心,難道此牛不同彼牛,神創造牛時也有分得不得我媽的心?
「喂,你看了嗎?」母親大人邊順撫牠的背,邊問我。
「看什麼?」我看著母親對牠如此親切,心裡就冒起大火。
「你的錄取通知書啊,在桌上。」她始終沒抬頭看我一眼。
錄取通知書?啊!我真忘了這個暑假一直在等待的就是這個。我衝進屋裡,就發現了那封印了名字的白信封,根據我媽的個性,肯定是先被她看過了。心心念念的大學通知書,終於收到了,當初高考結束時,暑假就隨即開始,要等到錄取通知,才會知道最後結果。最初那個星期,還真是每天都心心念念著這封信,時常都坐立不安,動不動就會問媽媽,收到了沒有,她每次都說還沒有,再等等,相信她耐性也時常踩在爆發邊緣。
結果陌生牛士突然闖進來以後,我竟漸漸淡忘了等待錄取通知書的事,每天眼看牠跟龍眼樹的故事,看得我有點陶醉。有時,我也會跟牠聊過幾句,可是牠都只懂的「哞哞哞」,其實我一句都聽不懂,假裝自己可以跟牠談話,實際上也只是想有個對象可以講講話,「金牛座」也不見得可以理解同類,至少,我還不清楚牠等的是誰,為何從那天起,每天都來我家佔位置,又或是牠怎樣做到,自然而然就成了我家的一份子。
在收到錄取信以後,便是要打包行李到大學報到的階段,忙著採購新衣、文具、日常用品,陌生牛士那陣子少了跟「龍眼樹」一唱一和,偶爾只有鈴噹聲,表示牠還在。我有時在家門前數數手上的清單,牠也不怎麼會叫,彷彿鬧脾氣似的,對我故作不語。
離開家門的日子總是要降臨,八月三十一日, 暑假的末梢,我拖著沉甸甸的行李箱,踏出了家門,緊抱了母親,依依不捨地鬆開她的懷抱。
一句「保重,休假就要回來。」讓我離開的腳步更加艱難。
「好」我語帶鼻音說。
「跟阿牛道個別吧。」母親把我推到牠跟前。
「我走了。」我輕撫著牠的雲蓋頂。
「哞」那是第一次牠視線離開了那片寬大的草原,兩眼神情凝重地看著我又「噹」了一「噹」。
「你好好陪著我媽。」臉上劃著兩行淚水對牠說。
「媽,我走了」不敢回頭看看她,我知她的淚水不比我來得少,
背過身我就拖著行裝往城外的方向走,身後隨隨飄來了樹聲、「噹噹」和「哞」。
這個暑假以後,母親也和牠一樣,每日面朝那片汪大的草原,等待一個回家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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