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16|閱讀時間 ‧ 約 39 分鐘

國產奇幻YA小說《我與狼少年的魔幻任務》3

    八、改變
    才走到廚房後門,就聞到滿屋子竟罕見地香氣四溢,今晚似乎比拮据的平日晚間多了許多餐點?有馬鈴薯漢堡排、牛肉湯的氣味,真的是要加菜了,難怪胖胖這麼心急地找我回來。
    「爸,媽!我回家了!是有什麼好事嗎?」看到爸媽臉上也洋溢著雀躍的笑容,讓一連數周活在愁雲慘霧的我特別驚喜。
    「雪碧,今天銀行的一位老朋友派了律師陪同爸爸去看我們位於溪谷的祖產,如果未來市政府在那邊有所規劃,或許就能賣出不錯的價錢。明天會再請仲介去估價,若成交了,牧場的經營就沒問題了!」爸爸樂得合不攏嘴。
    「這些日子也委屈你們了……我一直想壓低生活費,不只是你們,牧場的動物們也很辛苦。」媽媽邊攪拌著熱鍋中的香噴噴濃湯,邊無奈地說。
    的確,除了我們省吃儉用之外,牧場動物們的高級飼料也由廉價飼料所取代。倘若現在打腫臉充胖子,牧場一個月內就會面臨斷糧的問題,只好先用拖延戰術,以便宜的物資撐一陣子。
    看到爸媽都這麼開心,我豈有擺出苦瓜臉的道理,一面想著今天真是豐收又完美的一天,我開心地享用大餐。
    「姊姊!肉!我要肉!」胖胖也愉快地在我腳邊等著撿拾肉屑。最近胖胖只吃了一些澱粉和菜泥,想必也十分委屈,我特地遞了幾塊肉給牠。
    「好棒!天堂!真是天堂!」胖胖激動的回應讓我哭笑不得。
    「恰巧明天是週末,我明天就帶仲介去看那塊地!」爸爸津津有味地吃著難得的大餐,媽媽與我相視而笑。
    我想,這大概是爆發財務危機以來,他們睡得最好的一晚吧!
    隔天早上,雖然是週六,但我與魔法社的社長露露依舊約好要去學校準備社團活動,畢竟社團成果展出將和鎮上的嘉年華會一起舉辦,只要能參加的社團成員就能加分。
    「雖然不知道爸媽未來有沒有錢讓我升學,但能加分就加吧!」
    慢慢感覺自己變得積極了,好事也會接連發生吧?我一面期待著今晚回家之後爸媽的雀躍神情,一面前往學校教室。
    沙賓今天沒有來,週末一到他就神隱,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但我還是試著傳呼他。
    「現在在哪裡呀?」
    訊號似乎有點中斷,大概沙賓在距離我很遠的地方,不然就是我自己道行尚淺,隱約只聽到「今天不過去了」、「在忙」等關鍵字。
    露露和其他女同學沒看到沙賓,失望掛在臉上,我們忙著練習擺攤用的紙牌占卜陣型,也一面背著牌意。其實我對塔羅牌占卜並沒有興趣,主要是負責美工與佈置部份,幫忙縫製桌上的神秘桌巾。
    「這次我們也打算用指偶演出這個城鎮以前的魔法歷史,希望能夠吸引帶著加長的小朋友,這幾天將會決定要演什麼劇情,請大家多多蒐集素材。」露露同學的話讓我好奇起來。
    「我應該去找翠祖母,搞不好她知道什麼,今天先自己找找資料,再去問她,或許會比較有效率吧?」才這麼想著,下午空出的吃飯時間,我便迫不期待地跑到鄰近的社區大學圖書館。
    一開始也不知道該找什麼資料,只跟館員小姐說了想找鎮上的歷史,沒想到館員丟給我一些一兩百年的老新聞合訂本,讓我看得津津有味。
    「哇,雪碧同學真聰明,知道這麼多門道啊?」露露社長也抽空前來。
    「我才剛開始看而已呢!畢竟越快決定劇本的話,我們準備指偶的時間就越充分。」
    「真帥!」露露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如果能像她那樣總是率直地稱讚他人就好了,可惜我就是嘴皮硬,就算想稱讚他人,往往也只是想在心底。
    我們用紙筆抄下了幾個比較有趣的素材,也把厚重的新聞合訂本帶回社團教室,和大家一起討論。
    「目前有殭屍入侵事件、連續婦女遭野狼攻擊暴斃死亡事件,還有孩童失蹤案件這幾件比較奇怪。因為我們鎮上是以農牧為主,跟野生動物和森林妖精神怪相關的素材就是這幾件,可以添加一點有趣的元素,穿鑿附會一下,讓劇本更有趣。」露露向大家報告道。
    「但畢竟是要公然擺攤演戲給孩子看的,還是編得可愛一點比較好,萬一引來家長抗議,我們的社團積分就飛了。」我總是把事情想得很嚴重,卻也剛好達到提醒的作用場,大家紛紛同意。
    最後我們票選殭屍入侵、被魔法擊退這種典型的英雄解決手法,讓孩子們看完戲能夠有個歡喜拍手的機會。
    「應該沒有太小看這些事件吧?不過這些城鎮歷史還真讓人著迷呀!」忙了一天,我帶著包包回家。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今天的包包感覺特別沉重。
    「奇怪,為什麼這麼重……」我扛的確實是自己的包包沒錯,但因為太過急切想趕回家聽聽爸媽今天賣土地的事情,我只是冒著汗一路從公車站衝回家。
    「姊姊,我們會沒飯吃嗎?」才剛踏上家門的階梯,就聽到胖胖用無精打采的聲音問我。
    「怎麼忽然這麼說?發生什麼事?」我問胖胖,但牠還沒說出個所以然,我就知道了答案……
    爸媽惆悵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廚房沒有半點香氣,整個家冷冷清清的,甚至連客廳的大燈都沒開。
    彷彿被吸乾精力的大型人偶似的,爸媽死氣沉沉的模樣真是嚇壞我了。
    「怎……怎麼了?難道今天跟律師碰面不順利嗎?」
    爸爸連眼睛都沒看我一下,只是抱著頭坐著,渾身酒氣。
    我望著桌上的酒,超級廉價又傷身的烈酒,我們的家境真有落魄至此嗎?
