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奇幻YA小說《我與狼少年的魔幻任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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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原創奇幻小說TEEN/YA FANTASY NOVEL《我與狼少年的魔幻任務》已於2015年出版紙本並暢銷至今,本次獨家於方格子刊載最新2020年春天校訂版本,希望疫情快快終止,地球平安。BE WELL,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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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讀年齡--14~8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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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議歸類--少年奇幻作品,單本完結7萬字,於方格子實際閱讀時間: .3HR m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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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性-微甜魔幻寫實,RETRO EARLY 70-80’s VIBE。搭配音色-80-90s’ 合成器音色與COUNTRY BLUES鄉村布魯斯,南方藍調。

與本文風格相似的作家或戲劇調性-日本有川浩老師、美國YOUNG ADULT(YA)風格河谷鎮RIVERDALE、奇幻TEEN MOVIE TEENAGE WITCH莎賓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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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狼少年的魔幻任務】大綱與角色介紹 

小夏/JULIE SUMMER/夏嵐◎撰

我的新朋友,其實是一頭狼。
平凡的農牧小鎮生活,周遭盡是綠樹與馬兒,

原以為我的高中生活只會多了頭狼,
不料卻有怪事接連發生,
連我家的牧場也自身難保!

曾幾何時,連聽說能力都有問題的我,還得學會魔法?
我與狼同學的夜間魔法會,今晚集合!

故事定位:以輕小說型態撰寫,重視人物塑造與劇情起伏,但也適合青少年閱讀的明快風格。


創作宗旨:以天生有殘疾的少女作為主角,加入時下流行的推理、魔法技法,並融合輕小說幻想元素,但劇情上也適合青少年閱讀,並帶入社會與環保議題。


本故事時代背景設定:女主角住在迦農市,一個架空城市,類似美國德州的農牧業小鎮,時間設於九零年代,鎮上只有幾位富人才擁有手機,但家家戶戶有電視與收音機,網路尚在起步,為一魔幻寫實小說。


字數:7萬,閱讀時間123mins~240mins (top。


故事大綱:居住在以牧場聞名的美麗小鎮,天生半聾、有著輕度語言障礙的女高中生雪碧,不滿於鄉間的平凡生活。升上高二暑假的某天,懶散的牧羊犬胖胖在草叢中發現了一個受傷的少年,家族經營的牧場也忽然有了大危機,怪事接連發生,這個少年到底是瘟神還是福星?


沒想到,少年不但來自於狼人家族,雪碧還發現,她本身也可能是歷史悠久的白月家族的魔女!


「魔女怎麼會像我這樣天生殘缺?」小鎮上更即將迎來進步的建設,鎮民們都滿心期待,雪碧與狼少年卻發現一連貫的暗黑勢力,如影隨形!


角色介紹:


★雪碧:雪碧,天生半聾,連帶影響表達能力,因為自卑而很少主動與同儕交際。雖然個性慢熟、容易負面思考,但凡事也有自己的原則,不喜歡爭取他人的認同。雪碧與工作勤奮的父母住在負責收留受傷賽馬的馬匹養老牧場「漢克沃德」牧場。


外型:金髮長髮過肩,神情總是有些畏縮,綁著側邊人魚髮辮,視覺年齡十五歲,穿著短袖淺藍色碎花洋裝,配淺米色工作短靴。


★沙賓:沙賓,來自於能隨意變身的北方索維奇狼人家庭,外型黑髮俊帥,濃眉金眼,身上有著危險的氣息。隻身旅行到迦農市時被獵狼者誤打成重傷,經過雪碧的調養之後才活了過來。


外型:高瘦俊帥,黑髮金眼,眼神自信而充滿危險,穿著黑衣與窄版破損刷白牛仔褲,喜歡赤腳大過於穿鞋。


★翠祖母:翠祖母,雪碧的祖母,獨自隱居在森林的小樹屋中,活動能力良好,但因為胃不好,時常需要臥床,不願意打擾雪碧家人而選擇獨住,也是家族中的神秘人物,但在雪碧小時候跟雪碧很親,認為雪碧的半聾是上帝給的禮物。


外型:圓潤和藹的銀髮老婦人,總是穿著深紫色圍裙配工作靴。


★胖胖:胖胖,最喜歡趴在室內睡大頭覺的中年牧羊犬,因為牧場內不養羊,寄宿的馬匹也很聰明,無用武之地的胖胖就整天游手好閒,但需要保護主人時則非常忠心勇敢。


外型:肚子圓滾滾的黑色科基牧羊犬,有著黃色圓點眉毛,短腿大耳朵,總是吐著舌頭微笑。


★魯克:魯克,因為年邁被棄養於牧場的母駱馬,個性愛抱怨愛批評,毛髮灰白但毛茸茸的四肢十分靈活,是雪碧的農場座騎。


外型:灰白有局部斑點的駱馬,眉毛很長,有些蓋住眼睛。


章節名稱:

一、悲劇的夏天

二、命定的追尋

三、沙賓的來意

四、翠祖母的樹屋

五、初次的對決

六、淨空新開始

七、新學期新負擔

八、改變

九、黎明的決定

十、迎頭反擊

十一、計中計

十二、星火燎原

十三、淨化

十四、加乘的危機

十五、時間的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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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狼少年的魔幻任務》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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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悲劇的夏天



橘色小收音機播著斷斷續續的鄉村樂音符,午後的風兒吹過草葉,遠方的老式耕耘機劃過田地。暴風雨剛過去,鳥兒們在秋風中歡慶著晴天的回歸。牠們啾啾歌唱,成群合音,彼此用歌聲聊著天。

若移除掉耳邊的助聽器,這些聲音,我幾乎是聽不見,只能幻想。

當我獨處時,「聽不見」不算什麼壞事。前陣子也終於結束了上學期的修業,在升高二之前,不用看見那些老愛嘲弄我的同學,真是可喜可賀。

我在晴空下伸了個懶腰,綠油油的草枝歡欣晃動,林間的葉子開始鑲上了金邊,颯爽的空氣也驅走了夏日的高溫。

「歡迎你來,秋天。」我在心底說。與其用自己也不知道標不標準的語言發音出來,在心底對自己說話,聽起來完美多了。

我天生半聾,連帶影響到說話的口音,雖然爸媽和學校少數幾個溫柔的老師都極度努力想讓我早日正常說話,但我自己明白,那終究是不可能的任務。

不讀高中,當一名普通的牧場少女,每天做著不需要與人溝通的的工作,不管是農活,或者繼承家中的牧場,照顧牲口,我都甘之如飴。不過,因為爸媽堅持往後的工作需用到學歷,我還是得咬著牙、邊忍受同學邊得把高中唸完才行。

我墊在腿下的紅格子野餐布,帶著青草香。已經空蕩蕩的野餐籃中,如今也只剩下蘋果派的奶油味。

這是一個典型的美好早秋午後,我在充滿牧場、公路與草原的遼闊迦農市。我爸媽開設了這座「漢克沃德」牧場,專門收留受傷賽馬與產後恢復的母馬,也養一些雞、照顧鄰近的果樹。

正當我獨處歇息時,不遠處的柵欄旁,黑背相間的短腿柯基牧羊犬胖胖,懶洋洋地吐著舌頭,絲毫沒有狗狗電影中牧羊犬應有的幹勁。相反地,已經中年又開始長骨刺的胖胖,用歪斜慵懶的姿勢小跑步著,朝我而來。

「點心我都吃完了,沒有了。」我對胖胖說。

動物是不會在意你發音標不標準的,只是會裝傻而已。只見胖胖毫不疑惑地將長鼻子伸入籃子確認我說的話,發現真沒食物了,便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嗚嗚。」隱約聽見牠這麼抱怨道。

「再吃,會胖到走不動喔,你不想再被隔壁牧場的小威搶走球了,對吧?」我摸摸胖胖的腦袋。小威是隔壁農家的俊美牧羊犬,長得正是八年前胖胖的模樣,又瘦又健美。

不過,比起小威,我當然更喜歡此刻有些老態龍鍾、黏人愛撒嬌的胖胖。黑身白肚的胖胖,擁有一張頗為憨厚喜感的黑臉,配上黃色圓點眉毛,短腿大耳朵。不像校內那些同學總是捉弄我,胖胖總是吐著舌頭微笑,也從不會學我親戚長輩那樣、用同情可憐的眼光看我。

