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是一個老實人,他和女兒小英住在寺院旁的矮平房。阿呆什麼都好,就是腦袋鈍了些,還有,他很喜歡吃魚。不過在任何地方,哪有人說「喜歡吃魚」是缺點呢?最多只能說「有這個偏好」。所以,阿呆也沒把這樣的事放在心上。
寺院的住持,很悲憫阿呆餐餐吃魚。在阿呆的宅子裡,當天若吃大魚,一天可能一隻;當天若吃小魚,超過十隻也是家常便飯。每個人有錢之後就希望長命百歲,這樣一路吃到命終,砍兩棵樹所做成的紙大概都記不下。阿呆此時正在兩棵樹下揮汗忙著呢!他自動自發幫寺院清理雜草。「嗯……該叫誰去開導他?」住持望著那勤奮的背影想。
「阿呆」此一綽號,當然名不虛傳,這乃村子裡人盡皆知的事。更棘手的,阿呆難以面對自尊受到觸犯,他只喜歡別人出言讚美。若問罪他為何沒饒過動物,阿呆也是會起煩惱的唷!住持的心中有數,以上諸多因素湊在一塊兒,即便指派最傑出的弟子出馬,恐怕也是要鎩羽而歸。「我的徒弟們,遇到他就算有理也說不清吧?」
打坐完走回房間,住持心想:「但如果我自己去,以這件事的困難度,八成會佔用很多時間,排擠到許多重要的工作……」「怎麼做會比較好呢?」
叩叩叩……隔天吃晚飯的時候,阿呆家裡傳來敲門聲。「嘿!啊!師父,您……怎麼突然跑來寒舍呀?」阿呆嚇得兩眼發直,趕緊立正站好。住持手裡拿著鐵盒便當,一臉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因為想和你一起吃飯,就從寺裡走過來了。」「真的?那是我的榮幸。」阿呆露出驚喜的表情:「呵呵,這樣最好師父能天天來,而且我們家的菜比較豐富、比較香喔!」等進了屋子,阿呆發覺餐桌上都是雞鴨豬魚,這時才想起師父是吃素的,自己的臉兒都紅了。
第二天傍晚,阿呆的家又傳來敲門聲。「哎呀!真是失敬啊!師父,您怎麼又無預警地跑來了?」門拉開,阿呆腦裡又一片空白。「你昨天不是說最好我能天天來?」住持笑著答。「對耶……但我都沒事先為您準備飯菜。」「以後你都不必替我準備食物,瞧!我自個兒會帶便當。」等步入廚房,餐桌上仍全擺著雞鴨豬魚,阿呆的臉兒再度紅了。
第三天。桌上全是素菜。「師父,這些菜您也都可以一起用。」阿呆恭敬地說。「如果我來你家,會亂了你原本的飲食習慣,那從明天起,我就不來了。」阿呆聽到住持這麼講,只好把藏在櫃子裡的雞鴨豬魚,一道道又端出來。
第四天。住持打開餐盒,大家準備開動。阿呆心疼地說:「弟子吃得比您好,內心真是五味雜陳,不知道要怎麼描述這種心情。」「你確定你吃得比我好?呵呵呵!」阿呆從未看過師父笑得這麼爽朗,愣了好一會兒。「我的菜可是色彩繽紛,鮮翠豔麗,紅、黃、綠、紫、白……你的菜反而是『死氣沉沉』一片土褐色。」「弟子對顏色比較不考究,從小我就知道自己當不上畫家。」阿呆正經地答。
第五天。阿呆:「看見師父都不吃肉,真不簡單,當修行人果真要能吃苦。」「你有從我的臉上,看出任何『苦』的表情嗎?」「沒有耶!師父。」「我不但完全不苦,而且還覺得很自在,因為我不需要靠特別吃什麼才能換得快樂。」「這個問題倒還好。」阿呆扒了幾口飯想了想:「反正現在購物很方便,而且如果懶得出門,還能隨時叫外送。所以,我也就不擔心哪天自己會不快樂。」
第六天。小英拿著碗,便自行跑到客廳看電視。這時阿呆開口:「師父好像沒有吃雞蛋?」「是的。」「可是,現在的雞蛋大都沒有受精,為什麼不能吃呢?」阿呆不解地問。「聽了你可不要噴飯。」住持耐人尋味地答:「因為那些可憐蛋,雖然沒有爸爸,但還有媽媽呀!」