    「媽……」我顫抖著問她,希望聽到一個答案。
    「啊……都這個時間了,我還沒煮飯……」媽媽努力振作地站起來。
    「不用煮了,冰箱也沒什麼好東西。」爸爸顯然是發酒瘋了,胖胖也害怕地躲到我身後。
    這時,望著冰箱的媽媽才用空洞的眼神回覆我道:「今天我們帶了房地產仲介去看溪谷的地,那裡陰濕,不好開墾,也不適合種植作物或者養牲口,仲介說我們的地只能賣出原價的十分之一……這…連動物們一季的醫藥費都不夠啊。」
    「怎麼會這樣呢?一定是那位仲介搞錯了!」我激動地說:「我們再找其他仲介來估價就知道了。」
    「你爸爸今天已經找了三位仲介,都是鎮上公信力很好的仲介……大家看了都說這種地現在賣不了多少錢。」
    我眼冒金星,這是爸媽對我傳達過最絕望的話。
    「為什麼……為什麼賣不了多少錢呢?」必須看著他們痛苦的眼神追問,我自己也感到心如刀割。
    但越是追問,只是越凸顯事實難以接受。
    「那塊地本來就是荒地,作為牧場或者一般住家都不行,又被山谷陰影夾在中間,冬冷夏溼,仲介們也說賣相不好……」媽媽似乎無力回答我的問題,雙腿一軟,我連忙上前扶著她。
    不忍望著媽媽在冰箱前蹲著的軟弱模樣,我將視線往上移。冰箱空空如也,只有一些牧場自產的雞蛋、水果與幾片薄薄的野菜。能填飽肚子的肉類與澱粉,是一樣也沒有。
    我們已經山窮水盡了嗎?
    已經忘記晚餐是怎麼解決的了,好像是吃了些牛奶配煎蛋,就這樣湊合著一餐。胖胖領會到家裡的愁雲慘霧,也只勉強吞了幾口廉價飼料,就回我房裡休息。
    「唉……該怎麼辦呢?」
    回到房間時,隱約聽得到媽媽試著打起精神勸著開始醒酒的爸爸。兩人一定是疲憊地趴在沙發上,想著該怎麼保住這棟房子與牧場的動物們吧?
    「聽說鎮上現在極度缺建築工人,很多建設都要開始了,我去做那個吧!」
    「可是你少年時摔下馬的舊傷怎麼辦?現在天氣一冷都會復發吧?馬上就是冬天了,你真的要掛在高樓上、每天搬重物嗎?」媽媽的語氣已經哽咽了。雖然很想立刻跑出房抱住她們,但我知道,爸媽一定不希望讓我看到他們無助的模樣。
    「還是……把牧場的那些老瘦馬賣掉吧。」
    「誰要收?」爸爸驚叫起來。「妳該不會是想把牠們丟給老約克吧?妳明明知道牠們會被殺死給那些馬肉餐廳吃的……」
    「可是,不犧牲那些馬,其他還有大半輩子要活的動物也會活活餓死啊?我們下週就付不出糧草錢了,馬兒們該吃的保養品也已經斷了十幾天,牠們不舒服的症狀也已經出現了,與其讓牠們過這種沒品質的老年生活……」媽媽哭了起來。「倒不如給牠們個痛快……」
    「不行,不能去老約克那裡。就算拼了這條命,我也要保住這些跟了我們這麼多年的馬兒……」
    爸爸的語氣中沒有任何鬥志,彷彿知道自己遲早也會放棄似的。他只是趁著酒意把句子脫口說出,因為真正的理智,已經不容許他說出如此任性的話。
    「我也會去老約克那裡嗎?我有這麼多肉。」回過神時,胖胖含著覺悟的眼淚望著我。
    「不會……老約克不賣狗肉的。你別這樣說好嗎?我好難過……」我哭笑不得地摟住渾身肥肉的胖胖,但也是這時我才發現,胖胖只是毛澎,黑亮的毛皮底下也已經摸得到肋骨了。這些日子來,連胖胖也瘦得這麼多……
    「魯克,我們走!」我偷偷溜出門,趁著夜色牽出魯克。
    「姊姊,都這麼晚了,妳還想去哪啊?瘋了不成?」連魯克也叫我姊姊,這還是我第一次用傳呼的方式接受到魯克帶著喜感的鄙夷語氣,讓難熬的夜晚終於好過點。
    「當然是去翠祖母的家啊!這種時候不跟老人家談談,還要等什麼時候呢?反正躺著我也不可能睡得著!」
    「可是,聽小班說森林那天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真的要去嗎?我應該還能活著回來吧?」魯克被我套上韁繩時甚至想躲開,讓我感到有些心疼。
    畢竟,我的確不能保證等等的夜騎不會出事。
    「我把沙賓傳呼來保護我們,這樣妳安心了嗎?至於胖胖,我就請牠在家裡陪爸媽。牠最近都沒吃飽,還逼牠走這趟就太勉強了。」
    聽完我這麼說,魯克仍嘆了口氣道:「欸,可是,我也沒吃很飽啊,最近的草又乾又硬,根本是拿來墊窩的,要我們吃下肚,太過分了吧?」
    聽到魯克反映出其他馬匹的心聲,我又怎麼會好受呢?