用濕濕的鼻子磨了我幾下之後,胖胖在野餐巾上轉了幾圈,緩緩窩下。

我問牠:「牧場今天有什麼新鮮事嗎?學期都結束了,那些討厭的同學應該沒有一直打電話來問我作業了吧?」

據說十年後,科學家會發明手持電話這樣的鬼東西,現在每次都得跑到廚房接電話,已經夠麻煩了,我真不希望過上那種隨時被人打擾的日子。

胖胖每當聽到尖銳電話聲,即使我在大老遠的牧場某處,胖胖都仍會殷勤地吠叫幾聲,提醒我有電話。

「不接!不接!別叫了」我也會嫌牠雞婆。雖然半聾,但胖胖的吠叫響徹雲霄,總讓我倍感打擾。

胖胖雖然一臉委屈地停止吠叫,但從牠不斷抖動耳朵的狀況來看,電話還在響。

「爸媽怎麼不趕快去接呢?」午間時刻,通常是爸爸照顧完馬匹、清理完馬廄、回廚房與媽媽一起喝茶的時候。不過,今天似乎沒有半個人在廚房。

「唉……」怕是什麼足以影響牧場未來的大事,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接電話。然而,等到我跨過柵欄、穿越馬廄、離開這片青草地回屋時,電話鈴聲大概早就終止了。

「你看吧!鈴聲停了!」雙肩一聳,我無奈地朝著尾隨在後的胖胖嘆氣。不料,電話聲停了幾秒,又再度響起。

「真是鍥而不捨啊!」我衝進撲滿鵝黃磁磚的溫暖廚房,接起電話。

「請問,漢克先生出發了嗎?」電話那頭是個很有禮貌的少年聲音,背景音有些吵雜,但我聽力有障礙,分不出對方在哪裡。

「什麼?我爸爸嗎?」我想了想,爸爸完全沒提過今日要出門,更不知道他們要去哪。

「不好意思,我是鐵路局的助理,漢克先生方才緊急訂了下午四點出發的火車票,說要前往萊華市,不過他一直到現在都還沒來……後面候補的人很多,我們有必要用電話確認是否棄票。」

我無法回答任何問題,只能用不標準的聽障少女口音說:「謝謝,我爸爸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真是一通讓人不安的電話。

我望向湖水綠的舊冰箱。以往家人出門前多半會在這裡留言,但今天卻是一張便條紙都沒看見。

廚房的爐子雖關了,但摸起來仍有餘溫,媽媽也匆忙出門了嗎?

「媽媽!妳在嗎?」我連忙走到玄關,媽媽最常穿的深黃外出靴不見了,看來她真的出門了。

心中開始有不好的預感,是爸爸急忙出門但出事了、媽媽趕去找他,還是夫妻倆根本就是一起匆匆忙忙出發的?

「爸爸又為什麼忽然要訂票前往搭臥鋪火車、前往明天才到得了的萊華市?我們的生意夥伴不都在隔壁鎮而已嗎?」我喃喃自語,胖胖也疑惑地仰頭望著我。不過,牠的憂慮一向無法持續超過一分鐘,轉眼間胖胖又回廚房東聞西聞,想撿撿看地上有無肉屑可吃……

「沒有啦!快出去,狗狗不要來廚房。」我拉著胖胖的肥脖子,主僕倆坐回玄關對面的客廳,深色木板上鋪著簡單的草綠色地毯,貼有碎花壁紙的牆上掛著爸媽青春幸福的結婚照、我的嬰兒照以及以前曾為牧場帶來名氣的明星動物們。無論是傷後復出的賽馬、還是先前曾拍過電影的明星狗狗,都曾是我們漢克沃德牧場的驕傲。縱使我們大多時候只會飼養著平凡的動物、普通而簡單地生活著,那對我而言也就夠了。

現在同學間流行著的大城市裡的生活,我根本不屑一顧。

「反正他們暑假就儘管去旅行、去花錢吧,我待在這鎮上,每天看著動物就夠了。」

雖是賭氣地說著反話,心底當然有些不甘心。不願獨自坐在屋裡怨懟,我走上草原。

「好舒服的風……」初秋的風總是少了些濕黏、多了點颯爽的勁道。我的金色瀏海在風中飛舞著,身心也變得舒暢起來。就在我伸著懶腰時,胖胖發出了警告的吠叫聲。

「汪!汪嗚!」牠挪動圓滾滾的身軀,如臨大敵般往柵欄盡頭猛衝!

「嘶嘶!」放牧的一群馬兒也緊張了起來。

這瞬間,我的心起了一陣撼動。像是忽然遭遇到地震的湖泊表面般,狂亂不已。

要發生大事了。

「怎麼了?胖胖!」我高喊,跟在牠後面跑了起來。

不過,胖胖的神態轉眼又變得沒那麼緊繃。

牠雖舉起尾巴警戒,但跑步時頭往上仰的角度,卻像是在好奇。

嬌小的我鑽過柵欄,往胖胖停下的方向奔馳。

胖胖嗅聞著草叢裡的東西。先是一塊布料映入我的眼簾,隨後……

一個渾身是血的屍體躺在草地裡。胖胖用前腳撥著他,有些畏懼的模樣。

「不要碰他,胖胖!」萬一有什麼寄生蟲就慘了,畢竟是屍體……就當我這麼想時,胖胖卻伸長舌頭試探地舔了一下對方的臉頰……

「啊!」看見屍體動了一下,嚇得我瞬間往後跳。

既然還會動的話,表示對方還活著?我望著這一團團鮮血與破布下方……因俯臥而難以看清楚的臉孔。

是個黑髮少年,長長的瀏海幾乎覆住了他的全臉,血污也蔓延到耳朵與鼻子。這種渾身鮮紅的可怕狀況,根本讓人難以分辨他是哪裡受傷了。

「胖胖!去叫威爾斯醫生!」我一說完,胖胖就露出疑惑的臉,隨後不知所措地轉了好幾圈。

「嗚汪!」牠浮躁地吠著拒絕我。

威爾斯醫生其實是附近的獸醫,平常都是他來幫我們牧場的動物診治,因為最近的人類醫生離這裡有半小時車程,此時只能求助於威爾斯醫生了。

「就是每次來幫你打針、檢查身體的威爾斯醫生!放心,不是叫醫生來看你,是來看這個少年的!」我對胖胖說完,牠重重地嘆了口氣,想了幾秒,才用臃腫的身體拔腿奔離。

目送胖胖烏黑亮麗的背部毛髮迎風揚起,我努力將少年翻了過來,讓他正面上仰。

「這樣應該比較好呼吸吧……」我將手指伸向少年,他的確有鼻息,但十分微弱。

就在我發現雙手都已是血時,胖胖來了。

然而,牠身後跟著的不是滿頭白髮的威爾斯醫生,而是……

「你們在鬧什麼啦!」

經我這麼一罵,胖胖身後的牧場常駐居民──栗子色與灰白斑點相間的母駱馬魯克,朝我打了個好大的噴嚏。

「要你去叫醫生不叫,帶魯克來做什麼啦!」我真是快被這群小笨蛋氣死,只見胖胖朝我轉圈吠了兩聲,一臉無奈。

「啊,難不成是威爾斯醫生正巧出診、不在家裡?」

胖胖點了點頭。看來這也沒辦法了,我打算先將這個醒目的少年移到穀倉去,不過,就這麼隨意搬動病患真的可以嗎?

我不是個樂觀又有決斷力的人,自己也知道這種猶豫不決的個性很討厭,但遇到關鍵時刻,我還是只能面對。

熱情的母駱馬魯克雖然個子巨大,卻不斷往下伸長脖子聞著少年。

「怎麼樣魯克,妳看他是哪裡受傷呢?」我索性問這頭自以為是醫生的愛管閒事駱馬。

沒想到,魯克很快就用絕佳嗅覺,找到少年受傷的地方。

我以前跟叔叔打過獵,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來福槍的子彈。一槍在少年大腿上、一槍在背上。而少年身上的血跡,似乎有些不是他自己的……

「還、還是先報警吧?不然至少也得請人類醫生來看看,不,還是要找威爾斯醫生呢?」就在我暗自傷神時,魯克已經擅自伸著脖子,將少年拱到自己背上!

胖胖呢?牠竟也幫著銜住少年的衣領,就在我震驚不已時,這一駱馬一狗,已雞婆地將他扛向穀倉!

「喂!等一下!」我追著牠們。

經過一番折騰,我們勉強將少年安置在穀倉的木板床上。

我跑回屋內拿了舊被子墊好他的身體,畢竟迦農市的夜晚是溫差很大的。

雖是暫時通報了威爾斯醫生晚點來看診,但我的心情仍非常忐忑。胖胖與魯克則圍在少年身邊,又好奇又焦躁地等待。

少年偶爾有眼皮抽動、吞嚥等動作,卻從沒睜開眼睛。

「該不會撿了一個麻煩回家吧?若有什麼問題我唯你們是問!」雖是這麼威脅著,其實我也只是希望有人幫忙排解不安吧。

這時的我還不明白,自己豈是撿了個麻煩,根本是開啟了一道不該開的災禍之門!