第七天。阿呆:「師父,吃素這種事,重要嗎?」「除了修習佛法,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比這個更重要的了。」「真的?」「嗯。」住持連點兩次頭。「但是……」阿呆摸摸他的下巴:「如果把素食的東西擺在桌子上,我們可以全吃,可以少吃,也可以都不吃。既然這種事如何做都好,又怎會像師父說的那麼重要呢?」
第八天。住持刻意提早半小時到阿呆家。「師父,您今天怎麼特別早?哎呀!這要怎麼辦呢?我正好……正好……」阿呆欲言又止,整個臉上寫滿了懊惱。住持看見阿呆手上沾染著血跡,心中早已料到有這樣的情況,便淡化語氣不引以為意地說:「哦!你在殺魚呀!藉這個機會,師父可以教你一個咒語,將來你要『處理動物』的時候,就記得專心持這個咒。」「真的?」看到師父沒有責怪他,阿呆的心情舒緩了不少。走進廚房後,他拿起菜刀準備「料理」第二隻:「師父,請您趕快教我。」住持雙手合掌虔敬地持唸:「這個咒是『部ㄔ部莎 娑婆訶。』」「『部ㄔ部莎 娑婆訶。』就兩句這麼短?那真是太好了,相信我這次就不會唸到一半,不小心又忘掉下一句。」阿呆開懷地說。住持:「對。以後只要你拿刀或煮肉,就要專心地唸誦——不吃不殺 娑婆訶。」
第九天。從開飯前四十分鐘到開飯前五分鐘。「部ㄔ部莎 娑婆訶、部ㄔ部莎 娑婆訶……」縈繞響遍阿呆的家。
第十天。阿呆在刮魚鱗的時候,手指不小心被魚尖銳的背鰭刺傷,痛得他慘叫一聲。他左手緊按著流血的右手,像一隻兔子在廚房裡跳了起來。「痛死我了!痛死我了!」「你還好嗎?」住持望著咚咚跳的阿呆:「現在能想像動物被宰割,有多比你痛了吧?」感到萬般委屈的阿呆說:「雖然動物也會痛,但牠痛到一半就死了呀!而我疼的時候還得繼續活著,這樣人家疼的時間就要更久了。」
第十一天。包著紗布的手指既然無法操刀,阿呆心想,藉此換個口味也好,便去超市買回兩盒牛肉。住持走進廚房,看到了那兩塊準備下鍋的鮮紅牛肉,於是就伸出手摸了牛肉一下,然後姆指與食指反覆地搓著。「師父,你在幹嘛?」阿呆邊忙邊問。「我在看這些肉有沒有沾到這條牛的眼淚。」「哎呀!師父!那些水怎麼會是牛的眼淚?那是我清洗完後的自來水啦!哈哈。」
第十二天。「乾脆今天的晚餐,外叫羊肉爐來吃。」阿呆在拆紗布換藥時,心裡這樣想。不久住持一進客廳,就聞到滿屋的羊肉爐味。「前陣子,我有做一個夢,和羊有關。」飯吃七分飽的時候,住持說。「什麼夢?師父,我可懂得一些解夢的知識喔!」阿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嗯……現在這種時候,不太方便講。」「不會!不會!師父,請您快告訴我,我非常想知道,真的。」「這樣……好吧。」於是住持便不疾不徐道來:「我夢見有一個商人,他為了做生意要宰羊。可是那隻被宰的羊卻一直掙扎,商人無法把刀對準牠的心臟,一刀下去,反而把羊的肚子戳開一個洞。這隻羊當場痛得頭甩腳踢,瞬間扯斷綁牠的麻繩。這時候羊的腸子雖然流了出來,但牠顧不了那麼多,還是拖著腸子一拐一跛痛苦地試著跑開。夢到這裡,我就醒了。你覺得我這個夢要怎麼解?」阿呆聽完無奈地嘟起嘴:「想不到吃素的人也會做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