    「所以,」我勉強打起精神哄牠。「我們現在就去找翠祖母想想辦法,我相信她會有辦法的。」
    「可是,翠祖母連自己的身體都顧不好了……」魯克話說到一半,就打住了。的確,上次看到翠祖母的模樣,要我不擔心也難。
    而這次好不容易踏著夜色登門拜訪……翠祖母依舊臥床休息,看似是剛吃藥下去,我也不好意思吵醒她,一直等到晚間十二點,祖母才因為口渴而緩緩醒來。
    「雪碧?抱歉,妳每次來一趟都看到我這種樣子……」
    「不用因為生病而道歉啦……祖母,只是很心疼,不知道怎麼幫助妳。」
    「我這一個月來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大病小病不斷。以前被診斷出電磁波過敏,也不會這麼嚴重。」翠祖母真的是比以往記憶中的憔悴多了。
    翠祖母病名為電磁波過敏症,而這也是她必須離群索居的原因。我們一般家庭必備的烤箱、電視、收音機等各式電器,只會害得祖母大病不病不斷。而未來,隨著都市的開發、市鎮高科技建築往郊區移動逼近,祖母會被電磁波影響的程度只會越來越深,一想到這個問題,我也感到十分頭痛。
    這世界上,多的盡是我無法掌控的事。
    「雪碧,這麼晚來找我,有什麼事嗎?」祖母俯瞰著漆黑樹屋外的空地,似乎在替我確認著駱馬魯克的平安。
    「嗯……」對著病榻上的祖母提出爸媽的問題,讓我卻步了。
    「牧場的大家還好嗎?妳呢?開學了吧?」即使是簡單的話家常,祖母卻一眼就看出我的癥結點。
    或許祖母是故意要讓我別無選擇、脫口說出一切吧,我也只好把牧場遇到的狀況娓娓道來。
    當然,我並沒有把爸媽多麼煩惱、牧場動物如何受苦等細節告訴祖母。
    「那塊地的確是不值錢沒錯,」翠祖母眉頭深鎖。「真是抱歉,留下這種沒用的爛攤子,又讓妳們後代傷腦筋。迦農市是農牧重地,原本以為踏踏實實地搬到這裡經營牧場,就能一直穩定下去,看來我和妳祖父想得太天真了。」
    祖母與祖父當初是從別的市鎮遷移到迦農市,開了這個牧場落腳下來。如今知道自己辛苦經營的一切,隨時可能付之一炬,祖母的臉上竟湧現了平靜。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就順應局勢,把牧場賣了,搬回城市去,你爸媽腦子都很聰明,這次不要自己當老闆,給穩定的小店、小商場雇去,對妳的生活或許也有好處。」
    沒想到,祖母是如此豁達。她總是這樣接受上天的考驗,就連我出生時因為聽力不佳、在接下來的幾年語言學習差了同學一大截,祖母也總說這是上天給我的恩賜……
    我離祖母理想的境界很遠,相形見絀之下,此刻的我更是噙著淚水,好想奪門而出。
    「抱歉,祖母……我可能暫時還是無法接受您的說法,關於牧場的事,我還想再試試看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這當然也很好。」翠祖母露出微笑。
    我想起了一直想問翠祖母的問題。她以前就知道我會使用魔法,雖不鼓勵也不阻止、但會微笑地紀錄下我的所做所為。祖母難道不害怕嗎?還是小時候的我會魔法,並不算什麼稀奇的事?
    「對了祖母,我最近加入了魔法社,您還記得我小時候會使用魔法嗎?」
    「抱歉……我不記得了……一點印象也沒有。為什麼妳忽然要加入那種社團呢?」
    祖母的反應讓我很意外,她的語氣轉為冰冷,大概是認為我在家裡出狀況時還搞這些,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事到如今,如果我還提起一隻狼,恐怕只會讓病榻上的祖母驚嚇不已。
    「沒有為什麼,我單……單純只是因為升高二了,必須找個社團加入而已。」我打哈哈,將話題帶過。
    此時,翠祖母再度探頭望向窗外的夜色,似乎在確認著什麼。
    「祖母,晚上這裡還平安吧?看您好像有點擔心。」
    「不。我一點都不擔心。」她露出疲憊而慈祥的暖暖微笑。「只是也已經午夜了,妳還是先騎著魯克回家去……等哪天祖母身體好點,我再做薰衣草餡餅給妳吃。」
    「好……我好期待喔!」真摯地擁抱祖母之後,我感覺總算稍微打起了精神。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當時我能更快察覺祖母的狀況,或許,那件憾事就不會發生了……
    九、黎明的決定
    早晨清醒時,我是被一個驚慌、同時也帶著傲氣的年輕男性聲音所驚醒的。
    「不要!住手!放開我!我不要走!」
    推開窗戶,牧場的前任冠軍賽馬小班,正被兩個不認識的男子套上套索!