第二章、命定的追尋

黃昏將至,胖胖與魯克的注意力,已經能從牠們飢腸轆轆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餓了對吧?」其實我自己也很餓,但媽媽還沒回家,我甚至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只能先讓胖胖把馬兒趕回馬廄,至於魯克,則留守在倉庫床畔,等著少年甦醒。

「這樣下去不行……」等不到威爾斯醫生,我翻找著倉庫先前才進貨的各式動物藥品,決定先給少年施打一點麻醉劑。

用厚重的計算機敲了幾次之後,總算確定劑量。

接著,我拿出用火焰烤過、酒精抹過的小刀,將少年的子彈取出來。

「唉,真麻煩……好可怕……」一面抱怨,我回憶著爸爸是如何以前照顧被流彈打中的傷馬,依樣畫葫蘆。

所幸傷口不複雜,掀開皮肉之後我毅然接連取出兩顆子彈,再用針線縫合。

「啊!」就在縫下第一針時,或許是麻醉劑量太輕,少年忽然閉著眼從床上彈起,朝我的臉揮了一拳!

「唔唔!」魯克發出驚訝的咕嚕聲,連忙靠過前蹄、用全身的力量將少年壓回床板。

「還好……他還沒完全醒透,大概只是單純因為痛?」我又打了一點點麻藥在他的傷口附近,雖想速戰速決,但顫抖又笨拙的手勢還是讓縫合工作進行了將近一小時。

「天啊……好餓……好累。」看了我的綠色腕錶,一晃眼已經九點了!

一面擔心爸媽,一面又因餓得胃痛的身體煩躁,我披起披肩,正準備走過入夜後的牧場、回小宅廚房拿點東西吃……

遠方,有人提著黃色手電筒而來。

「雪碧!」低沉的中年男聲,略矮卻壯碩的身形……

「威爾斯醫生!」終於等到一個熟識的長輩,我激動地舉起手朝他大喊。

「牧場柵欄的線燈都是關著的,一看就知道沒有大人在家,太危險了,等等妳要記得把它開起來呀!」威爾斯醫生隨著燈光走進,慈藹的臉龐中帶著一些焦急,說話也微喘,可見是匆忙趕來的。

「雪碧,我方才去鎮上行醫,這才看到妳在我家後門上留的字條……病患呢?在哪?」

不愧是醫生,顧不得其他就開口詢問。

我連忙指向穀倉床板上的少年。

威爾斯醫生一面溫柔動手查看他的狀況,一面說:「早些時間我有打電話,不過怎麼樣都沒人接,我乾脆親自過來通知妳……妳爸媽今晚不會回家,要留在隔壁鎮,妳爸爸放出去的債被倒了,如果沒趕快處理,也許牧場就要賣給他人了。」

晴天霹靂,我就知道媽媽和爸爸不會忽然無故離家,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們半慈善半營生的牧場就撐得很辛苦,偏偏爸爸總是給客戶方便、款項不急著收,先前也被倒過小債,沒想到這次……

「妳也別太擔心,我是想,與其讓妳擔心驚慌,不如一開始就把這些事情說明給妳聽。妳爸媽剛也跟我通過電話,她們住在候靈頓的親戚家,明天會去萊華市找律師處理錢的事。」聽到威爾斯醫生沉穩的語調,我也只能勉強放心。他聽了少年的心跳,又查看了一下他的眨眼反應。

「好了,看來這少年已經脫離險境,我可以問妳是怎麼做的嗎?」

雖然挺不好意思的,我只好把方才的半吊子作法告訴醫生,以讓他做出進一步的判斷。

「縫得不差呀!雖然用麻藥是有些風險……但如果妳方才不處理,等到我來,恐怕也太慢了……辛苦妳了,雪碧。」威爾斯醫生拍拍我的肩,我這才有泫然欲泣的感覺,一陣壓抑已久的放鬆感伴隨著眼淚奪眶而出。

母駱馬魯克不捨地伸著脖子頂著我,黑臉黃眉毛的柯基犬胖胖也舔了舔我的手,像是在說「辛苦了」。

「少年應該不久就會清醒,我會通告警方,讓他們來調查他的身世,不然妳一個女孩子收留他在這裡,也挺不保險的。」

「好……」我也的確認為這個陌生少年是個燙手山竽,他恐怕被捲入什麼危險的事件,才會弄得一身傷。

「但是,威爾斯醫生,警察之後會把他帶走嗎?安置到哪裡呢?」

「鎮上有與政府機關配合的醫院,妳不用擔心。對了,妳很餓了吧?來,這個拿去吃吧!」威爾斯醫生瞇眼微笑,從大衣中掏出一塊有些被壓扁的熱狗麵包。

「嗚嗚嗚!」貪吃的胖胖立刻激動起來,我只好先下手為強,狼吞虎嚥地把麵包吃了。

「狗狗不能吃這麼鹹的東西喔,你要認份啊!不要老了膽固醇高,又要找我拿藥喔!」威爾斯醫生哈哈大笑,拍了拍胖胖的背。

聽到要吃藥,胖胖縮到一旁,大大的耳朵抖了抖。

威爾斯醫生已經奔波一天,我一向不如同齡的女孩那麼依賴長輩,主動送他出牧場。

「接下來就好好洗個澡、睡覺吧!」我回去將穀倉的門鎖上。反正已經在床頭留了溫水壺與一點麵包,就算少年半夜清醒,應該也沒問題吧?才這麼想時,就看到魯克激動地在穀倉旁踱步。

「怎麼了?啊,他不見了!」我望著穀倉內的空床板,大吃一驚。

甦醒的少年會去哪?是逃走了嗎?

「搞不好是聽到醫生說要通報警方,才匆匆逃走的。算了……這樣也好啦,他留著我很麻煩,他被警方押走,我也會過意不去。」一向消極的我,卻也不經鬆了口氣。

「洗澡洗澡!魯克,回房舍去吃草睡覺!胖胖,進屋了!」我發號施令,就這樣鎖上倉庫的門。

「啊,萬一少年又折回來,該在哪裡休息?」雖然這個念頭一瞬在腦海間閃過,但是基於防範心態,我還是將倉庫鎖好,把牧場柵欄的夜間警示燈打亮。

「爸媽都不在,忽然變成一家之主,我也得更謹慎才行啊!」

沒想到因為缺乏朋友而顯得無聊的暑假,竟有這樣的收尾。一想到未來牧場的事,原本就不樂天的我,也只能頻頻嘆息。

我望向馬廄的方向,那些安睡沉靜的馬匹,還不知道我們家出了這種大事吧?牠們未來會被賣掉嗎?會過得開心嗎?光想到這樣,我就感到如坐針氈。

「汪!」就快走到廚房後門時,胖胖又發出了一聲提示吠叫,同時露齒嘶吼著。

「怎麼了?草叢又有什麼?」我才戰戰兢兢地拿著手電筒探看……

黑髮少年倒臥在後院台階上。

顯然他努力移動到這裡,卻體力不支,再度昏過去了。

「喂?醒醒啊!」原本以為送走一個麻煩,沒想到對方根本只是移動到廚房外頭而已,我和胖胖為了將他扶起,搖搖晃晃地跌進廚房。

打開室內的暖黃燈光,我嗅到少年身上的氣息。他的鼻息竟然已經如此明顯了?看樣子真的好轉不少!

