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13|閱讀時間 ‧ 約 14 分鐘

寄生上流的悲劇(The Tragedies of the Parasites)

※以下內容有”劇透”,請斟酌”服用”!※
寄生上流(Parasite)係由南韓名導奉俊昊(Boon Joon-Ho)執導的電影,創下了不少紀錄─一部南韓本土的電影,在全世界拿下不少獎項─成為南韓第一部入圍甚至獲得奧斯卡獎的電影,更是奧斯卡獎第一個最佳國際電影獎得主(原名最佳外語片獎),並且為奧斯卡獎92年來第一部拿下最佳影片的外語片。
而奧斯卡頒獎典禮後,被討論的一個問題是:為何今年在最佳影片與導演獎項預測失準?包含金球獎、美國導演工會獎、美國製片工會獎、與英國影藝學院獎都將最佳影片與導演獎項頒給《1917》,僅有美國演員工會獎將最佳整體演出獎頒給《寄生上流》而和奧斯卡獎比較吻合?
其實這個現象有跡可循─首先是奧斯卡最佳導演獎,這個獎項強調的是導演手法的創新(比起金球獎與英國影藝學院獎的最佳導演獎來說更是)。因此從2011年起,奧斯卡最佳導演雖然幾乎和美國導演工會獎吻合,但是得獎者也幾乎都是非英、美出生的導演,僅有達米恩·查澤雷(Damien Chazelle)以《樂來越愛你》(La La Land)得獎,但他也是奧斯卡史上最年輕的最佳導演獎得主,得獎時僅有32歲。其他得獎導演分別為默片《大藝術家》 (The Artist)的法國籍導演米歇·阿札納維休斯(Michel Hazanavicius);《少年PI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的台灣籍導演李安(Ang Lee);此外,其中有五年,係由有墨西哥三傑尊稱的導演艾方索·柯朗 (Alfonso Cuarón)、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 (Alejandro G. Iñárritu)、與吉勒摩·戴托羅 (Guillermo del Toro)。也因此南韓籍的奉導能獲得最佳導演獎,畢竟其四位對手都是英、美籍的導演,且其大多數作品均讓英、美人是熟悉且有入圍或獲得不少奧斯卡獎。
而這也使得最佳影片與導演獎近年來常出現分家情況(但《寄生上流》是同時獲得最佳影片和導演獎),而獲得近十年來獲得最佳影片的電影,有幾年也同時獲得美國獨立電影精神獎最佳影片、獲得奧斯卡最佳原著或改編劇本獎、或是有入圍最佳剪接獎。而《寄生上流》雖然僅有入圍六項,但最後也確實獲得最佳原著劇本獎並有入圍剪接獎。
這也跟奧斯卡獎近年來面臨的批評與挑戰有關:其實美國奧斯卡獎是個很本土的獎項,類似台北電影節獎項(僅有台灣電影才能參賽)、英國影藝學院獎、法國奧斯卡、香港電影金像獎、與韓國青龍獎等獎項一樣;而非如歐洲三大影展(開放世界各國電影參賽)與台灣金馬獎(開放所有華語電影參賽)等國際影展一樣。
但因為被視為電影界的最高榮譽,而常被批評入圍與得獎者太過保守與本土(相對其他電影獎項),雖然入圍與得獎者都實至名歸且很難被取代。
因此奧斯卡係採數千名會員投票制,會員組成被批評為以”老、白、男”人為主;近年來大舉招募個是多元族群加入會員,也使得入圍與得獎者更為多元。 也衷心的希望,奧斯卡的演技獎能有黃種人入圍甚至得獎!