    「混蛋!放手!小心我殺了你們!」小班暴怒地喊著,一陣又踢又跳,卻因男子粗暴的拉扯而摔倒在地。
    牠激昂的悲鳴,讓牧場的動物起了一陣騷動。
    「怎麼辦、漢克先生怎麼會讓我們小班這樣?」
    「小班身價最好,會先帶走牠也是沒辦法的……」
    其他的馬匹害怕地躲在圍欄的另一邊討論,我都聽得見牠們的徬徨。
    「爸!媽!小班牠……」我顧不得還穿著睡衣,奔向門口的寒瑟秋風中。
    「等牠累了,就會跟他們走了。」爸爸雙手撫住臉,不忍心再看著小班死命掙扎,從門廊躲進客廳。
    「媽……為什麼這麼忽然,也不跟我商量呢?」
    「今天賣了小班,其他牧場的動物或許還能撐個兩週,這已經不是能和妳商量就解決的事了。」媽媽告訴我,小班將去一個觀光牧場,當都市乘客的載客馬。
    就在我意識過來時,我已經哭得泣不成聲。小班驚天動地的嘶嚎傳遍整個漢克沃德牧場,爸媽都躲回屋裡,或許可以少聽到一些悲鳴,但小班的意念,卻像鼓棒般沉重地一次次直接敲進我心底。
    這是怎樣也不可能迴避的。
    「小班!」我受不了,高舉雙手衝上草坪。
    「請不要這樣用力地拉牠!牠是前任冠軍馬耶!萬一又讓牠摔傷,我們過去的心血就白費了!」
    兩個男人聽了,鄙夷地望了我一眼。「好啊,那妳來教教我們怎樣才能讓牠上馬車啊,小姑娘!」
    我沒時間顧慮他們的可惡反應,畢竟他們是要開支票給爸爸的人,得罪不起。我只是咬著牙移開他們的套索,牽住小班的韁繩。
    「小班!是我啊,雪碧!」
    小班與我視線相觸的那刻,立刻停止狂燥的跳動。
    「不要過來!我會讓妳受傷喔!」雖仍是如此驕傲的語氣,小班的身體線條已經比方才柔和許多。畢竟牠也知道,牠隨便的一跳、一扯,都可能讓我連人帶繩撞上地面。
    「小班,你這樣會傷到自己的,你看到那些鞭子了嗎?那是用來打你的。」
    「打我又怎麼樣!我很耐打的!」雖是嘴硬,小班溼潤的瞳孔中卻充滿了恐懼與無奈。
    我哭著抱住牠黑白相間的大鼻子。「小班,拜託你乖乖跟他們上卡車好嗎?就當作去旅行……等我們……等我們有錢,一定會去接你回來的。」
    「妳自己也知道這是騙人的。」小班的眼睛湧出淚水,但牠仍伸出舌頭,重重地舔了我的手一下,無奈地道別。
    「去新牧場要乖,要服從,聽我媽說那是一個觀光牧場,你只要每天乖乖載城市裡來的客人走上幾圈,就有飯吃了。」
    「可是,我在這裡什麼都不用做,也有飯吃啊。我不相信我去那裡會比較好。」
    「那裡的飯比較高級……不像現在,因為沒有錢,只能給你吃些爛食物。」我勉強說服著小班,也說服著自己。
    畢竟,還是得放手的。
    目送小班跟著陌生男子走上大卡車時,我感覺整個心都被掏空了。讓我們的冠軍馬小班去被那些觀光客鄉巴佬、以及粗魯的城市小孩乘坐,牠的自尊真的承受得住嗎?但我不能再想這些,以免把自己的擔憂也一併感染給小班。
    「小班,再見,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喔!」
    小班一定聽到了,但牠不願意再回答。我望著猛力關上的卡車車廂門,直到卡車駛遠,沒入家門數公里遠的黃土道路,我都無法再想著其他事情。
    ※※
    日子再怎麼不順遂,還是得走下去,我踏著沉重的步伐到學校和同學排練魔法社的兒童劇劇本,想到祖母說的話,又開始煩躁起來。
    祖母在日記提到我初次變出羽毛魔法的事情時是如此愉快,昨晚卻一口咬定她不記得了,是單純地不記得,還是有什麼隱情呢?
    「奇怪,社團辦公室最近有掉東西耶!我借的書好像不見了!」露露邊找著東西,邊抱怨。
    「大家再找一次看看吧?」我心不在焉地回答。此時,露露和其他同學也繼續翻著社團的書桌與抽屜。
    「咦這是……」我看到今天的報紙被翻了出來,頭版寫著市長要與知名的萬象企業合作、興建購物中心與大飯店,還要成立本州的第一座紡織園區。
    「本城市即將轉型為輕工業城市,創造更多就業機會!陸陸續續將有四萬個職缺釋出。」是個讓人打從心底快樂起來的新聞,我想到爸媽昨晚的對話,他們不就有意願搬到城市去、找個穩定的工作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或許我也不用為升學的事情而煩惱了。
    但到那時,漢克沃德牧場勢必會不復存在吧?牧場的動物都會轉賣給鄰近的牧場接收……不,我們的牧場大多是些老傷殘的馬匹,大概還得紛紛花錢拜託別人讓我們「寄養」,而不是直接轉手。
    「如果對方能好好照顧我們的馬……付點錢是沒關係,只是,爸媽真的負擔得起嗎?」
    「雪碧,輪到妳念台詞了!」與我對戲的高個兒副社長傑德,不滿地抖了抖手中的指偶。
    「喔……好,抱歉。」我望著台詞。「魔法三要素為力量、渠道和接收者,我們現在只缺一個渠道。」
    由於不太明白台詞的意思,我唸得比往常更加結巴。
    「唉,不是我在說妳,雖然平常就知道妳耳朵不好、有結巴的問題,但這是在演一個劇,妳至少也先唸得一點,再放點感情嘛!」沒想到傑德會開口就指責我,講的還是我最討厭被戳的痛處。
    但既然是自己練習不夠,也怪不得他人數落。我只能靜靜地等傑德唸完。
    「對了,沙賓怎麼今天也沒來?難道妳又沒跟他說一定要來嗎?這是最後一個黃金週末了,下週就要去擺攤、開演了。」
    「沙賓不缺這些分數。」原本只是想替沙賓說話,不料語氣有些強硬,傑德變得更生氣了。
    結束了烏煙瘴氣的一天後,我坐公車回家,一路上期待地望著遼闊的公路、牧場與綠地,盼望著能遇見沙賓。
    當然,我也對沙賓展開傳呼,只是他始終沒回應。
    「真是悶透了,想找個人講講話也不行,沒一件事是順利的。」我沮喪地回家,才剛接近家門前的草坡,就看見一輛高大的黑色轎車,如座頭鯨般突兀卻雄偉地停住在我家門前。
    「是什麼大人物嗎?」我即使沒親眼看過這種車,卻也在電視上知道,乘坐這種車前來的傢伙一定來頭不小。慌慌張張地奔進屋子時,迎接我的是滿室的笑聲。
    爸媽正與兩三個穿著西裝的陌生人相談甚歡。
    「啊,我女兒來了,雪碧,這是市長秘書克羅,以及萬象企業的接班人偉特先生,還有這位,是律師珍娜。」
    我這才看見角落裡的那位女性陌生人,而是穿著香檳色的氣質套裝,窄裙下的腿看得出有些年紀,卻線條好看,棕色長髮,是非常優雅的中年女性。
    這兩男一女來我家做什麼呢?八成是談著好事,才讓爸媽得以從愁雲慘霧中解脫吧?