才這麼想著,少年因為我的觸碰而猛然睜開眼睛。

「你……」他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臂,原本防備的金色雙眸中,竟然有著虛弱的喜悅。

「我……我終於找到妳了。」少年苦笑道,溫熱的吐息劃過我的髮絲。

「汪!汪!」胖胖用力伸出短腿將少年的手撥開,不希望他碰我。當少年厭惡地看了胖胖一眼,牠竟露出害怕的眼神,轉眼縮回我身後去了。

「不要碰我!」我硬是掙脫少年炙熱的抓握。「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妳是雪碧,對吧?」少年如蜂蜜般濃金的眸子,彷彿能望穿我的靈魂,直到最底。

「我終於找到妳了。」

看樣子他似乎放下了心中大石。

我完全搞不懂一個看似被追殺的少年,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

「等等,你穀倉不待,跑來廚房做什麼?你……是肚子餓了嗎?」

少年訝異地環視廚房半掩的門,似乎沒聽懂我的推測。

「我是來找妳的。」

「啊?」我尷尬地反問:「難不成你……是因為我送醫生離開,一時看不到我,才衝出穀倉找我的嗎?你以為我在屋子裡,所以想進門,卻體力不濟昏倒在這裡?」

少年似笑非笑,不否認。

「好,那……總之你沒事吧?應該不會死在我家吧?」我對於他深邃如冰的眼神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怕今晚勉強再度收留這傢伙,明早就會多了具屍體。很抱歉,但我就是這麼個不近人情的孤僻少女。

少年一點也沒被我的問話冒犯,只是露出虛弱而真誠的微笑。「我不會隨便就死的,因為,妳救了我。」

胖胖似乎被鼓舞地搖了搖尾巴,我則搔搔頭。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但……傷口應該也還是很痛吧?」

少年不回答,只是一直凝望我的雙眸,彷彿仍沉浸在找到我的喜悅中。

我不是那麼容易害羞的人,但此刻也真的感到極度尷尬,起身:「好了。那今晚也不要趕你去穀倉了,我現在可沒力氣扶著你走那麼遠……胖胖會陪你在客廳休息,你可以睡沙發,如果不習慣的話,地毯上也可以睡,我拿被子給你。」

胖胖聽到要跟陌生人睡客廳,發出嗚嗚的抗議聲。

其實,胖胖一直是隻很親人又友善的狗,但從牠望著少年的眼神來看,我明白牠一點也不信任他,甚至有些討厭他。

我實在餓到無法思考,先在廚房弄了點食物,端到客廳和少年一起吃。胖胖也分到了幾塊肉,樂得合不攏嘴。

「你有名字吧?還有,你剛剛說『終於找到我』,是什麼意思?」

這個少年接過盤子的模樣不卑不亢,從頭到尾連句謝謝也沒說過,看樣子跟我一樣是不擅長與人相處的同類。甚至講難聽點,他沒有人際交往之間的禮貌與常識,我懷疑他根本平常就是離群索居。

這樣的人,來找我做什麼呢?

「我叫沙賓,來自北方的索維奇。我奉命要來找妳,不過,過程中有人阻撓了我,才讓我這麼狼狽地出現在妳身旁。」沙賓接過食物,狼吞虎嚥地邊吃邊說,雙眼則是炯炯有神地盯著我,詭異至極。

「總之,」他淡定道,「我也趕到了,暫時沒問題了。」

真是個自說自話的傢伙,搞不好是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病人?我雖然擔心,但也顧不得吃相了,爸媽不在家的煩躁、沙賓的出現、牧場的經營危機……一切都讓我餓得能隨時吃下一頭牛。

我、胖胖與少年沙賓,兩人一犬就這樣,不發一語,狂吃著遲來的晚餐。

等到我擦著嘴上的蕃茄醬時,才有空細細打量沙賓的外貌。黑髮毛躁地往上梳,露出平整光潔的瀏海,眼角有著擦傷,更顯出他金亮眸子的銳利。整體的骨架瘦但也精壯,比我高上兩個頭,赤裸的腳掌寬大厚實,看起來是長跑能手。

因為是在自己家,我也鬆開綁在耳側的金色麻花辮,揉了揉後腦杓,試著放鬆點。

但沙賓瞧向我的銳利眼神,卻怎麼樣都讓人很在意。

「那個……沙賓,用來福槍射你的人是誰,你知道嗎?這樣應該已經觸犯傷害罪了,最好提供外貌給警方辨識……」我正想委婉地說服沙賓跟警方接觸,他卻始終警戒地望著我身後的窗外。

「嗯……窗戶外有什麼嗎?你是怕,傷害你的人找上門嗎?」看見沙賓這種鬼樣子,我已經認真考慮立刻就叫警方來一趟……

「沒事,這只是我的習慣。不必在意。」

誰會不在意啊?我真想吼他。

將髒碗盤收走時,沙賓仍是連句「謝謝」或者「麻煩了」都沒說,一副已經在這裡住了大半輩子似的沉穩神情,坐在沙發上繼續望著窗。

說真的,漆黑的牧場草原,並不是讓人特別愉快的景象。今晚風大,摻雜了點雨,也讓人的心情煩躁不安。

沙賓望得那麼入神,一定有理由。

但我真的沒空跟他耗了,洗完盤子之後就帶著胖胖躲回房間,當然,房門也牢牢上鎖。

「我才不管那個人呢,如果他半夜要走、或者發生什麼事,只要我和胖胖平平安安就好。」我努力說服著自己,鑽進被窩。

這混亂的一晚,暫且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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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沙賓的來意

伴隨著晨光與胖胖的舔拭起床時,我揉著睡眼推開牠。

「好了,我知道了,餓了想吃早餐是吧?還是想出門去尿尿?」

胖胖看到我醒來,興奮地在床上轉圈,轉眼又伸著小短腿跳到門邊,等我幫牠開門。

「那傢伙沒問題吧……」恢復意識後的第一個煩惱,就是在意少年沙賓是否有安分地在客廳休息?

畢竟收容一個精神可能有異常、背景又複雜的少年,家裡萬一有什麼東西被偷被毀,大概也不奇怪。

我緊張地推開房門走向客廳,被子雜亂地擱在沙發上,綠色木質大門的門縫半開,除此之外,房子看起來跟昨晚一樣,地毯平整,碎花鄉村風壁紙、家族相片牆、樑上垂掛的綠油油藤蔓、各式瓷製擺飾也都完好無缺。

胖胖衝向大門時止住了腳步,原來沙賓正坐在前門門廊前,眺望著遠方。

「你……沒事吧?」

「早安。」沙賓回過頭時,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胖胖則在他腳邊聞了聞,就飛撲到草原上尿尿去了。

「早安……」我搔了搔睡亂的金色長髮,聽著自己的胃發出咕咕叫。「呃,我去做早餐。對了,今天可能會有警察來,你如果有什麼困擾的話,最好一五一十跟他們交待。」

「我已經交待了。」

「什麼?」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半小時才走。」沙賓聳聳肩,一臉稀鬆平常地說:「他們只是問我需不需要幫助,從哪裡來,我就照實跟他們說,我從索維奇來找妳過暑假。」

「什……什麼?他們怎麼可能相信!」現在的警察是怎麼回事呀?

「我跟他們說我是你的堂弟。因為妳爸媽要處理債務,暫時不能回家,就由我照顧妳。」沙賓一臉愉快地望著地平線,我則氣得要理智斷線了。

「照顧我什麼啦!」我怒吼道:「是我照顧你才對吧?不要以為假借我堂弟名義就能在這裡住下來喔!你傷好了就給我走!知道嗎?」

面對我的勃然大怒,沙賓露出了平靜而無奈的笑容。

「應該可以說是,互相照顧。」他糾正我:「以後,妳一定會有很多需要我的地方。」

沙賓起身,嚴肅地用金色雙眸望著我。「我也是為了這個原因才來找妳的。」

「那……那些傷你要怎麼解釋?」

「因為在林間穿梭,獵人們把我當成獵物,才打傷我的。」沙賓回答完,轉頭望著廚房的方向。「可以請妳去做早餐嗎?我很餓,如果有肉的話,就更好了。」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看來勢必得再打通電話,請警察把這個冒充我堂弟的傢伙帶走了!

「不能打草驚蛇……我就先勉強配合他吧!」

先出門到馬廄,把馬兒與駱馬魯克放出來吃草活動後,我走回廚房,在平底鍋裡抹上油。雞蛋與鬆餅的香味蔓延了整個屋子,胖胖也從廚房後門跑進來,流著口水。

「等我煎完培根喔!」才這麼回答著,胖胖忽然又不安地衝出門,對著天空狂吠。

一陣焦味傳到了我的鼻腔。

漆黑的濃煙,滿佈天空的一角。而起火源,竟是我家的東側馬廄!

「天啊!失火了!」我發現馬廄起火時,胖胖也已經奪門而出,頂著背上的黑黃花紋,像隻粗短的花箭般衝過偌大的草原。

「為什麼會這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衝向馬廄。所幸剛剛才把馬匹都放出來吃草,草原上的牠們則驚惶地望著自己的家受烈焰焚燒,發出擔憂的嘶嘶叫。

起火點在馬廄的屋頂!今天是陰天,照理來說不會是被烈日所曬出的火源,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呢?

正仰頭望著高聳的屋頂束手無策時,卻看見屋頂的茅草上站著一個人影。

是沙賓!

「雪碧!把水管甩給我!」

「什麼?」我低頭一看,這才發現馬廄旁的集水站水管已經湧出冰涼的水,看來是有人啟動了出水功能!

「來!」我拿起四處亂噴的水管,利用水本身湧動的作用力,猛力甩向沙賓的腳邊。力量太小,試我了好幾次都丟得太低,但他隨即看準我的動作,俯身一接就抓住了水管!