而我很早就耳聞南韓的影劇工業很強,連配樂都很動聽。因此我近幾年來看了不少南韓電影─諸如由孔劉與鄭有美主演的《82年生的金智英》(Kim Ji-Young Born, 1982)、《屍速列車》(Train to Busan)、《熔爐》(Silenced)等片,還有《哭聲》(The Wailing)、《下女的誘惑》(The Handmaiden)、《非賣品》(Unstoppable)、《與神同行》(Along With the Gods: The Two Worlds)、《與神同行:最終審判》(Along with the Gods: The Last 49 Days)等片;並去南韓首爾等地看過電影與電視劇場景。而在寫本篇評論前,也在Netflix上看過奉導的《玉子》(Okja),爾後更看過了《證人》(Innocent Witness)。
然而,《寄生上流》不一樣的是─除了在國際影展上大有斬獲拿下不少大獎外,還有不少重要的意義。
首先是南韓的影劇工業可說是大器晚成,除了靠製片公司的行銷成功外(美國奧斯卡獎、金球獎、英國影藝學院獎、各工會獎項是由會員投票,類似總統大選;而非如金馬獎或歐洲三大影展─坎城、威尼斯、與柏林影展是僅由10多位專業評審決議),因此行銷其實很重要(例如,奉導其實英語能力不差,但是他出席頒獎典禮時,只會講韓文,並且旁邊的美女翻譯Sharon翻譯成英文,其實Sharon本身也是導演和編劇,也有短片作品,目前在編劇中)。特別是奧斯卡最佳影片近年改採”相對偏好制”,會要求會員針對入圍名單排序,因此要得獎,影片在會員間評價不能太極端),也包含政府的投入與南韓人的愛國心。
因此南韓人就算韓片拍得不好也要看韓片支持;當然本片是切中南韓貧富不均的要害,因此南韓的航空公司雖然不在飛機上放映,但是南韓的民眾還是很支持。
另外南韓的教育也很成功,例如奉導其實是南韓名校延世大學社會系與南韓電影學院畢業,而非如李安導演等人在國外留學,其實不少南韓的傑出演員也是一樣都在南韓本地求學─包含孔劉、鄭有美、宋康昊、曹如晶、與金泰梨等。
反觀不久前台灣有個新聞,台灣有不少學校設有表演藝術的科系,但因為數量過多,而需要減少與管制。雖然是少子化與教育資源分配的問題,但令我思考一個問題─台灣可以藉此產製更多優質的作品,例如文化部的預算大幅增加,而台劇也跟著大爆發,而近年來也推出不少叫好又叫座的作品,包含電影《返校》(Detention)和《陽光普照》(A Sun),以及電視劇《我們與惡的距離》(The World Between Us)和《做工的人》(Workers)。
其他產業也有類似的問題,會批判台灣的教育出了問題,導致就業市場供需失衡與產學落差。可是要反思的是:為何不是產業升級呢,包含公私部門?
雖然小而美的台灣適合發展應用科學,例如醫學、法律、或資訊;且因為高齡化與少子化的影響,大學教育應該往終身學習或在職進修發展;另目前台灣學生的專業技術,例如修車或美容美髮並不如以前的學長姐。但大學(university)的字根是宇宙(universe),而非職業訓練所,因此大學教育要領先業界。況且台灣的教育其實很精良,雖然曾經被我們討厭的大人常常批評”一代不如一代”,但現在的大學生在雙語和資訊等能力比我們更為優良與先進,例如在學校就學會用智慧型手機拍攝影片,更會用電腦後製,包含剪接與配樂;而現在的大學教育也會教導學生運用大數據(Big Data)或人工智慧(AI),使得產業發展能更兼顧環保與經濟而更有效率與品質。反而是公私部門有時仍因資源等限制而仍採取土法煉鋼的方式而曠日廢時。
但是公部門或大型企業至少有完整的培訓和研發機制,而新創或中小企業就只能將本求利。就像《五星主廚快餐車》(Chef)一樣,除了要有專業技能和創新思考外,辦公場所設在住家或交通工具,並善用免費的社群軟體行銷,或是使用Google表單與問卷,以降低固定成本。
不過我們作為需求端的消費者也要負連帶責任,因為我們懂得賺錢、儲蓄、投資、理財,但未必能知道如何消費,只知道講究CP值。小時候我們會被父母親要求學習各種才藝─美術、音樂、舞蹈、或體育,而我們也因此頭好壯壯並能在升學路上加分;但是我們念大學與就業時不但不願選擇美術、音樂、舞蹈、或體育等相關科系,更不願意花錢與時間欣賞相關作品與展演,更責怪作品與展演不精采。而政府也利用各種政策手段,例如教育、節稅、與消費券等方式鼓勵我們正確消費,包含使用公共運輸、捐贈奉獻、與欣賞藝文活動與展演等等。
再回到南韓,另外一個更重要的意義,南韓電影不只超越其他亞洲電影─包含兩岸四地(台灣與中港澳)、日本、泰國、與印度等電影工業興盛的國家,現在更可說是超英趕美,全球第一。不過奉導很謙虛的表示,其實他在電影學院研習美國導演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的作品、昆汀·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也推薦奉導的作品、自己也推崇台灣的侯孝賢和楊德昌導演之作品!而且本片不是靠視覺特效與動作設計等技術(南韓的電影特效與動作設計其實很強─除了奉導之前拍的《玉子》外、還有其他導演的《屍速列車》、《非賣品》、《與神同行》、與《與神同行:最終審判》等片),而是靠導演、編劇、與演員整體演技呈現貧富差距的全球性問題獲獎!
首先是導演與編劇奉俊昊本身在大學即是從社會系跨足電影學院,因此電影中總是充滿了濃濃的社會議題,諸如《玉子》是在討論基因改造與動物保護等議題。至於演員演技就更不用說了,片中演員包含了影帝宋康昊與影后曹如晶等人,將下流與上流兩個家庭以刺激緊湊又不失幽默詼諧的演技揣摩地以假亂真,因此雖然片中角色雖然沒有入圍奧斯卡的演技獎(有人說是奧斯卡歧視黃種人,但今年入圍得獎名單─包含《小丑》等角色其實很難被取代)可以拿下美國演員工會獎的最大獎─最佳整體演出獎。
而片中前半段故事幽默、之後緊張、後半段如恐怖片一樣令人不寒而慄而震撼,又要呈現出兩個家庭的極端對比,剪接師的功勞其實很大(本片有入圍奧斯卡最佳剪接獎,其實沒有入圍剪接獎的影片,很難拿到最佳影片,包含《羅馬》)。
另外,片中的場景─如下流家庭居住的半地下室與上流家庭所居住”高高在上”(就真的位在半山腰上)的豪宅看似平常,但是要能找到符合片中要求的場景其實很難,因此場景設計也是呈現出兩個家庭極端對比的重要功臣(包含豪宅內暗藏的地下室與防空洞也很逼真),而這也要歸功於奉導的堅持。
而片中配樂、歌曲、交響樂、和各種音效─例如雨聲與打雷聲雖然很多很滿,但搭配很好而各司其職且不會互相干擾,能配合劇情起伏而有所調整,更能引導觀眾情緒與焦點,可謂功不可沒!
