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爾西旅館有沒有8310

禮拜四對我來說是小周末。 星期五沒排什麼行程，似乎是從大學時期便養成的規律，每每到了禮拜四，思緒就翱翔了。

一如往常地到了小酒館，在傳統市場熄燈後才微微亮起的霓虹，像是在和偶然路過的人們道晚安。不喜歡背後背包的我，一手提著筆電，一手抱著剛在二手書攤買的書，試圖用手肘將酒館的日式拉門弄出一個縫隙，驟然發現裡頭的栓子是扣著的。 「歡迎光臨。」 身後傳來一個低沉嗓音。 他握著菸盒，從牛仔外套內裡同時拿出打火機和鑰匙。 「請進，我剛剛在前面巷口看貓。你知道市場打烊後，停車場那塊空地都會有很多野貓嗎?」 他往店外隨手指了個方向，自顧自地說。 「我很喜歡貓咪。」 見我沒回應，他接了句看似給自己台階下的話。 「我還好。」 明知道這樣回很尷尬，但我還是面無表情地回了他，選了吧檯角落的位置坐下，把筆電打開。 晚上八點四十，比平常早了許多。 通常我來的時候，吧檯區都會坐著一位短髮女子，點一杯咖啡(我猜是熱卡布)再加一片軟餅乾，和老闆從菸聊到書的內容，再從書聊到感情。 但她今天不在，空氣中除了參雜了尷尬外，格外安靜。 「Mojito嗎?」老闆從吧檯的另一端問我。 我猜想自己的臉上應該是露出了困惑。 「就青檸薄荷葉加一點點蘇打水基底是rum阿你喜歡甜味雞尾酒嗎?」他沒看向我這，把所有資訊劈哩啪啦地甩在我臉上。 見我沒反應，他又說： 「女生大多都喜歡喝這款。」 「我不喜歡薄荷，而且......」我不是典型的女生。 我把後面這句話吞了進去，以免氣氛更加詭異。 「我要檸檬美式好了。」薄荷被排除掉之後，腦裡存放的資訊好像只剩下短髮女孩點的咖啡，和沒被我打入冷宮的檸檬，下意識的點餐。

「來酒吧喝咖啡，你很有個性喔。跟我學姐一樣。」他語帶笑意。 「是每次都坐在那裏的短髮女生嗎？」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唐突的問。 「嗯，你有注意到她喔？我知道你是常客啦，阿，的確，她很引人注目。」他自顧自地又開始了毫無邏輯的獨白。 「她去寫小說了，追夢去了，短期內不會再出現了。」 「什麼意思？」寫小說這點勾起了我的興趣，我將正在打字的手移開鍵盤。 「你真的對她很有興趣喔。她是我大學時的學姊，畢業之後沒繼續考研，去補習班當助教，兼職當了車模，你知道車模吧？那種模糊車展焦點的性感辣妹。結果後來就愛上研究車子，之前在賣二手車的當仲介，然後仲介當一當，閒來無事就投稿了文章，結果挺不錯的樣子，說是得到了某個獎。」 他將蜜漬罐中的檸檬片夾到冰鎮後的深棕色液體。 「反正她就是心一橫想開始寫作，說要去英國流浪一年，激發靈感，甚至還說要拿他的稿子去找JK羅琳，很誇張吧？她就是這樣的人，像一陣風，像離開故鄉的幽靈。」 他把咖啡連同杯墊置到我眼前。 「嗯。」我回應。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有神祕感？」他把玩著打火機，用著有點輕浮的語氣問道。 我啜了一口咖啡，好酸。 「有啊，時常。」 「但通常，當你覺得一個人很有神祕感的時候，就是你被他吸引了。然而你想瞭解他，他卻還不願意揭露全部的自己在你面前。」 好苦，我又再喝了一口，繼續說。 「所以說，有時候，即便是自認已經漸漸熟悉的人，你還是會覺得他很有神祕感，因為你想了解他更多。就像是被下咒一般，你充滿無止盡的好奇，而他依然是神祕的。」 丟下一段看似帥氣的話後，又酸又苦的後勁在我口腔中違和地擴散。

「所以你覺得我想了解你，是嗎？」他問。 「每個人都渴望被了解，不是嗎？」我問。 逆時針攪拌，玻璃杯中的冰塊相互碰撞。 「真的嗎？我就不是。以前的我可能還會吧，但現在，早就不寄望他人的了解了。」他意有所旨的說。 「為什麼？」 「因為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他停止玩弄打火機，雙眼盯著我說。

「怎麼說？」

「在繁忙的大都市裡遊走，過著平凡的生活，做著自己不太喜歡的工作，總算開始有著一點點夢想，憑藉著衝勁想去做些什麼的同時，卻因為現實的阻礙而成為困獸。而未來某天，當自己真的有錢有閒有能力去做那些曾經所嚮往的事情時，它已經變質了，而那些約定好的人事物、曾經愛過的人，都已不是同一樣貌了，生活的漫長旅途中，同行變成了獨行，於是每個人都成了自己的孤島。」 他停頓半晌然後繼續說。 「從孤島的視角，隻身盯著那片你曾經渴求的海，環顧四周，波浪聲此起彼落，聲音之大，掩蓋過了心中曾經最純粹的敲擊聲，所有的情感彷彿都滲進了那片汪洋，你知道，你會接二連三的被拍打、被侵蝕著，然後心死在這無助的遼闊之中。」