他轉身對著起火點猛灌。受到噴灑的茅草發出更濃烈可怕的黑煙,沙賓將自己的襯衫拉起來擋住口鼻,即使身體被火光籠罩成可怕的橘色,他也毫不畏懼。

「妳放心。只是煙看起來很恐怖,馬上就能熄滅了!」

「汪汪汪!」胖胖一開始還持續緊繃地吠叫,但隨著火勢獲得控制,當純淨的山嵐帶走剩餘的漆黑煙霧,我們都冷靜了下來。

沙賓仍十分有經驗地抓住水管,直到最後一點火星消滅時,他都仍小心翼翼。

早晨九點的朝陽從雲端探出頭來,美麗的林間山景與遼闊的嫩綠草原展現在眼前,馬群也早已恢復了吃草的好心情。

這時,沙賓才要我將水關掉,握著水管從屋頂一躍而降。

「真是太謝謝你了……平常進水站的操作都是我爸爸在弄的,我只會開水關水,何況屋頂那麼高,我一時也想不起來修繕長梯在哪,你竟然一下子就爬上去,好機警!」

甚至我一開始沒發現火警時,沙賓已經趕到了。他做事的幹練模樣,跟方才討早餐時的懶散神態完全判若兩人。

這個臭傢伙。如果能一直維持這種深暗世事的模樣,不是很好嗎?

面對我的道謝,沙賓也只是淺笑點了個頭,就直接捧著水管末梢的水大口喝了起來!

「欸欸,那個是生水啊!你要喝可以回家喝啊!廚房……啊!糟糕!」

我根本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關火,連忙衝回後門查看爐灶。

還好,我的確關了火,只是平底鍋中的肉,仍被餘溫燙得太熟了。

早餐的肉片成了肉乾,所幸……胖胖與沙賓仍狼吞虎嚥,沒半點不情願。

「算了,做飯給你們吃,也是滿有成就感的……」我嘆了口氣,提前體會到母愛的偉大。

洗碗我請沙賓負責,方才救災明明非常拿手的他,碰到碗盤卻一副笨拙又暴力的模樣,框啷框啷刷碗的模樣,讓人捏把冷汗。

此時,家裡來了媽媽的電話。

「抱歉讓妳擔心了!我們今天預定要聯絡律師,還要去打聽落跑的客戶有無其他可以催款的家人,他是賽馬商會的理事長,聽說債主也很多,只怪妳爸太老實,我們沒打聽好就收了他這麼多馬匹,卻沒跟他收取費用……那些馬每天都要花錢,未來的去向也是個問題,真希望事情能快點解決!」

「沒關係,我瞭解,妳們安心啦,我有個同學來借住,他爸媽都出遠門了,恰巧也來找我作伴,我們會打理好牧場的。」

媽媽聽到是我的同班同學,安心許多,直說家裡有個同齡的男生作伴也很好。她們真是不為我的人身安危擔心,讓人哭笑不得呀!

接下來,媽媽只叮嚀我許多牧場的瑣事細節該怎麼處理,要我一有不懂,就在晚上給他們借住的親戚家打電話。

「好吧!雖然遲了點,今天的工作總算要開始了!」

牧場每天都有許多大大小小的事務需要打理,有些繁瑣,有些粗重,除了查看所有水電設備、圍欄、燈泡是否運作正常之外,每隻動物的精神狀態也在檢查的範圍,同時牧場裡還有一些上了年紀或者受過傷的馬匹需要特別餵食藥物,這些也是一項大工程,更不用說還要打理三餐、洗衣掃地、整理動物籠舍、清潔家居環境、照顧那幾顆零星的果樹與蔬菜園了。

因為爸媽暫時不在家,這些事就落到我的頭上。不過,與其逼他們立刻回家,我由衷希望他們能優先處理好債務的事情再放心地回來。

「這段過渡時期,只能先辛苦一點了!」我轉向沙賓。「你也聽到了吧,雖然我不是很懂你所謂的來找我是怎麼回事,但如果你還是想繼續待在這裡的話,每天都要工作,以工作抵食宿,這應該是很基本的要求吧?」

為了怕他不願意,我特別用嚴厲的語氣強調道。

「好是好,不過……」沙賓有些傲氣地回答:「我不是為了做這些事才到妳身邊的。」

看吧,果真如我預料的開始耍賴了,這個精神病患!

「那你說說看啊!你是為了什麼才來我身邊的?」

接下來沙賓正經八百的反應,可是讓我大吃一驚。

「我是為了幫助妳認識自己的身份,才到妳身邊完成使命的。」

「哈!」我不屑地笑道:「講得這麼老派,好像什麼奇幻小說的騎士一樣!我是誰,難道自己還會不清楚嗎?」

「妳的確不清楚。」

「呃……」我拎著馬兒用的行動藥櫃,臨走前氣沖沖地問:「那你倒是說說,我還能有什麼身份?」

原以為能終止這場對話,然而,沙賓所言再度讓我驚訝地別過身去。

「魔女。」沙賓深邃地望著我的眼睛。「魔女,這就是妳真正的身份。」




※※

沒頭沒腦不曉得在說啥屁話,沙賓實在讓我太生氣了。

WHO CARES ANYWAY? 我和沙賓已經一個下午都沒說話,午餐我也不理他,自己做了三明治就帶到草原另一頭吃。

「空有一張帥臉,肯定是從小被寵長大的,什麼東西。看到別人對他好就得意忘形亂開玩笑,這種男孩子真的很討厭!」越想越氣,我根本沒把沙賓說的話當真,只想著他不是精神異常、就是愛亂開玩笑。

我請沙賓負責修膳被燒毀的屋頂、清洗馬廄與馬槽等粗重的工作,我則負責看守牧場內放牧的動物,並在果園吃午餐、睡午覺。若不好好使喚沙賓,真是難消我心頭之怒啊!

胖胖窩在我旁邊,偶爾會往草原的方向清點馬匹數量對不對,盡盡牧羊犬的本分。

看到沙賓真的安分地在馬廄爬上爬下,我勉強告訴自己,至少他還能做點事,若有白目之處,也只能暫時容忍了。

「什麼魔女……淨說這種讓人生氣的話!明知道我的聽力和說話能力都不如一般人,竟然還拿我尋開心……」氣還是沒消,此時,遠方牧場圍離邊走來一高一矮兩個戴著高高牛仔帽、看似鎮上裝扮的男子,可以看得出他們是一路步行過來的,部份草原因為要養草,不可隨意開車經過。

因此,他們大概是從養護區那裡過來的。

「嗨,」我先聲奪人,「請問有什麼事?」

「小姐,最近牧場還平安嗎?」為首的矮個子臉有些蒼老,露出和藹的微笑。聽到他這麼溫暖的語氣,我也就老實回答。

「早上忽然有起火災,但已經沒事了。」

「是嗎?」矮個中年男子說話時,穿著格紋襯衫的高個兒不斷地打量整座牧場,視線銳利地四處掃射。

「妹妹,妳的牲口還平安嗎?有沒有被咬傷或者受到驚嚇的狀況?」

「嗚?」胖胖彷彿聽到人家嫌牠不盡責,高聲咕噥了一下。

「並沒有您說的那些狀況。」我這才看到高個兒揹在身後的來福槍,警戒地問:「請問是怎麼了嗎?」

「哦,最近我們在追捕一匹大灰狼,牠的毛色在滿月下看起來很像銀色月光,狼的年紀應該還不大,不過體型已經非常驚人了。要是牠站起來,絕對比妳高好幾個頭啊!」

「因為靠近樹林,我們這裡夏季的確會有狼出沒,不過,都是一家子狼群偶然路過罷了。到了晚上,我們的牧場圍籬也都會點燈泡並且通電,狼不會侵犯。」我知道他們是好意,但男人們聽了我的話並也不善罷甘休,似乎在小看我。

肯定是看我一個發音不標準、戴著助聽器的女孩子好欺負吧?

「妳爸媽不在家嗎?小女孩。」

白癡嗎,我為什麼要對陌生人吐露這種事呢?

「他們在忙。」我指向屋頂上,沙賓也已經起身,警戒地望向這裡。「那是我的堂弟,他也在忙。」

「不好意思打擾了。」矮個兒對高個兒使了個眼色。「我們是獵狼人,專門除害,路過問一下罷了。」

「謝謝,但這裡不需要你們的服務。」我努力做出客套的表情,對他們淺淺鞠躬。

直到男人走遠,沙賓的視線在盯著他們。

「該不會,沙賓的傷,是這兩個傢伙那把槍打傷的?」我驚訝地想道,轉頭瞧向屋頂上的少年。

沙賓已繼續進行手邊的工作。

如果照我的邏輯推論,沙賓其實是一隻狼?

