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鏈

阿發是我國中時就認識的好朋友。升二年級的時候，我們坐在走道的兩旁，因為一樣都喜歡看某部漫畫，所以就慢慢地熟了起來，後來發現他也喜歡打電動，這下子，我倆更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哥們。

阿發家裡感覺滿有錢的。我之所以會這麼想，是因為我雖然很喜歡打電動，但真的沒有那麼多零用錢，常常買新主機跟遊戲。但阿發什麼主機都有，遊戲就更不在話下了，我還記得他的遊戲光碟本裡面簡直是琳瑯滿目，所以有阿發這個朋友，老實說，我簡直就是中了頭獎。

阿發這個人對朋友有義氣，又不計較小錢，但是他有個不小的缺點，就是缺乏耐心。特別是玩遊戲的時候，只要出現較困難的關卡，他很快會因為氣餒而放棄了。當然，這也是我跟他借遊戲的大好時機，而一旦我破關了，我又會提供他遊戲的簡單攻略，因為這樣，我們的感情愈來愈好。

我曾經問過阿發，他們家是做什麼的，怎麼買東西都不會心痛，阿發只是淡淡地說，家裡是養蝦子的。阿發說，很貴的東西家裡當然不會讓他買，可是像遊戲主機跟片子這些小錢，爸爸媽媽是不會過問太多的啦！我聽了當然很羨慕，也發現原來父母親對孩子的教育原則其實都差不多，太過鋪張浪費的行為都是不被允許的。只不過，當家裡面賺得愈多，對於「鋪張浪費」這個金額的認定，不同家庭之間，就存在著不小的差距了。

因為阿發的大而化之，學校裡當然也少不了貪小便宜的人，會過來佔阿發的便宜。好幾次我在旁邊看不過去，但阿發只是笑笑的說那個也沒多少錢，不用因為這樣跟那些人大吵大鬧。每次看到阿發這樣回應的時候，一開始我還會有點生氣，覺得阿發你也太窩囊、太沒原則了吧？但次數多了以後，我也就不講了，畢竟，連當事人都不當一回事的事情，我又何苦替他打抱不平呢？

記得是大二開學不久，剛好接著準備要過中秋節。我跟阿發約好，回家過節的時候，要見個面好好聊一聊。阿發跟我說，中秋節前兩個禮拜是他們家客人最多的時候，他已經連兩個多禮拜沒去上課，都在幫忙家裡面的生意，所以叫我回家時，直接到他們家的養殖池見面就好了。我預計他到下午應該都還是沒空，所以打算傍晚吃過飯再過去。

到了養殖池，我發現外圍那條產業道路，變得好寬、好大條；而且，兩邊還停滿了轎車跟小貨車，熱鬧的程度，就像個小魚市場一樣。我朝著人群走去，經過一番推擠後，終於在池邊的棚子底下，看到阿發，以及他們全家人。

這些人，都是來買蝦子的。那麼多人不遠千里，揮汗如雨地跑這一趟，就是衝著「自產自銷，無毒白蝦」這八個字。不少人是透過朋友介紹，口耳相傳才找到這個地方。

這時候，我總算見識到阿發家裡的生意有多好！難怪前兩個禮拜就得要回來幫忙家裡出貨、賣貨。我打算等等跟他說上話的時候，要好好調侃他一番，告訴他不必回去上課了，就是畢業證書到手了，外面一年賺的，都還不知道趕不趕得上一個中秋節呢！

我信步往池邊的倉庫區走去。印象中，很久之前的倉庫看起來並不大，而且是緊鄰著圍牆邊的；現在倉庫看起來都是新建的，而且圍牆的位置也遠了不少，看起來，阿發他們家是把旁邊的土地給買了下來，用來蓋倉庫了，想到這裡，對阿發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欸！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阿發一聲不響地出現在我身旁。

「哎唷！原來是發董來了，失敬失敬！」我哈哈大笑的回答他。

「別虧我了！這兩個禮拜簡直累死我了⋯」

「有錢賺還嫌累喔？」

「累啊！我已經連續好幾天半夜收蝦子了耶！」阿發打了個大哈欠。

「半夜？收什麼蝦子啊？撈起來冷凍包裝嗎？」我有點疑惑。

突然間，阿發的表情變得很奇怪，而且臉變得很紅，我愈看愈起疑，於是我就吵著他給我解釋清楚。

「啊唷！你別問了啦！這個又不干你的事情⋯」阿發求饒道。

「不管啦！哪有人像你這樣話說一半的！而且我們是從小到大的好兄弟，到底有什麼不能說的啦？」

阿發似乎拗不過我的糾纏，小聲地說：「這裡說這裡算喔！如果傳出去，我們兄弟就不用做了！」

「好啦好啦！你還不相信我嗎？」我好奇得快要發瘋了！

阿發這時候才娓娓道來。原來，這兩三個禮拜每天半夜裡，都有三四輛大型貨車，送活蝦過來阿發他們家的倉庫。阿發他們家不但要當場點收完這些蝦子，還要接著做換水、投藥⋯等等工作，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任務，忙碌得不得了！

而且阿發的爸爸最近也準備了很多現金，這些錢，都是在完成清點跟卸貨以後，要付給廠商的。這幾天，每家廠商都有自己的轎車來收現金，一切的工作，都在夜幕底下完成。

「可是，你們不是自己有養蝦子了嗎？」我不解地問。

他領著我向池邊走去，指著說：「就這麼大的養殖池，能夠養多少蝦子？」

我恍然大悟，衝著他說：「幹！你這不是騙人嗎？客人都是衝著產地養殖的招牌來買的啊！」

阿發淡淡地說：「我們確實滿足了客人們「產地購買」的需求啊！而且，東西也夠新鮮，又不至於難吃，不然的話，怎麼每年這時候，我們家都要這麼忙呢？」

「而且，來買的客人，很多都是準備要當禮物的。我們這樣做，不也是解決了很多人送禮的煩惱嗎？」阿發笑道。

「像我們以前國中同校的同學，有不少人每年都習慣來買禮盒，說自己吃跟送人都很方便，而且客人們都很高興，他們也覺得很有面子，我還提供了不少折扣回饋給他們呢！」阿發說。

我看著眼前的阿發，突然感到無比地陌生。這不是那個「吃虧就是佔便宜」的阿發嗎？不是那個雖然沒耐心，但是很有度量，什麼事情都不愛跟人家計較、爭執的阿發嗎？

我突然瞭解，原來天真的是自己，而且「羊毛出在羊身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免費的東西，只是自己看不懂、看不見罷了。

那天阿發要留我吃宵夜，我頭也不回就走了。那次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聯絡。幾年後，我間接得知，他們家的養殖池關了起來，因為這幾年網路普及，消費者意識抬頭，我猜，阿發他們應該也很難再用原來的方法賺錢了吧？

誰知道呢？反正那幾年，他們早已賺得比一般人上班一輩子還多了，而且說不定，在某個角落，阿發他們一家，又找到了賺錢的撇步，只是這一次，他不會再告訴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