    從桌上咖啡杯的污漬來看,這群人在這裡也坐一陣子了,用相談甚歡應該不為過。
    「雪碧,我們可以把牧場交給市政府管理,這裡符合他們的農牧保存計畫,動物們也都會獲得妥善照顧。放心,只是讓出經營權,名義上我們仍是地主。」我確認爸爸眼神清醒,神情彷彿鍍了金一樣,這番話聽在我心底,自然也是悅耳至極。
    「真的嗎?」我喜上眉梢,此時,胖胖卻咬住我的洋裝裙擺,讓我出了洋相。
    「幹麼啦!抱歉!我出去一下!」只好先找個理由告退。
    「有什麼事不能用講的?要在滿屋子客人前面咬我裙子!」門廊上的我罵胖胖道。
    「我剛剛一直叫妳,妳卻沒聽到啊!」
    看來的確是我的疏忽,畢竟大人們談的事情攸關牧場,我怎麼可能分心呢?
    「佳恩不太對勁!」
    佳恩是匹老母馬,據說曾經產下不少冠軍馬的後代,可惜被惡質馬場當成種母利用殆盡之後就要賣去當軍營的載貨馬,是爸爸積極阻攔才救了牠。因為是元老級的馬兒了,佳恩也在我們牧場上有著族長般的地位,不少適應不良、曾受到虐待的馬匹都因為佳恩的關懷,才在我們牧場上漸漸放開心胸、享受生活。
    「現在佳恩是在馬廄裡吧?你先去叫威爾斯獸醫好嗎?」
    「找過了,但他又不在家了。」胖胖回答。
    刻不容緩,當我趕到馬廄時,原本總是站得挺拔的佳恩,竟是疲憊不堪地躺在自己的欄舍中。
    「對不起,雪碧小姐……我站不起來了。」佳恩虛弱地甩了一下泛白的淺色鬃毛。
    「為什麼要對不起……」我心疼地摟住佳恩不斷往下垂的脖子。「妳哪裡不舒服呢?」
    「上週開始就腳沒什麼力氣,走路也很痛,偶爾晚上會趴下來睡覺,但總是睡不好……今天雖然有出去吃草,但疼痛越來越難以忍受了。」
    「是腳痛嗎?」我輕輕伸手想撫摸佳恩的腿。
    「全身關節都痛,啊啊………請不要碰。」
    我知道原因是什麼,佳恩或許不好意思提起,但我們從兩週前就停止給馬兒餵食一切必須的保養品,包含止痛與潤滑關節用的葡萄糖胺。
    以往馬兒若有跛行、弓背等症狀時,我們都會根據威爾斯獸醫的建議給予適合的保健食品,畢竟這些馬兒換算成人類年齡,多半是六七十歲的長輩居多,怎麼可能只靠一般的糧草就維持住健康呢?
    「佳恩,真的很對不起,讓妳受這種苦……但是我今天聽到好消息,牧場的危機很快就能解除,我會督促爸媽一拿到支票就發營養品給妳們吃,胃容易脹氣的傑克、亞當和柏德都可以繼續換成高級的飼料,也可以適當補充腸胃酵素。當然,葡萄糖胺和該給的保健品,也都會用以前的份量配給妳們。」
    「那麼,就麻煩小姐了……雖然我很討厭喝那種苦苦的液體,但一兩天不喝,身體真的就開始出現異常了。」佳恩重重地嘆了口氣。
    短期缺乏保養品而出現的症狀,或許能夠恢復,但如果時間再拖下去,對這些老馬而言,傷害一定遠比我想像中的大。我一面把這件事記在心底,一面請胖胖明天一定要再去找威爾斯醫生,給佳恩做更進一步的檢查。
    回房時,我已經累了一天,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便在書桌前坐了一下。
    「好想找人講講話……」腦中浮現沙賓的臉孔,原來這傢伙對我來說這麼重要,明明一見面只會扛槓、吵架,我這才發現,沙賓一直都不是帶給我壓力的那個人。
    他是一個鑰匙般的存在,開啟了我對魔法的興趣,也因為這份興趣,我變得能用其他角度看事情,卻也充滿了不安。
    我帶著不愉快的心情入睡,當破曉時的藍光透過窗簾瀉進我房間時,窗外傳來一陣騷動。
    像是有人輕敲窗戶的聲音。因為這兩天過得太糟,睡眠品質已經很差,我只想繼續蒙頭大睡。
    沒想到這聲音持續了好幾分鐘,我走投無路,只得放棄夢鄉。
    「怎樣啦?誰?」大概又是沙賓,我睜開乾澀的眼睛憤怒地起床。
    本身我就有起床氣的問題,特別是這種想抓緊時間睡著的凌晨四五點,我的怒意就變得理所當然。氣沖沖地替沙賓開了窗之後,我無力地縮回被窩裡。
    「天都還沒亮,你來幹嘛?等等在學校不就可以見面了嗎?」
    平常總是飛快又平靜回嘴的沙賓,這次沉默了幾秒。當我意識到不對勁時,才緩緩從被子中探頭。
    沙賓的神色蒼白,身體與頭髮都有泥土與草屑。
    「你就這樣髒兮兮地直接坐在我床上嗎?真的很沒家教耶。」
    當我明白自己似乎說錯話時,沙賓的金色眼瞳有著深沉的失望。
    「聽好,」雖然我是為了妳才來到這裡,但不代表妳想傳呼我時,我就隨時要出現。」
    我從沒看過沙賓用這種冰冷的眼神對我說話,渾身的血液都凝結住了。
    「同樣地,」他沉痛地望著我的眼睛繼續把話說完:「我不是妳的附屬品,也不是妳的寵物,雖然我自願來到妳身邊,但這不代表妳可以永遠擁有我,也不代表妳可以漫不經心地這樣傷害我。」
    我啞口無言,只想著該怎麼替自己辯解,才能讓自己聽起來沒那麼惡劣,而這樣拙劣的思考模式,也早就被沙賓識破了。
    「妳想說妳沒什麼惡意,對吧?」沙賓抽開像金色彗星般的銳利目光。「告訴妳,所謂的沒有惡意,其實是出自於真正的下意識,這才是最傷人的。」
    「對不起……」我作夢也沒想到,看起來是個好好先生的沙賓,竟然也會受不了我。
    從小到大我就沒有過長久的朋友,在學校被排擠、寒暑假時也只能跟動物相處,沒想到是因為我自身的關係。