這也太荒謬了吧?

我感到害怕起來,這種電影情節般的事情怎麼可能在我這種平凡人身上發生呢?一頭狼冒著被打傷的危險來找我、又說我是魔女,這不可能吧!

「嗚汪!」胖胖輕吠一聲,忽然帶我繞向南邊籬笆。我也慌了,只能跟著牠走。

胖胖在昨天發現沙賓的地方停下腳步,用柯基特有的小短腿撥著草皮深處,要我仔細看。

除了血漬外,草地上的凹痕處,還真的有幾根粗厚銀亮的不明毛髮……

我在鄰家叔叔的家看過狼的標本,狼背上的狼毫的確是又粗又硬,色澤也較深,就像我手中捏住的這幾根霧銀毛髮一樣。

「沙賓昨晚被打傷的地方,有一處在背部沒錯……」我起了雞皮疙瘩,正想轉頭看向屋頂的方向,那裡竟然已經沒有人了!

「在找我嗎?」不知何時,沙賓用深沉的表情站在我前方。

「我……我……」我嚇得說不出話,但胖胖卻不緊張,而是平靜地看著沙賓。

也對,如果沙賓要傷害我,何必等到這一刻呢?

昨晚到今天為止,他可是一直都和我在一起的啊。

「抱歉,妳嚇到了吧?」他聳聳肩,柔柔地蹲到我身邊。「其實,我也一直在想,該什麼時候告訴妳比較好。是的,我擁有幻化為狼的能力,來自北方的索維奇狼人家族。幾個世代以來,我們一直隱名埋姓,有時從商,有時務農。至於其他的,就跟我昨天說的一樣,我是因為接受到一個聲音的召喚,與家人討論、取得她們同意之後,就一路來這裡,找妳。」

「我……那難道魔女的事情,也是真的嗎?」

「嗯,」沙賓稀鬆平常地說,彷彿自己口中說的就像是太陽打從東邊升起般的真理。「也謝謝妳沒把我的事情供出來,剛剛那些男人是來找我的。」

沙賓的深邃眼神讓我摒住呼吸,他蜜金色的雙眸中有著堅定不移的信念。

這不像是說謊的眼神。

「如果我沒想錯,那些人還會再來。」沙賓眺望著男人離去的方向,幽幽道。



四、翠祖母的樹屋

我的祖母住在林間樹屋中,俯瞰綠色的嘉雅湖。小時候,每個暑假我都會到那裡避暑,從我們牧場徒步的話,大約要花四十分鐘的路程,來回就是一個多小時。

當親戚們以路途遙遠為由時,我卻覺得這只是看一部電影的時間,真有什麼急事,我隨時都很樂意帶著物資去探望翠祖母。

翠祖母那裡沒有電話,但她養了幾隻聰明的斑鳩,每隻斑鳩脖子上都有天然的黑白點點圍巾花色,十分可愛,而這些斑鳩的功用不比電話差,偶爾當我們在廚房後窗上聽見斑鳩啄窗時,總會在牠們的腳上發現祖母捎來的報平安信。

除了胃病需要臥床靜養之外,祖母的日常起居沒問題,在電話、電視、收音機陸續進駐每個家庭之後,患有電磁波過敏症的祖母,認為居住得太靠近鎮上會讓自己頭痛,因此才退居到林間,至今也已經二十年了。

是的,翠祖母從我出生前就開始離群索居,也是家族中的神秘份子,連聖誕節的團員晚宴都不一定會出現。

在我很小時,祖母曾帶過我一陣子,她從不認為我的半聾與結巴是什麼問題。

「這是神的禮物,雪碧會好好使用它的,你們等著看吧!」記得第一次聽到祖母當著大家的面、露出以我為傲的神情時,我體內湧起一陣溫熱而幸福的騷動。

在我漸漸成熟後,學校生活的不順利、過年過節親友有意無意的嘲弄與關懷,讓我一度質疑起自己出生的目的。

為什麼大家都可以清楚地聽進這世界上的聲音、用標準又悅耳的語調說話,為什麼偏偏是我,偏偏就我不行呢?

直到我傷過無數次心之後,才又想起了祖母的那番話。

曾經以為,她是為了安慰我、或者替我打所謂的心理「預防針」才故意這麼說,但我花越多時間去瞭解自己時,就越明白祖母說的話有其道理。

至於是什麼道理,我一時也說不明白,就像此刻林間起了薄霧、一時間讓人摸不清方向,但前方的道路輪廓卻又確實存在……

大概是這樣的感覺吧!

在出發前,我與沙賓進行了一場很長的對話。

「你說我是魔女,那有什麼根據嗎?又是誰指引你到我身邊的?」

「是一個聲音指引我萊的,至於根據,沒有,我只是傾聽到這個迫切的呼喚、單純地相信這件事,就出發了。這樣不行嗎?」

望著沙賓那率直得好比清澈夏日天空的眼睛,我也說不出什麼人身攻擊的話。

「那你能告訴我怎麼用魔法嗎?我現在可是一點魔法都不會唷!我連話都沒辦法好好說了,怎麼可能是魔女!」

「我倒認為妳說得夠清楚了,不是嗎?」

沙賓純真無垢的表情,忽然讓我感到泫然欲泣。

「至於是不是魔女,或者如何成為魔女,這都不是我這頭狼能教會妳的,我只是來妳身邊守護妳,指引妳,完成預言要我作的事情,如此而已。」沙賓說完,聳了聳肩:「至於早上幫妳滅火、修屋頂,那都算是加班,不在我份內工作裡面。」

「什麼嘛!忽然冒出這句註解,真讓人火大!」

眼看我們的對話走進死胡同,我決定找人說說心裡的話,也問問我是魔女這件事的可能性。

而那個人,非住在林間的翠祖母莫屬了。

由於牧場需要有人看顧,我請胖胖與沙賓留守,自己則帶著母駱馬魯克出發。

魯克雖然嗜吃如命,但也挺能走的,我有個訂製的花布軟墊馬鞍,用它鋪在魯克背上倒也挺舒適。

漫天綠意中,我們以「一人一駱馬」的陣容,緩緩穿過林間。

「我竟然留一頭狼看牧場,應該沒問題吧?胖胖那麼胖,發生什麼事應該還能來得及跑來通知我吧?」我本來就是容易操煩的體質,此刻更是胡思亂想。

而「魔女說」也深深縈繞在我腦海。

從小到大,我被用不同的戲謔名字喚過,大多針對我的聽說能力而來,這是天生的,不管是親戚還是學校同學,對方人多勢眾,我也只好認了。但如今忽然遇到一個對我不差的新朋友,他之所以喚我魔女的理由,怎叫人不好奇呢?

「魔女啊……從沒被人用這種不褒不貶的名字叫過,我反倒不知道怎麼辦了呢!妳說呢?魯克。」我摸摸跨下穩定前進的母駱馬。

魯克搖頭晃腦,眼睛還不屑地瞇了起來,彷彿一點都不想過問我的事情般,無奈地放空。

「真是,妳果然是個無聊的旅伴呀。」

「哼──哼──」魯克用鼻子噴氣道。

轉眼間,滿眼翠綠林葉伴隨著山嵐搖曳起來,午後的淡薄陽光讓翠祖母的淺色木屋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塵。

兩層樓的木屋蓋在半樹腰,彷彿不屬於這個世間似的,筆直朝天空伸展而去。

「祖母!我來囉!」我讓魯克停在巨大如桌的樹根底部,自己則搖了搖樹幹木梯上的琉璃風鈴。

鈴聲悅耳如夜鶯,聽得到一群斑鳩用溫暖的咕嚕聲回應。牠們聚集在屋頂,頸部環著天然的黑白點點羽毛,好奇地看著我。

若是祖母不在,這時也會有幾隻斑鳩起飛,飛到湖泊後方的集水地呼喚她。祖母偶爾會去那裡採果子、洗衣服、提水、料理小菜園。她發明了一個能在林地間行走自如的巨輪小拖車,有什麼重物也難不倒她。