我沉默。

「你猜猜看我的夢想是什麼？」

「開咖啡店嗎？」我自以為幽默的回應。

「算是對一半，只不過算是自己創業。我們曾經想過要開餐車到世界各地，以四海為家，邊旅行邊賣食物，和有著不同文化風情的人們交換紀念品、郵票、明信片。不需要過著被房東催繳房租的日子，不需要太多的水電費，可以脫離生活的侷限，過得無憂無慮，像是一隻幽靈。怎麼樣，聽起來很瘋狂又不切實際吧？」他苦笑著說。

「不會啊，我覺得聽起來蠻有意義的，也許，你可以再問問看以前想要一起瘋狂的夥伴，搞不好現在去做也不遲。」我不太會安慰人，於是努力的用無謂的字句搪塞尷尬。

「問過了。」 「但以前的夥伴是一陣風，吹去英國了。」 他露出初嚐檸檬美式的人才有的表情，既是矛盾同時也是豁達。

儘管短短幾秒，凝視著他那時的表情，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 「嘛，往事了，就別再提了吧。話說，這家店營業到下個月底，特別告訴你一下，老顧客通常無法忍受不告而別。」他又回復那不帶點感情卻又有些戲謔的態度，笑著對我說。

後來那家酒吧倒了。在關門的前一個禮拜四，老闆給了我他的打火機當作友情紀念，說是可以順便戒菸。他還特地拜託我這兩個月幫他收信，他要出趟遠門，回來後再和我拿那些遺留物。

然而我始終不知道酒吧的店名。 一直到好不容易交出畢業論文的那天下午，突然下起了大雨，才意識到和老闆的約定，匆忙搭著車趕到已如廢墟般的門口，扳開轉角寫著編號8310的信箱，拿出一疊早已浸濕的信件，我試圖甩乾上頭的水分，可惜只是徒勞地浪費力氣，突然，一張薄薄的明信片飄到腳邊的柏油路面，我急忙彎下腰撿起它，然而上頭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 回到家後，我把所有的信件用吹風機吹乾，再仔細地看了看那張明信片的圖樣和郵票，是倫敦寄來的。

上頭勉強還看得清楚的一行字寫著： 「嘿，你說的對，切爾西這沒有8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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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一下寫作契機好了(๑ᴗ๑) 會寫出這篇文章是因為《切爾西旅館有沒有8310》這首歌，第一次聽是在操場邊收操的時候，看著下午五點多斜陽，有一種自己就是某個「離開故鄉的幽靈」的感覺(笑)。 拖著長長的影子回宿舍的路上，又單曲循環了好幾次，越聽越覺得這首歌的前奏有種要往去酒吧去的感覺！ 這首歌收錄在馬頔2014年的專輯《孤島》中，不論是歌名或是歌詞都無比浪漫。 切爾西是英國倫敦的西南部的高級住宅區(美國有幾個州也有相同的城市名)，8310可能是那裡的旅館裡的房號。(通常高級飯店的房號好像都是4碼) 【補充】後來上網查了一下，發現馬頔歌名裡的切爾西旅館，是真實存在於美國的一家非常有名的旅館Hotel Chelsea，裡頭曾經住過許多知名的作家、藝術家、歌手、演員等等。他會取這個歌名的原因眾說紛紜，而8310的確是房號，但也有人推敲出有「我愛你，你是我的唯一」的意思。(但這個解讀因人而異啦) 8是八個字母(I love you) 3是三個單詞(我、愛、你) 1是唯一 0是無限的 融合自己解讀的意境，我把8310變成酒吧的門牌(也可以是店名啦但我偷偷希望這是間沒有名字的酒吧)，譜出這篇從第三人的角度聽著老闆和學姊微微苦澀的過去的故事，內容就是參雜一些獨門配方(?)。 這首歌的結尾其實蠻唐突的，像是自顧自地交代完一些獨白，旋律就配合歌詞結束了。 結尾那段的靈感突如其來，搞得連自己都很好奇明信片的內容(哈哈哈)。 從聽到這首歌的契機(串流平台的隨機播放)到酒吧老闆的個性設計(自顧自的說些只有自己聽得懂的話)再到結尾(突然結束)，一切都像是巧合般的串起，卻也很適合。 有時覺得自己的文章可能不適合所有人的口味，但，某些巧合正好符合自己所愛的頻率，才更是重要吧。 我想，如果明信片沒有濕掉，短髮學姊寄的明信片中的內容，應該和歌詞的意境有所重疊吧。

兩隻幽靈互相說著「我想念你。」 也蠻浪漫的呀，你說是吧？

於202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