    「妳太意識到妳自己的不足了,其實妳的語言、妳的聽力根本就不是問題,也許妳覺得把朋友惹氣了,他們就會離你而去,妳就輕鬆了,但是妳聽著,我來這裡,本來就不是要來讓妳輕鬆的。不管怎麼樣,在狀況明朗之前,妳都得習慣我。知道嗎?」
    沙賓的「習慣」兩字發得好重、好痛,我的心臟明顯感受到他所面臨的情緒,就像暴風雨前、壓在牧場上空的厚重雨雲。
    「對不起,你每次從我旁邊跑走,其實我都想過或許你就這樣不會回來了、而這樣我也會輕鬆了。也很抱歉我很少主動關心過你,你要放下家人來到我這裡面對這些什麼魔法的屁事,最辛苦的一直都是你才對。」我哭了出來,因為覺得沒有臉面對這個正直的傢伙,我用雙手遮住了臉。
    沙賓拉開我的手,清澈的金眸像直達谷底的探照燈般,彷彿在尋找著那個往後退卻的我。
    「沒事了,只是,有必要告訴妳這些,以免之後想說,卻沒機會了。」沙賓緩了口氣,表情因為一口氣說出心底話而顯得輕鬆了些。
    直到他說出剛剛那些話之前,我都還沒認真想過,沙賓跟我一樣,只是個孩子,他離鄉背井,也會想家、也有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卻只是因為諸事不順、他又碰巧不在身邊而亂發脾氣。
    我真的是可恥。雖抹去了眼淚,卻因為過度厭惡自己,全身心都顯得更狼狽。
    「雪碧,我說那些話不是要針對妳,所以妳不要再回到妳自怨自艾的老習慣裡,可以嗎?我希望我們之後可以好好相處,因為,我不可能永遠在妳身邊。」
    在一起的時光是有限的,沙賓總有一天會離開我。狼是這麼活在當下的動物,所以希望能彼此好好相處。終於明白他用意的我,止住了眼淚。
    這是我第一次發自內心去心疼沙賓,並主動詢問他這幾天遭遇了什麼事。
    原來,沙賓仍繼續在追蹤森林中攻擊我們的黑狼與獵人真相。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
    「雪碧,閉起眼睛。」
    我腦海中猛然閃過沙賓穿梭在林地、狼狽吐息的畫面,接著,我看見了一個破碎的玻璃小瓶,瓶身外圍被草環圈住。
    原來,沙賓在給我看他先前在森林中搜索的畫面。
    「妳看到那個道具了吧?破瓶應該是用來盛裝某種能量,草環是為了鞏固能量不要被外在環境干擾,是施法的道具。」沙賓嚴肅地望向即將黎明的天空,晨光輝映在他濃而深的眉宇線條上。
    「原來,還真的有魔法,但它應該不是針對我們,因為我們這幾天都平安無事啊!」我聳了聳肩。
    「不,它是針對我們,只是,它還沒笨到直撲我們而來,而是要引誘我們走向陷阱。」
    我這才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沙賓,你不要再一個人去森林了。我也要想想翠祖母該怎麼辦,搞不好她被什麼邪惡力量騷擾了,才一次比一次衰弱。」
    「那我們兩個今天就去看看妳祖母,搞不好她聽過或看過什麼奇怪的事,這也能當作我們的線索。」沙賓與我做了個決定。
    十、迎頭反擊
    我們蹺課了。
    因為翠祖母遠比上學更重要。
    坐在魯克背上、往祖母家前進時,我不斷想起那個草環與玻璃瓶,便利用時間翻開手邊的社團筆記。
    魔法三要素,力量、通道與接收者,倘若接受者是上次攻擊我們的黑狼與獵人,那草環與瓶子就是通道了,透過調查通道的狀況,應該能逆向追蹤力量的來源……也就是施法者。
    「草環上的材料有覆盆子、芒草、漿果……瓶子材質是錫製蓋子配上玻璃。」我翻著隨身版的花草藥典一一確認:「這應該是德魯伊的魔法吧?但德魯伊一般都是站在守護者的角度,為什麼會如此惡意攻擊我們呢?」
    「也許對方只是利用德魯伊手法,來掩飾自己真正的身份。」沙賓與我一面討論著,卻沒有結論。
    直到我們抵達祖母家時,才發現草地上滿是一團團可怕的毛茸茸物體。
    「天啊,這是翠祖母的斑鳩呀!」所有她飼養的斑鳩都身體僵硬地墜落在地面,顯然暴斃很久了。
    「祖母!」我激動地闖進房間,祖母的身體已經失溫了。
    偏偏祖母住的地方離城鎮有一大段遠路,等到我們好不容易將祖母送回大馬路旁,又將她送上汽車駛往醫院,已經是下午的事情了。
    爸媽堅持我應該回去上學,沙賓便陪同驚魂未定的我一起改搭公車去學校。因為祖母出了如此大事,爸媽也無心過問太多,只將沙賓當成我的同班同學。
    往學校的公車上,我與沙賓的體力其實已經到了極限,但沙賓仍警醒地望著遠方。我靜靜地凝視著他的側臉線條。沙賓的眼形細長而尖銳,彷彿畫了眼線似的濃密睫毛,讓他擁有剛柔並濟的氣質,每次望著這張空白卻也寫滿深刻情緒的臉時,我都覺得自己遠遠不及他的堅強獨立。
    忽然間,沙賓伸長了脖子,像是發現了什麼。
    我望向他眺望的方向,一片平原上的民宅傾頹如被地牛翻過,屋頂有火燒過的痕跡。
    「這不是我們副社長傑德的家嗎?」我與沙賓面面相覷。
    「痕跡還很新啊,是今天早上的事嗎?人應該被救出來了吧?」沙賓喃喃自語。
    看見每日接送傑德的紅色轎車、竟翻倒在地時,我激動地拉了下車鈴。
    「司機!麻煩您!」沙賓也連忙幫我喊著。
    我們一下車,就往反向衝。