但方才我已經看到祖母的拖車放在樹根處,顯示她還沒出門。

「祖母,妳還好嘛?」爬上樹梢上的堅固露台時,我推門詢問。

「哦,直接進來吧……」

翠祖母正優雅地坐在床上閱讀,她看見我時,臉上掛起了大大的微笑。她這麼精力充沛的老太太並不常在午後臥床,八成是胃痛又犯了。

「胃不舒服嗎?」

「是啊!」祖母苦笑道:「最近不曉得怎麼搞的,容易胃痛,又經常耳鳴、頭痛……」

我不可能對祖母說「搬回鎮上」這種話,因為我們都很清楚,對電磁波有生理過敏反應的祖母,不適合居住在頻繁使用電視、廣播、電話的地方。

是的,祖母的樹屋除了一座鮮少使用的緊急發電機之外,至今都使用著暖爐、煤氣燈等老式家用品,當然,也不可能像我們一樣使用微波爐。

「祖母,既然妳不舒服,我會更常過來的。」我發自內心地邊說邊揉著祖母。她披著紫色針織杉的背有些圓滾滾的,身子也還算暖活,只是氣色不太好。

祖孫閒話家常,在祖母關心著家中父母的狀況時,我怎麼樣也無法忽然開口詢問魔女的事情。

我給祖母熬了湯,讓她再吃了一次胃藥。恍惚之際,祖母抬眼望著窗外,有幾秒沒有說話。

「什麼也沒有啊,祖母,妳在看什麼呢?」

「呵,沒事。」祖母將視線對上我的眼,摸了摸我的頭髮,什麼也沒說。「等祖母睡了,妳就快回去,夏天雖然夜色來得晚,還是早點回家比較放心。」

「哦……好。」

「還有,我有一些東西不要用了,妳看看妳還能不能用,有些舊首飾,若是不嫌棄的話也可以試戴看看,妳也是該愛漂亮的年紀了,對不對?我這邊有些妳小時候留下來的東西,看妳要不要一起帶回家。」

祖母指著角落中的淺灰藍木紋抽屜。

「真不好意思,佔了祖母的空間這麼久。」我立刻開始整理起來,同時,祖母也不再回應我的問題,而是在藥效的發作下暫時入睡了。

祖母的置物櫃中有一些陳年的紀念品,也的確有我小時候沒用完的八成新蠟筆、娃娃、甚至有我的圖畫作品,此外,我也發現了祖母整理出一個戒指要給我。

「這些就差不多了吧?既然祖母睡了,我也該趁天色尚早離開比較好。」

「砰!」粗手粗腳的我本來想關緊櫥櫃,卻發現抽屜卡住了,用手往裡頭一摸,原來是底部卡了一本小手冊。

「唉,東西真的太多了,才會讓冊子滑到後頭被卡住。」我不禁翻了翻冊子的內容,想確認這是不是重要的東西。

「今天是和小姑娘第一次去湖邊盪鞦韆的日子,她膽子小,一開始不敢乘鞦韆,深怕被甩到湖裡,真有趣。這孩子的個性就是一開始推拒、最後卻會認真地嘗試。在我的鼓勵下,我們盪鞦韆盪了好久,腳丫子碰到湖水也很舒服。」

被我粗暴扯出抽屜時,冊子的其中一頁有了破損。

「這是……日記?」上頭註記著多年前的日期,是我四五歲時的事。雖然每天都只有短短幾句話,但的確是祖母的筆跡。

我忽然感到一陣鼻酸。原來那些溫暖的回憶都不是假的,祖母每一天都是如此用心地陪伴我。

偷偷撕下了這一頁,我打算和祖母交給我的東西一起帶回家留念。

回程,我與魯克在夕陽下,一路數著遠方提前報到的星辰。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魔女的事情我一句也沒問,心情卻踏實起來了。」我摸著魯克的脖子說。

魯克點點頭,這次眼睛沒瞇成不屑的模樣,應該是替我感到高興的吧。

「加速好嗎?回家立刻給妳吃很多燕麥和芋頭!」

「呼呼呼!」魯克發出充滿幹勁的噴氣聲,快速衝上牧場的坡道。


※※

「汪!」胖胖搖著尾巴,像個黑黃色的圓球般迎接過來。

「一切都還好吧?沙賓呢?應該沒有捅出什麼簍子吧?」我問胖胖。

「真失禮啊!原來我一直給妳這樣的印象?從我到妳家開始,到底捅出過什麼簍子呢?」沙賓一臉不悅,提著餵食營養粉的大桶子出現。

說壞話被抓包了,我只能道歉。「對不起,看來我還是不夠相信你。」

「讓妳無法相信,大概我也有錯。」沙賓斜眼嘆了口氣。

我們把魯克與胖胖的晚餐打點好之後,回到了廚房。

「今天我有去果園撿了這些給妳做果醬,」沙賓一一交待了我不在的時間、他做了什麼工作。「馬兒的狀況都還好,大概也習慣我的存在了。下午有郵差來,看到我的時候好像驚訝了一下。這是信。」

「好……」我連忙拆開信件,沒想到只是一些貸款融資的廣告信,在家境鬧危機的這個當下,我氣得立刻丟了信。

將怒氣灌注在料理晚餐的一連串動作上,我飛快地炒了盤青蔬義大利麵佐上雞胸肉碎片。

沙賓坐在鋪著紅白格紋餐巾的桌子另一端,一臉委屈。「沒有牛肉嗎?我需要吃牛肉的。」

「沒有!」想想人家累了一天,不給多點肉吃也說不過去,我只好把自己的份都挑出來給沙賓。

沒想到……

「只有這樣嗎?」

氣得差點理智斷線,我煩躁地低頭不語,扒著麵吃。

「看來今天特地為了詢問魔女的事情而去找妳的祖母……似乎結果也不太好?」沙賓自認為很會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問。

「我才不是為了這種事情不爽呢!」我揚高聲線。「不過,的確是沒問到任何有關魔女的事情,我現在只希望爸媽趕快回來,也希望錢的事情順利解決。」

方才那張融資廣告單,讓我氣到現在,才許下這個願望。

沙賓依舊是那副似乎沒肉吃天就要塌下來的表情,對於我說的事情一點同理心也沒有。

不,在他的觀念裡,沒肉吃,就跟我見不到爸媽、擔心錢這種事一樣嚴重吧!這麼一想,沙賓似乎是用心疼的眼神,深情地望著我?

怎麼會如此詭異,我的心跳似乎還加快了?

就在此時,沒想到,我方才許的願望竟然瞬間成真了!

聽見爸的汽車引擎聲在前庭熄火時,媽媽的腳步聲已經走向前門……

「回來了?啊!」我轉頭望著一臉錯愕的沙賓。「你不是狼嗎?聽力應該要很好啊!怎麼沒聽到我爸媽回來了?」

「因為我耳邊都是妳的聲音,我聞到的也都是妳料理的味道嘛!」沙賓看似辯解、聽起來卻像是撒嬌的話,只讓我更加無言。

「雪碧?妳在跟誰說話呀?」媽媽溫和而疲倦的聲音,隨著轉動門把的聲響一起傳了過來。

「啊啊啊!」我抱著頭拉住沙賓。

「雪碧?爸爸回來囉!」爸爸的聲音則從廚房後門逼近……我和沙賓被前後圍攻了!

方圓十公尺之內,能把沙賓藏起來又絕對不會被爸媽看見的地方……

回過神時,我已將沙賓推進了我的寢室裡!

「汪汪汪!」笨胖胖八成是現在才發現爸媽回家,露出比往常積極又撫媚的模樣從外頭衝進來,對著爸媽又翻肚又搖尾巴。

「好乖!好乖!」爸媽虛弱微笑著,雙方都似乎在這兩天蒼老了好多。

「雪碧,真抱歉,讓妳一個人在家,也讓妳擔心了吧?」爸爸拍拍我。

「不會啦!家人不用這麼客氣啦。」我心不在焉地轉頭望著關起的房門,暗自希望沙賓快點從房間窗戶離開。

如果我因為認真許了個願、就得到爸媽回家這樣的安排,或許,我還真有魔女的天賦也不一定?

「唉,好餓啊,下火車之後就直接開車回來,都沒吃東西。」

「慘了!盤子!」我心想沙賓的盤子大概還直接留在桌上,爸媽一定會過問的……

「咦!」桌上只有我的盤子,可見沙賓那傢伙……

竟在如此慌亂的時刻,還不忘端飯躲起來吃!

「爸媽,你們先坐吧,先吃我這盤,反正我也煮太多了,鍋裡還有!」

看著操勞不已的爸媽終於能回家,好好吃頓飯,我心底非常難受。率直的爸爸似乎也不打算隱藏家中的財務狀況,吃完麵之後,就邊配著啤酒,邊將目前的狀況一五一十告訴我。

「欠我們那一百多萬的客戶的確跑路了,錢也可能收不回來,已經請了律師和徵信社偵探去找人了,不過,就算找到了……也未必拿得回欠款,這筆帳我們都得自己吃下來,而今年的馬糧和各種牧場用品也都已經下訂單了,我週一就得去銀行詢問,看看能讓我們週轉多少……」爸爸說著說著,紅了眼眶。「對不起,妳媽早就叫我在商言商,即使是多年的老朋友也不能輕忽……結果我還是……」

「事到如今,說這些都沒用了。我們一定能渡過難關的。」媽媽輕撫著爸爸的背。

媽媽一直都是溫柔賢淑的理想妻子,雖然這些話聽了難過,眼前的畫面卻是溫暖得讓我慶幸,還好自己是爸媽的孩子。

像我這種憤世嫉俗又兇巴巴的野女孩,大概一輩子都不可能對男人露出那麼包容慈愛的神情吧?

