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獸住屋是用灰色石塊堆疊而成,與人族木屋迥異,十分新奇,而隨著小妖、大妖、妖將的階級變動,石屋規格也不同。
魯家哈妖將府邸可以稱得上除了妖王外最豪華之處,令黃鷹等人大開眼界。
此時,黃鷹和小花在庭院閒晃,看著整片奼紫嫣紅,心情好了不少。
「大姊姊,你好漂亮啊!諾,這樣就更美了。」小花摘起庭院唯一一株白花,蹦跳爬到黃鷹身上,把白花別在她短髮上,燦爛笑著。
黃鷹原本長得清秀,臉上疤痕未消,雖不至於到醜陋,但也絕對稱不上漂亮,她被這話逗笑,輕拍小花後背說道:「小花,你別哄我了。」
「沒有,我說的都是真的,大姊姊最好看了,我長大後就要變得跟姊姊一樣。」
長大。多麼美好的夢想。
黃鷹把髮上白花摘下,別在小花頭上,將烏黑秀髮襯托得更加光亮,輕聲說道:「還是你比較適合,小花戴白花,白花配小花,可愛極了。」
「大姊姊,我們回家後,是不是就沒有妖獸了?那我們趕快回家好不好?」
「好,我們很快就能回家,別害怕,很快就會沒有妖獸了。」黃鷹回應,她看著天真爛漫的小花,摸著小花的頭,坐在石階上,看起來滿腹心事。
一會,江凌從妖王殿返回,興高采烈地告訴黃鷹妖王打算接見她。
黃鷹魂不守舍回應江凌,問了江凌幾個突兀問題。
「江凌,你說,如果沒有妖獸,人會過得更好嗎?」
「我也不知道,難道沒有妖獸,就沒有戰爭?」
「這我不知道。」
「其實啊,我真的不懂那些打打殺殺的事。你知道的,我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和平的部族,獅子會讓我們騎在身上,鳥會繞著我們唱歌,甚至連蚊子叮我們時都有節制,你說啊,為什麼會有爭鬥呢?」江凌臉露迷茫,看著黃鷹。
「也許是因為慾望吧!我也不太清楚。那你說,如果妖王死了……」
「如果妖王死了,死!」黃鷹後段話江凌沒聽清楚,下意識地回答,猛然一驚,大喊道:「不,妖王怎麼可能會死呢!」
黃鷹見江凌並無答案,便默默回屋休息,江凌一時失神,也忘記跟黃鷹說妖王答應釋放人族俘虜的好消息。
次日。
黃鷹在進入妖王殿時,卸下背後厚劍,在小妖的帶領下,晉見妖王。
妖王正用爪子沾著顏料,在雪白獸皮上塗抹,發現黃鷹到來,停下手邊工作,笑呵呵地示意黃鷹入座。
妖王揮一揮龍爪後,周邊小妖皆退下,殿內只剩一人一妖。
「見過大王。」黃鷹鞠躬行禮後,開始與妖王攀談。
「大王,我們人族這次有準備一幅上好畫作獻給您,此畫名為希望。」接著,黃鷹掏出懷裡的畫,離開座位,走進獻給妖王。她按照趙晨所述,把圖畫的內涵、特點一一闡述給妖王聽。
畫的內容是在寂靜黑夜裡,一個孩童手上握著火把,臉上洋溢著笑容,如果仔細看,孩童的眼珠裡也充滿火光。
隨著黃鷹對畫作的介紹,妖王越看越著迷,拍手笑道:「好畫!好畫!」
之後,妖王仍繼續盯著畫,似魂魄被吸入畫中世界,不捨得出來。
黃鷹躡步靠近妖王,忽聽道妖王低語:「可是,為什麼畫裡沒有妖獸?」
黃鷹心驚膽跳,冷汗冒出,看了妖王的狀況,牠仍緊盯畫作,動作沒有改變,剛剛說話不像是提問,倒像自言自語。
黃鷹說道:「那是因為,很快就沒有妖獸了啊!」她既是回答妖王,也是對自己說,為自己打氣。
剎那間,黃鷹前衝,躍過桌子,撲向妖王,掏出懷裡準備已久的短劍,義無反顧向妖王刺出一劍,她清楚,她只有一劍的機會。
嚴格上來說,黃鷹甚至不會使劍,僅僅從出劍的笨拙姿態便能看出她不是一個好劍客。
但這一劍仍散發出耀眼光芒,相信儘管是最頂尖的劍客,也刺不出如此璀璨一劍。
因為,這是出於心中憤慨的一劍,是黃鷹為了那些被妖獸荼毒的百姓刺出的一劍。
黃鷹在妖域多次忍讓,只為刺出這一劍。她很弱小,但因為大義,敢向強者揮劍。
黃鷹動作迅速,似鷹獵食,快、狠、準兼具。
有多久了,久到連我自己都忘,我十年前也曾刺出通樣精彩的一劍。她驚奇於自己這一刻還能想這些多餘的事。
這一刻,思緒動得特別快,破碎不堪的記憶奇蹟地拼湊在一起,不願回想的往事清晰地展現在她腦海。
十年前。
風雨交加的夜晚,那年她十歲,父親毆打母親,最後甚至拿起石頭,猛砸母親的頭部,一下、一下的敲擊,同時對黃鷹吼道:「你也是,給我等著,下一個就是你。」
整個洞穴裡,只聽得到女人的慘叫聲、男人的嘶吼聲、石頭敲擊頭部的碰撞聲。
黃鷹坐在地上,親眼看著母親被打死,然後男人拿著佈滿血跡的石頭逼近﹐她臉上冷靜地異常,顫抖得小手藏在背後,緊緊攥著母親在今晚留給她的防身武器。
那是一個削尖的木棍。
但她太弱小,力氣不夠大,所以她在等,等待面前男子的鬆懈,因為她只有一次的機會,以她的臂力,也只揮得動一次——這一切都是母親所教。
她在等,和男人相比,她擅長的也只有等待,所以當男人拿石頭敲她時,她手仍藏在背後。
砰一聲,頭破血流,血液妨礙她的視線,不過沒關係,人就在面前,不需睜眼也能確認他的位置。
她在男子停頓,準備砸出第二次時,手往前伸,木棍也往前伸,刺穿男人肚皮,再深入,木棍有將近一半沒入男人體內,男人苟延殘喘,手部無力,但也盡力拍走她。
她靈巧閃過男人,雙手抓住木棍末端,狠狠攪動。
不出片刻,男人死了。
父親死了,母親也死了。她跑出山洞,淋雨吹風,蹲在石頭上休息。
時至今日,她仍想不透,那滴滴從白嫩臉龐銳利划過的水珠,是雨嗎?還是淚?為何雙頰隱隱發疼?
