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花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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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黟山花妖

春日暖醒翠綠山頭,紅花褐枝伸展懶腰,形成一幅亮麗景像,放眼過去百態欣欣向榮。花妖懶懶地從榻上起來,彎著身子彷彿半個意識還賴在睡鄉,她深居在綻發琉璃霞光的洞府,千年來看這些美麗的流光夢沉夢盡。巨大雪松牢牢穩固洞府,花妖則將其中一段平穩的樹枝鋪上軟被,成了她打盹的好地方。

從洞府望出去一片茫茫蒼青,雲海洶湧奔騰,杳杳不見彼端。洞府裡外都是人間難見的壯觀風景,花妖卻已看得麻木,星辰再亮也難揩去她心中寂寥。但花妖並不是孤伶伶待在這裡,雲海波流能通往崑崙山,西王母時常會來探訪,只是近來她更加鬱悶,自己卻也說不上原因。這事怎麼也不能告訴西王母,否則她一擔心起來,肯定要叨叨絮絮一番。

「小狐狸啊,小狐狸,妳每日東奔西波,是否去過許多有趣的地方?」花妖輕輕撫摸蜷居她身旁的雪白天狐,雖然天狐非她豢養,卻很親暱花妖,三不五時便來串門子,累了便不客氣躺下。

忽然天狐豎起尖長雙耳,圓鼓鼓的黑眼睛敏銳搜尋四周,花妖以為吵醒牠了,連忙摸摸牠白淨的小腦袋瓜,但天狐甩甩頭,跑至洞府外。

「妳這小淘氣在幹什麼呢?」花妖也緊跟在後,發現牠蹲在石頭上,靜靜地朝某個方向聆聽。

花妖也學天狐的動作,仔細聽著遠方,竟聽見有人以高亢悠揚的歌聲唱道: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聲音隨曉風飄颺,穿梭於五彩仙雲之中。花妖陶醉了,那歌曲比她做過的每個夢都還誘人,不知不覺間她已離開幽深幻麗的洞府,飛過巖峻山嶺,循歌聲而去。

她忽然迸現於少年面前,問道:「你唱的是什麼曲啊?」

「姑娘,妳是打哪冒出來的?」少年驚訝地看著驀然出現的美麗少女,停下曲調。

「別停別停,你的曲子好好聽啊,再唱嘛。」她像個孩子央求道。

少年見到她天真可掬的笑容,臉上不禁一陣潮紅。他清了清嗓子,便唱起《有所思》。溫柔的歌聲將動人的歌詞詮釋的更加悱惻,當少年唱到「秋風肅肅晨風揚,東方須臾高知之」花妖一顆真純的心已被觸動。

歌唱罷,她仍意猶未盡,囔囔著要少年再唱一曲。

但這次花妖的笑容沒有打動少年,少年好奇地問:「姑娘先回答我,妳是誰,怎麼像風一樣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我是誰很重要嗎?」花妖鼓著臉頰,這下她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在與凡人交談,她內心又慌又急,這可是犯了大諱。「那你為什麼不先自報姓名?」

「聽你的口音不像南方人啊,是北方來的?」少年看花妖遲遲不肯言,便自道:「我叫陸慈,字仲仁,年十七,家居山腳下陸家村。」

陸慈盯著花妖看,使她緊張地搓手。

「妳怎麼不說話了?方才要我唱歌時不還挺健談嗎?」陸慈笑道。

「你真的要我說嗎?可是,我怕──」正要說出口,花妖又將話吞進心頭。

「怕什麼?」

見陸慈逼問,花妖想乾脆直接逃走,以免他當場嚇暈。

她轉身正要隱法消失,沒想到陸慈也一起被捲了進來,跟她一起飛至天上。

「哇!怎麼回事?我跟鳥兒一樣啊!」陸慈看著地面驚呼。他臉上卻無懼意,反而張開手像鳥雀翱翔。

「你別亂動!」花妖不能把他扔下,只好將他帶回居處。

他們穿過嶙峋怪石,飛入光怪陸離的迷離幻境,這些都讓陸慈看得目瞪口呆。降落於洞府後,花妖生氣的瞪著他。天狐竟然靠近陸慈,親暱的蹭著他腳跟,陸慈蹲下來,逗著雪白的小傢伙。