我擁抱了爸媽一下,讓她們先去梳洗,自己則留下來收拾碗筷。

「為什麼不跟我說爸媽回來,萬一她們看到沙賓嚇了一大跳該怎麼辦?最近已經發生這麼多事了!」

我對著想進屋休息的胖胖兇道。胖胖縮了縮耳朵,一臉可憐樣。

「真是的,搞得好像我很喜歡兇人!要不是你們配合一點,我也不會這麼煩啊!」

把爸媽換下的衣服拿到金屬外殼斑駁的老式洗衣機後,我就回到房間。

一推門,沙賓捧著空空的義大利麵盤子,與我面對面。

「你為什麼不從窗戶出去!」

「原來,妳要我出去嗎?」他愣著臉問。

「我……我以為這不用提醒。」

沙賓沒頂嘴,面無表情地打開窗戶。

「等等!你……晚上有地方睡嗎?」

「嗯,我今天拿著妳給我的鑰匙進了穀倉,又借用了妳晾在後院的被單。」

「喔……」沒想到這傢伙也是有打算過的。

我的臉部線條,總算找到放鬆的理由。

「那個……雖然我不知道你要在這裡多久……」

出乎意料地,沙賓正色地對我解釋道:「目前我生活中沒有比待在妳身邊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或許直到妳學會魔法那天,我都不需要離開吧。」

聽起來原本該是不失甜蜜的一番話,但我卻倍感壓力。

「我……我知道了,魔法也不是說有就有的……總之,姑且讓你待在這裡吧。」

我認真地想分析目前與沙賓之間的關係……像是新朋友,或者是兄弟一樣的存在。

「你就暫時先住在穀倉吧!平常請務必上鎖,以免我爸我媽闖進去。」

沙賓看似乖巧、其實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嗯,白天我會回到林子裡的,所以找不到我也不用擔心。」

「我才不會擔心!」

總算結束這個夜晚,望著沙賓躍出窗戶、奔到穀倉的俐落身影,我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真正的驚奇才要開始。


五、初次對決

睡前脫下牛仔外套時,我發現側邊口袋塞了一張紙。

「哦,是這個啊!從祖母日記本撕下留念的……」我懷念地望著祖母的字跡,娟秀工整,筆劃勾得圓滾滾的。

「今天是和小姑娘第一次去湖邊盪鞦韆的日子,她膽子小,一開始不敢乘鞦韆,深怕被甩到湖裡,真有趣。這孩子的個性就是一開始推拒、最後卻會認真地嘗試。在我的鼓勵下,我們盪鞦韆盪了好久,腳丫子碰到湖水也很舒服。」

祖母的文字,將我帶回那個記憶淡薄的春天,湖水仍有些冰涼,但午後的陽光卻是那麼暖活舒爽……我與祖母的笑聲伴隨著湖濱綠樹一起搖曳,金綠色的光芒灑在祖母替我精心編好的髮辮上。

很不可思議,但我的確記得自己四五歲時的事。

我撫平紙張,正要找個筆記本收藏好,卻發現紙的另一面也寫了些文字。

「啊,這是日記啊,兩面都有寫字也是正常的……」我讀著文字,雖然邊緣被撕破,但仍可看見祖母寫下的殘破句子。

「天變了個戲法給我看,漫天的羽毛飄盪,很美。天賦不用多,但只要能讓娛樂自己,打從心底自得其樂,那這就是一輩子的資產。」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努力在記憶中搜索這段畫面。「天變了戲法」是什麼意思呢?

句子後半段還提到了天賦,祖母並不常講這樣的詞,我想破了頭,仍不懂她紀錄此番話時的心情。

「搞不好並不是在說我……我是不是太自我中心了?祖母的每篇日記也沒必要都在寫我吧?帶小孩明明就是很無聊的事情啊。」因為實在想不起,我只好收起了紙頁,躺到床舖,慵懶翻弄著祖母讓我帶回的其他東西。

有顆血紅色的寶石戒指,一開始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上頭毫無刮痕,保養得很好,但當我一一用十根指頭去輪流試戴時,戒口卻鬆得根本戴不住。

「真可惜……看來這種東西雖漂亮,戴不住卻也沒用。」我隨手翻著行李袋,找出兒時綁頭髮的金色粗緞帶。

忽然間,我有了想法,將緞帶穿過戒指口,這不就成了一個大方的項鍊了嗎?為祖母的飾品找到新的使用方式,我雀躍不已,替自己戴起項鍊。

鏡中暴躁的女孩披著凌亂的長髮,卻因為項鍊的沉穩酒紅色光芒而顯得五官深邃,眼中那抹天生灰藍,也顯得更藍。

不知不覺,我放鬆了臉部線條,露出了細緻的微笑,感覺心情又恢復成那個在湖邊無憂無慮盪著鞦韆的春日女孩。飾品之於女人,大概就是這種作用吧?

帶著滿足感,我聽著門外爸媽輕柔的道晚安聲,闔上了雙眼。


※※

現在是幾點了呢?我感到眼前微光閃爍,像是清晨五六點透著微溫的日光,也有著夕陽將至的淡薄色澤。回過神時,自己坐在舒服的祖母小床上,被粉藍色條紋織毯所包圍。

我認得這件毯子,是我小時候的午睡毯。才正覺得奇怪,就看祖母的和藹笑臉。

「唉呀?剛剛都在這裡自己玩呀?好乖喔!睡醒了也不會亂跑。」

我的心情安適且自得其樂,意識過來時,破了一角的枕頭正飄出羽毛。

「要是每根羽毛都能美美地飛在天上該有多好,像是下雪一樣。」我的想法單純而愉快,腦海中也只有這個思緒。

紛亂的羽毛在空中飛行,並不奇特。而當我望著它們在空中如大雪般停滯靜止時,心情也毫無雜念。

「真美。」腦中只有這句話。「羽毛就這樣飄著不再墜落,多美。」

「外婆,妳看!」因為滿心想跟外婆分享這樣的幸福感受,我感覺自己像是精靈般,被白色的輕柔羽毛包圍。

多麼乖巧的羽毛,哪裡也不去,乖乖照著我的所想所思行動。

「好棒呢!雪碧,妳看起來就像雪地裡的小仙子一樣!」祖母驚喜地說。

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咧嘴開心地笑著。

那個四歲的我,真心相信著自己是一個能使羽毛乖乖停滯在空中的小仙子。

即使話說得不標準,聽也聽得不清楚,我卻能感受祖母的愛,感受羽毛呼應了我的每個想法。

「雪碧!起來吃早餐囉!」母親的聲音傳來,我感覺眼前的世界透進了污濁的光,羽毛、祖母的臉、小床上的粉藍色床罩,一切都開始分崩離析。

連眼前的羽毛也開始墜落,我努力想伸手阻止著它們。

「不……不,別停!」我喊出聲音時,方才的夢境畫面已不在,眼前只看到胖胖擔憂的表情。

「嗚嗚……」牠舔舐著我的手。

「原來,是夢呀……」我做了一個夢,但身上感受到的滿滿溫暖與單純愉悅,卻是那麼真實……

翻身下床時,床頭有張被我壓皺的紙。

祖母的筆跡在上頭寫著:「天變了個戲法給我看,漫天的羽毛飄盪,很美。天賦不用多,但只要能讓娛樂自己,打從心底自得其樂,那這就是一輩子的資產。」

看來,我解開了昨晚的謎題。

在祖母的日記中,我變出了這輩子的第一個魔法,使羽毛停駐在空中。

這一切曾清清楚楚地發生過,而我方才的夢只是重現了當時的情景。

「我回到了四歲時的記憶裡面……」

恍惚地捧著頭起身,我試著念出並還原祖母當時寫下的句子。

「小姑娘今天變了個戲法給我看。」

原來,在祖母的日記中,我曾變出這輩子有過印象的第一個魔法。

而我,真的可能是個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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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夏嵐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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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嵐,第一屆尖端原創大賞得主、全球華文科幻小說星雲獎提名,已商業出版四十本暢銷小說,與要好的柴犬朋友一起住在綠色小宅第中,想用文字陪伴讀者一起認真生活。 官網:http://rabbitchu.blogspot.com/ 噗浪:https://www.plurk.com/juliesum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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