    傑德家很明顯出事了,就算人被救走,基於最近怪事頻傳,我們也有義務立刻瞭解發生了什麼事。
    半個房屋都垮了,不曉得是因為地震還是火災,或者單純因為結構不穩而垮了樑。我們這種農牧小市鎮的確是常有這種事,但畢竟是同班同學的家,只在車上匆匆瞥一眼就自我安慰「對方肯定沒事」,絕對說不過去。
    「小心喔!結構可能還有問題,隨時都可能繼續垮下來。」我提醒跑在前方的沙賓,隨後不斷大喊傑德的名字,確認是否有人還被困在內部。
    「傑德?有人嗎?」我先朝被翻倒的轎車底下查看,裡頭沒有人。
    整座大屋像是放得半軟的氣球般歪塌,我追隨著沙賓從尚未倒塌的西側門廊進入。
    窗框都被震碎了,滿地碎玻璃,越往裡走光線越暗,焦黑的門柱空氣中瀰漫著濃煙殘留的可怕苦味,讓我和沙賓的鼻腔都充滿壓迫感,衝擊直攻腦門。
    「火災應該發生不到兩小時,應該有人來把這裡撲滅了。」沙賓機警地蹲下,摸了摸地上的粉末。「妳看,這是水漬沖過的黑屑痕跡,地板都還是濕的。」
    「但是今天早上我沒聽到消防車的聲音耶,你有聽到嗎?」
    「完全沒聽到。」沙賓也搖頭。
    「有人嗎?」我繼續往裡頭叫著。
    忽然間,裡頭傳來摩擦聲,像是有什麼木條被踏折斷裂的聲音。
    「傑德?有人嗎?我是雪碧!我們來救你們出去!」
    「喀滋──」裡頭又傳來同樣的聲音,緊接著,是整棟房子驚天動地的嗡嗡聲。
    天花板噴下粉末,巨大的迴響讓我和沙賓抱頭蹲下。
    「是上面的樑柱傳來的,房子隨時會塌。」我轉頭時,看見沙賓的金眸也有一絲游移。
    「救……救我!」本來還在猶豫是否要進去,裡頭傳來清楚的人聲。
    「我進去。」
    「可是……」我拉住沙賓。
    「雪碧妳就留在這,妳不是變過托住羽毛和泡泡的魔法嗎?」
    「對……」我不懂為什麼沙賓要提這個。
    沙賓往黑暗裡靈巧地衝去,一路躍過地上的亂石與碎木。
    「嗡嗚嗚嗚……」天花板再度傳來可怕的塌陷回音。我整個人縮了一下,這才明白沙賓的意思。
    天啊,那種小兒科的魔法真的能用在這裡嗎?
    「不,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語言的能力是很直接的,我現在該……」我亂了陣腳,大聲告訴自己,我可以作到。
    「停住!」我對天花板吼道,要是以前的我,一定會因為自己此刻又蠢又慌的舉動而瞬間放棄吧?但現在的我卻吼出了這樣的指令,感覺胸口一陣發燙。
    瞪大眼睛盯著天花板,使勁與不斷發出巨響的樑柱對抗,我舉起雙臂,十指朝上猛張。就在此刻,我才發現胸口發熱並非我的錯覺……
    從祖母那裡拿來改造的紅寶石戒指竟然也順著我的動作,往上延伸漂浮,瞬間放射出比鮮血而還殷紅濃郁的猛光。
    「嗚嗚嗚嗚……」天花板繼續噴下牆垣的粉末,天窗瞬間也破了,千萬玻璃碎片朝我直接猛墜。
    「停住!」我激昂地嚷道,眼睛直視著往下扎來的脆片。
    而碎玻璃就在我眼前五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雪碧!再撐一下,我抓住他的腳了!」沙賓在漆黑的盡頭傳來呼喊,立刻振奮了我的心神。
    「我的魔法起作用了,我一定能撐住這個房子,一定能撐住!」我高聲朝自己喊著,或許也喊進了沙賓的心,他此刻的所見所聞,也像回力鏢一樣擊進我的腦海。
    沙賓揪住了我同學傑德的腳,細瘦的沙賓甚至將高大的傑德扛了起來,全力衝向我、衝向大門。
    「撐住,雪碧!」透過沙賓的目光看見自己時,我十分驚訝。原來我的金色長髮都也如同凝結在空中伸展出去,在滿身靜止的玻璃碎片中堅毅地站立。
    「雪碧!我們出來了!」
    「好!」我緩步地往後退、壓低身體,持續發出靜止的念頭,一直到我移動腳步後,數噸的屋瓦與斷樑摔打在我原本站的位置,粉末噴上了我的臉,髮梢也被漫天的牆灰吞噬。
    身後的世界因為我的撤守而陸續崩塌,地板震得我連跑都跑不穩,只能踉蹌地朝有光的地方猛力前進。我甚至一度被震倒在地,雙手碰到石壁殘骸劃出了鮮血。
    聽著身後的崩毀巨響,我跌進了光中,跌進了沙賓的懷裡。
    「傑德……對不起,你的家人……」我望著雙腳骨折,掩面哭泣的傑德。昨天還活靈活現地在社團教室裡與我對戲的傑德,此刻只像個殘破的布娃娃嚎啕大哭著。
    我與沙賓再怎麼努力,終究還是無力救出房內的其他人。
    很想知道傑德到底出了什麼事,我甚至努力張口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頭痛欲裂,天旋地轉……當我醒來時,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好安靜、好溫暖的地方。
    一眼就瞥見老式教室特有的方格子窗,外頭是溫暖的黃昏,陽光如好友般裹住全身,我身上披著的黑色外套,有獨特的青草香氣,閉著眼睛嗅聞,就能清楚明白對方的身份。
    是沙賓的外套。
    「妳還好嘛?雪碧。」沙賓溫潤而微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看來他把我帶到了空教室裡。這裡是階梯式的木質地板大教室,前方有著與牆同寬的巨大黑板,後方堆放著美術雜物,走道上已被整理出一個臥鋪,看樣子,平常沙賓就曾在這裡歇息。