「妳生氣了?」

「我只是不想讓你知道我是妖怪,怕你會嚇昏,誰知道你──」花妖噘著嘴,不知從何責罵陸慈,畢竟把他會出現在這兒,自己也得負起責任。

「妳是妖怪?」陸慈露出狐疑的表情,接著興奮地大叫:「我居然遇上妖怪,這可新奇了。」

「你不怕我?」反倒是花妖面露疑惑。

他莞爾道:「倘若妖怪都生得沉魚落雁,欣賞都來不及了,哪有害怕的道理。」

這番稱讚的話讓花妖既開心又羞赧,對這奇特的少年有了不同的看法。

「以前遇到我的樵夫都會害怕的大叫呢,哪有你這般嘴甜,吃了蜜糖似的。」

「恐怕那些人心中有鬼,深怕妖怪會傷害他們,但我又沒有招惹妳,妳也沒理由對付我吧?」

「一千年來從沒人說過這種話呢。」

花妖愉悅地點點頭,甚至消除了打發陸慈的念頭。  

「對了,姑娘還沒說名字呢。」陸慈再次問道。

「名字啊,我沒有名字。」花妖乃是生長於黃山的花兒吸收靈氣而化生,何曾在意過這件事。

陸慈想了想,決定幫花妖起個名。

「叫花妏如何?」

「花問?還草問呢。」花妖偏著頭,表示不同意。

「此妏非比問,妳這兒有紙筆嗎?我寫給你看。」

花妖便隨手摘了樹枝,手指輕點變出文房四寶。神奇的景象讓陸慈感到十分驚訝。

「看好了,是這樣寫的。」陸慈慢慢寫出筆畫,將「花妏」兩字寫得優美,宛如書法大家。

西王母曾攜來許多書畫給花妖瀏覽,但陸慈的自不一樣,一勾一勒像是吸取了黃山的氣勢,柔而不弱,書法裡彷彿藏著一幅圖畫,若隱若現煙雲渺渺。但讓她有這種特別的感覺是因為這兩個字專屬於她,只為她而有。

「妳怎麼不說話?不喜歡嗎?我可以再想。」

「不……我很喜歡……真的……」花妖抱著那張寫有名字的紙,闔眼微笑。

「花妏。」陸慈莞爾,「以後就這麼稱呼姑娘囉。」

以前她都是被喚作小花兒,突然有人用別的名號喚她,著實有些不習慣,何況替她取名字的還是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凡人。

「你能告訴我,人間有什麼好玩的嗎?」花妖奈不住心中好奇。

「好玩的可多著。」

  陸慈描述的人間景象萬花繽紛,處處都有有趣的玩意兒,這座洞府便顯得清寥。但花妖想起西王母的告誡,不可傾動凡心,因此花妖一逕得避開凡人。凡心是什麼呢?是因為人間樂趣太多,西王母怕她迷了心竅嗎?花妖也確實被深深吸引,想去那繁華紅塵走一回。

陸慈抬頭,望探被五彩仙雲盤繞的蒼穹,喃喃道:「不知是何時辰了,晚了爹、娘肯定會很擔心。」

花妖聽見陸慈的喃語,便說:「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今日真讓在下大開眼界,以後還能來找姑娘嗎?」

「以後……你還會來看我嗎?我是妖,你當真不怕我會對你不利?」她眼中閃爍悸動。

「當然,在下問無所愧。只是我不知道如何翻山越嶺到妳的住所。」

凡人要走到這深山洞府當然是極難之事,但花妖說:「沒關係,你只要走上黃山,大喊我的名字,我便會出現在你眼前。但你得承諾我,一切聽我的話,畢竟你是凡人,這裡你本不該來。」

只要小心點,相信西王母不會發現異樣。花妏心底盤算道。

「那明天我會帶紙鳶來,到時教妳放紙鳶。」

「好啊。」花妖開心的笑道。儘管她不懂紙鳶是什麼。

花妖要陸慈閉上雙眼,陸慈感到一陣清風輕推著他,像羽毛似的漂浮。當陸慈張開眼睛,所見到便是江景秀麗的陸家村。

接下來的日子,陸慈整天跑往黟山,帶來人間的喧囂和榮景,也與花妖翱遊仙山聖境,一人一妖倒也相處的和樂融融。西王母那裡倒是一聲不響,花妖知道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自己也十分開心。


 