之後,族人看到她父母慘死,將她視為惡魔,把她趕出部族。
從那時開始,她都一個人過,她將自己改名為鷹,誓要做天上老鷹,不做地下白兔。她用這一劍,殺過狼,屠過虎。
思緒飄得很遠,但實際上只過一瞬,黃鷹的劍仍在前進,還未接觸到妖王。她腦中閃過一幅又一幅的畫面,在路邊啼哭的棄嬰、斷肢的老人、被拍成肉醬的男童、還有小花純潔的笑容。
黃鷹將劍握的更緊,她無數次想要幫助被妖獸殘害的人們,但她只擅長一件事——殺人、殺獸、殺妖,而她現在在做她最擅長的事。更何況,她還在遺跡裡學了更多技巧。
姜虎也向她保證過,只要把妖王殺死,其他妖獸就不足為懼,人族也不會再有人受害。
黃鷹把這些思緒甩出,她現在要專心致志做好這件事。她將全部心神放在手上、劍上,雙目死死盯著妖王,生怕牠反抗。
黃鷹瞄準妖王頸部,劍終於刺到妖王,如切豆腐般,輕而易舉刺穿龍鱗,插入妖王頭、頸連接處,金色血珠順著劍滑落,妖王被刺倒,摔坐在王座上。
大功告成,黃鷹常吁一口氣,把劍壓得更深。
黃鷹仔細觀察妖王,才發現妖王眼珠靈活滾動,對人而言的致命傷似乎對妖王沒有造成傷害。
妖王頸部流淌金血,頭歪了一邊,平靜開口:「我活了那麼久,早該死了。」牠把龍爪伸向黃鷹,速度極快,比黃鷹的劍還快,她一退再退,避無可避,龍爪就佔據她的視野,向她抓來。
黃鷹閉上眼睛,放棄抵抗,面部傳來癢、刺痛的感覺。
妖王和藹說道:「女娃,請千萬不要被仇恨蒙住雙眼。那是致命毒藥,一點一點腐蝕你清澈的心靈。」
「只要有心,處處皆有希望。」龍爪散發一陣光芒,似來自天邊的曙光,柔和照亮黃鷹面部,黃鷹臉上傷疤處長出肉芽,疤痕迅速消散,她又恢復原本如花似玉的面容。
黃鷹睜開眼,映入眼簾是妖王慈祥的笑容,像小時候母親的微笑,並未責怪她做錯事,反而細心呵護她。
妖王將黃鷹治療完後,笑說:「女娃,畫我很喜歡,謝謝了。」說完後,一張嘴,把畫吸入腹內,然後輕輕的、溫柔的撫摸她頭頂,充滿憐惜與疼愛。
妖王身體變大,化成巨龍,發出龍鳴,衝破妖王殿的天花板,朝著人、妖邊境前進。
妖域所有妖獸匍匐在地,恭迎妖王,從妖王殿一路跪伏到人域,牠們放聲大哭,發出或高亢,或低沉的哀鳴。
牠們能看到妖王頸部那把恐怖的劍,能感受到王者前所未有的虛弱。
妖王說道:「所有妖獸退回妖域,千年以內,不准踏入人域半步。」聲音響徹整個妖域,不斷迴盪,足足回響三次聲音才漸小。
妖王的龍軀突破原先大小,身體拉長,無限的拉長,一個擺尾,轉到正確的方向。隨後,牠心滿意足閉眼,向下墜落。
「砰!」龍軀在人、妖邊境交接處墜落,發出驚天巨響。牠的龍軀又厚又高,硬生生將高山切成一半;將湖泊切成一半;將河川切成一半,完全阻斷人域、妖域的連接,形成一道凹凸起伏的長牆,連綿不絕。
妖王的龍爪插入地底,深深扎根。龍血則流出體外,散發高溫,具毀滅性地破壞原先環境,將龍體與周遭環境隔絕,不論何物一旦接近,皆被燒成灰。
一隻龍王,一代妖王,就此殞落。肉身已死,精神卻永遠流傳。
牠以龍軀為牆,以生命為祭,以金血為墨,恣意揮灑數不盡的豪情,畫下驚世壁畫。
當日夜裡,赫拉卡妖將被發現橫屍家中,心窩處有一道劍傷,是誰殺的卻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