    「這裡是……」
    「傑德家附近的廢棄小學教室。因為我知道妳一定不願意去醫院,看妳也沒有任何外傷,對我的呼喚也有眨眼和瞳孔反應,就直接把妳帶到這裡,等妳恢復意識。」沙賓沉穩地解釋著,邊輕輕將我扶起。
    「我以前看過這種狀況,初次施放巨大能量之後,施法者往往會放盡氣力。今天要妳去撐住那片屋頂,真的是有些勉強妳了,也是拿我們的命在賭博……我不應該這麼草率的。」沙賓難得地帶著愧色與歉意,瞳孔中的金色就像此刻的夕陽一樣輕盈卻溫暖。
    「不,當機立斷是對的。我真的很高興,原來我做得出那種事。啊!」我摸了摸胸口。「那條項鍊……」
    「這好像是重要的施法通道,是用來承接魔法能量和妳之間的橋樑。」沙賓將保管在他那的項鍊還給我。
    紅寶石又恢復了以往的冰冷,我沒有忘記這是從祖母那裡繼承而來的。沒有華麗的開場白、也沒有什麼家族的秘密要說,祖母就只是伴隨著舊物一起給我……
    她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起身從包包中拿出我的水瓶,和沙賓交換著喝。我這才發現我昏過去的這幾小時間,沙賓還曾奔走到醫院去打聽消息,腳底都還是塵土。
    實在是太渴了,我們這才像兩個貪婪的孩子般,一直輪流喝著水,終於享受到放鬆的美好。
    「你也喝得太急!」我們相視而笑。
    在稍做喘息的當下,沙賓告訴我,傑德已經被送往醫院接受治療、而他的家稍早遭受縱火,消防隊第一時間並沒有發現他、只帶走了他的父母,因為父母意識一直到剛剛才恢復,所以傑德就獨自躺在危險的屋舍殘骸中,直到我們發現他。
    至於傑德的家為什麼會遭到縱火,目前還查不出原因,但消防隊的態度很冷淡,沙賓也打聽不出什麼,就急著趕回我身邊了。
    已經休息夠了,有太多問題該去找翠祖母問清楚,我拎起沉重的包包起身。
    就在此時,因為我力氣尚未恢復,才一個沒拿穩,包包就摔落在地,那本厚重如磚的歷史新聞合訂本,也連帶地滑了出來。
    原來我前幾天誤把露露借的書收到自己包包,現在才發現。
    「唉呀,這麼脆弱的東西都被妳摔壞了耶。」沙賓邊虧邊伸手幫我撿書,我則好強地自己彎下腰,合訂本的確摔得不清,有幾張編訂不全的紙頁甚至就這樣滑出書皮。
    而當我倆的視線接觸到其中一張老舊剪報時,手邊的動作也停住了。
    「魔女與狼的傳說」──斗大的標題用著現今早已不會用的復古彎曲字體,而這是一百多年前的當地新聞剪報藝文版,上頭的專欄名稱為「那些我們已不說的杜撰歷史」。
    即使當時的投稿作者都強調是杜撰,仍無法讓我們的好奇心退卻。
    我和沙賓,用激動的心情開始讀起以下的文字。
    ※※
    那是當沃魯思還是一片荒蕪城鎮時的事了。
    首波來此拓荒的必薩家族經歷了五十年的光陰,在沃魯思平原成了望族,並擁有百戶佃農與奴工為他們賣命。不久,必薩家族與新遷入的商人家族暮莎忙著政治角力,瘟疫卻到來了。
    心急著想鞏固地位的必薩家族,揪出瘟疫的始做雍者,將她們視為女巫一一吊死,該家族的唯一一位男丁則得以倖免。
    然而,後續又有市民回報,說這名逃離沃魯思的男丁,其實是一名十六歲的少女。
    沃魯思派出爪牙追殺少女,迫使她一路逃向森林。在那裡有著勢力壯大的狼群,爪牙們判定少女也活不了多久,就暫時收手離去。
    過了兩年,沃魯思鬧了飢荒,森林裡也被漫天大雪所覆蓋,許多動物族群一一遷移離去,卻有人目睹到奇異的景象。
    有名白衣少女與一頭孤狼站在荒野中漫步。少女發出嚎叫時的聲調壯麗而妖艷。
    無論相隔多遠,只要她一呼求,孤狼便總是趕到她身邊。
    人們傳言道,這名少女就是當年逃走的男丁,而飢荒、大雪都是她的巫術,這次,沃魯思的兩大家族聯手起來拘捕她。
    連同座森林中的其他無辜狼群,也無法倖免。
    隨著獵狼行動的展開,追捕者漸漸將獵殺範圍縮減到銀白色的公狼身上。
    這期間,陸陸續續有人見到少女依舊穿著清新脫俗的蕾絲連身裙,腳踏靴子,悠閒快樂地與白狼在原野中漫步。即使是在人人必須穿著皮襖保暖的寒冬,少女滿面春風,身著單薄卻自在無礙,彷彿把所有世界上的溫度都竊到自己與血液般。
    他們會跟著少女的歌聲舞動,彷彿是彼此是親暱的姐弟,又像是一對戀人。
    當大春回春,草原融雪消退,少女與狼也隨之消失了。人們開始想著,難道過去的飢荒與雪災都是一場惡夢嗎?
    也有人說,少女到別的地方開始了新生活,她偷走了人們在那個嚴冬的溫度化作自己的法力,更幫助身邊的白狼獲取變身能力。
    白衣魔女使狼變成了人,讓狼的後裔也能以人的姿態存活下去,不必被獵人誘捕放毒,再度體會到家破族滅的滋味。
    根據沃魯思北方三十公里的溫加鎮歷史書描述到,少女與狼各自成立了家族,雖然無法彼此相守,卻寫下了血盟誓約。
    「本盟約將穿越世世代代,即使分隔兩地,若我們的後代有難,就必傾情呼求。當白月照亮夜晚,喚聲突破了鐘響,那就是我們重逢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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