另一個值得嘉許的是,南韓藝人看似比台灣更會演戲和跳舞,但其實那些藝人都長期處在高壓和過勞的情況下而容易有精神病和輕生的後遺症(其實這類問題與案件在台灣演藝圈也很嚴重)。而奉導因為長期關注社會議題,也和好萊塢長期合作,將好萊塢嚴守工時的規範拿來拍片(其實林書宇導演在馬來西亞拍攝《夕霧花園》時也是被要求嚴守工時與休假等規範,剛開始無法適應,後來覺得是健康的),並且避免在氣候涼爽時拍攝戶外劇情,終能獲得正向回報!
其實《寄生上流》是個悲劇,而且是全球性,因為貧富差距導致。而且是出生就決定在上流或下流家庭,甚至可以世襲。在上流家庭,就算很低能,還是可以花錢請人消災,只是也容易被騙和欺瞞;在下流家庭中,就算其小孩有英文和美術等才能,也無法進入很好的名校念書(不過另一個原因是南韓的大學錄取率比台灣低、學費比台灣貴、但是教育品質不輸台灣,奉導演就是從南韓名校延世大學社會系畢業),就要使勁渾身解數,包含欺騙與鬥爭才有機會擠進上流社會(另外一個原因是:台灣的企業組成以中小企業為主,青年容易創業。南韓卻被三星、現代等大企業─也有人說是財閥或財團獨佔;雖然這些大企業重視研發,產品也獨步全球,並且願意投資電影讓《寄生上流》等電影揚名國際,但是南韓的大學生畢業後仍要想辦法擠進這些大企業,下班後少不了應酬;至於青年創業就更難了;很諷刺的是,《寄生上流》也是要靠大企業行銷推廣到全球);而就算真的擠進上流社會,仍然擺脫不了身上的窮酸氣味而讓上流社會的人厭惡,除了自身個性與原生家庭外,也代表下班與休假後的生活也很重要,畢竟片中的下流家庭在下班與休假後仍舊回到半地下室生活。
但也不得不佩服片中的兒女,雖然無法進入大學就讀,但仍然在英文與美術上持續精進,使得他們一有機會就能在上流家庭大顯身手;只是他們也太過貪婪,不懂盜亦有道的道理,而利用陷害方式害司機與管家失業,讓父母接手,更因此惹來殺身之禍。
而上流的家庭也很可憐,雖然有一對兒女,但妻子卻不會做家事而要仰賴管家,丈夫也是被迫"寄生"在資訊科技的公司擔任社長才能養家活口;甚至還不知不覺被兩個下流的家庭如同吸血蟲一樣被寄生。
也因此我雖然出身在中產階級的家庭,我家也是靠知名大企業養活(父親在那間企業工作超過30多年後退休);而我也從國立大學畢業與當兵退伍後順利找到穩定且優渥的工作。但我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左派人士,中心思想是強烈支持社會主義,擁護凱因斯學派,並且因為看過馬列思想與恩格斯的電影和書籍而對資本主義有極度的批判(現在畢竟不是如《返校》一樣的白色恐怖戒嚴時期的時代,所以我敢看敢講,而且馬克思的”資本論”,就算被查禁,仍舊是經濟鉅著!)!因為資本主義雖然強調人民有私有財產且可自由流通;但人天生就是不平等,不是所有人都能出生在上流家庭,且人的劣根性是好逸惡勞(包含我),最後在資金缺乏管制的情況下,錢財只會拿去做投機性的應用(如炒房)導致貧富差距加深,且富人也會要求政府減稅或減少管制,不僅會階級鬥爭,甚至同樣階級的人都會自相殘殺!而我心中的社會主義是強調上流的家庭與企業要負擔較重的社會責任(如稅收或公益捐款),而政府拿到稅收後,要能做好公共服務,照顧弱勢(如公共衛生、教育、或社會福利等),並且讓下流家庭也能享受到這些公共服務!
不過總歸一句,腳踏實地還是比較實在!
PS.
本片的分鏡圖有出書,詳細把導演的構思描繪出來;另外原著劇本中除了有每幕的完整劇情外,也有劇照和導演訪談,就可知道每個角色的命名都有其學問;但如果要深入認識,就需要懂韓文。
分鏡圖
分鏡圖
原著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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