第二話 萌芽

「妳說人哪天若能像紙鳶在天上飛,那可有多好呢。」陸慈慢慢放著線,讓線另一頭的紙鳶飛得又高又遠。

花妏淺淺一笑,雙手展向蒼穹,「如果你想,現在就能讓你飛起來啊。」

「不不不,不是那種飛。據說古時公輸般能讓木鳥飛在天上好幾日,假以時日也許能乘著木鳥遨遊四海。」

「怎麼啦,輕視我們妖族嗎?」花妏故意問道。凡人這些問題對她而言是很理所當然的。

「誰有這麼大的膽啊。」陸慈將線綁在一棵松樹上,然後舒適的躺在草地上,「最近可能不能太常來找妳了。」

「為什麼啊?果然是討厭我們妖族嗎?」花妏皺眉,一張愁容看著陸慈的側顏。

「是我爺爺說我最近太貪玩,沒有好好讀書,還說過兩日要考我,考不好就禁止出門。想到這事就頭大啊。」

花妏不懂作學問的事,之前只曾略聽陸慈說過他爺爺經常催促他讀書。陸慈的爺爺叫陸安,是個飽學之士,曾在朝中當過禮經博士,告老還鄉後在壽春一帶頗受敬重。

「還是讀子曰、孟曰那些乏味的文句啊。」

陸慈點頭,那些硬如磐石的經書可是他的心頭大患。爺爺常告誡他不作學問,無以立於世間。

「凡人真是奇怪,怎麼會喜歡那些螻蟻成堆似的文字,還要人文風不動的讀呢,想來就十分乏味。」

「哈哈哈,妳這譬喻真有趣。」

「笑什麼呀?」花妏對陸慈突來的笑聲感到窘迫,還以為自己犯傻說了蠢話。

「妳不是說論語、春秋那些經書是螻蟻成堆的文字嗎,真是太貼切了。我真想知道爺爺聽了會有何反應。」

花妖得知不是在笑她,便也笑道:「唉呀,我不就一個小花妖嘛,哪懂得那些聖人之言還君子之道的,天天能快快樂樂活著,到處玩耍便很心滿意足了。」

「好好好,花妏姑娘所言甚是。」

「唱曲兒吧,有沒有新奇的曲兒呢。」

花妏期盼地看著他,嘴角如紙鳶一樣上揚,一抹輕輕柔柔的笑。

「那我哼胡曲給妳聽。」

「好呀!好呀!」

陸慈便鼓掌打拍子,哼起與中原截然不同的調子,輕快的曲調彷彿飛天,地上像是開滿奪目的花兒,讓花妏沉醉其中。一曲哼完,陸慈伸展著身子,懶懶躺在草地。

「說起來你可真一點也不怕我呢。」花妏托著腮邊,莞爾道。

「妳有什麼可怕啊?我爺爺才可怕,整天板著一張臉要我讀書,讀書讀書,害我看到書就怕。」

「既然這樣,我陪你一起讀書好不好。」

「不讀,太無聊啦。」

時間彈指過了三個月,對花妖而言這只是她漫漫歲月的冰山一角,卻因為陸慈生活變得充實、有趣,讓她再不願守著寂寞的洞府,想去一窺人間繁華似錦。雖然她能讓陸慈上山來,自己卻是不能隨便離開黟山,這樣西王母很快便會知道她再搞什麼把戲。

一日秋風正熾,陸慈參與村中祭典抽不開身,西王母為籌辦蟠桃盛會,除書信外也許久無暇來探望。花妖百般無聊,提著陸慈送她的一只精巧燈籠到處遛達,天狐也邁著小腳跑前跑後。

山景秀麗卻不改常態,閒晃幾圈花妖感到疲倦了,便隨意撿顆大石頭坐下歇息。此時樹叢裡一陣綷縩,出來個身穿灰袍,仙風道骨的男子。花妖警覺地退了數步,能夠走到這深山裡頭的絕非凡人,特別是那男子身上有股別於自己的仙氣。

男子身材修長,體型結實,理著整齊的山羊鬍,並背著一把寬口桃木劍。

「白晝如此明亮,姑娘為何提著燈籠?」

「請問你是哪路仙尊?何故來尋我?」

「仙尊?呵呵,姑娘莫見笑了,貧道葛元不過是個尋常修道人,豈敢談仙?」他仰天笑道。

「那麼道長是不經意路過這裡?還是另有所圖?」花妖本能的防範,葛元雖然笑容滿面,卻掩不住來者不善的氣息。

「不錯,貧道三天前的確路過山腳下陸家村,發現有個少年身上妖氣甚濃。」葛元蔑視道:「這妖氣的源頭恐怕就是姑娘這隻千年花妖。」

「你把陸慈怎麼了!」花妖震驚的問,手心不斷冒冷汗。

「貧道並無作為,只是自己循妖氣而蹤。想來姑娘知道妖、人自有邊疆,不可踰越。貧道今日特來告誡姑娘,並無貳意,姑娘應當明白箇中道理。」

見花妖不答話,葛元抱拳告辭,臨前遺留一語:「花妖,貧道奉勸妳莫與陸慈有瓜葛,這對妳二人都好。」

葛元揮袖離去,三兩下隱沒山林,餘留令花妖懼怕的仙氣。聽完道長的勸誡,花妖便陷入苦思,她忖自己無害人之心,為何不能與陸慈往來?難道只因為人、妖限界,就把所有妖族看成蛇蠍心腸?

直到陸慈來找她時,她也一副悶悶不樂。陸慈以為是自己幾天沒來,被花妖怪罪了。

「我演戲法給妳瞧瞧。」陸慈隨手取了松葉,藏在手中,吹口氣便讓葉子消失。

「哇,好厲害啊,你跑去學法術啦?」花妖見了戲法,興奮地在陸慈手裡翻來找去。

「總算開心了吧,我變出來給妳瞧瞧。」陸慈故作神秘一笑,手轉面竟生出一朵嬌紅的花兒。「來,花妏,這送給妳。」

花妖開心的收下那朵花,立即忘了那些煩悶的事。

「你怎麼弄的?也教教我。咦?你眉間怎麼黑抹抹,是不是沒洗臉呀!好髒啊你。」

「是嗎?那肯定是我心急著要來找妳。好了好了,我教妳變戲法前,妳倒告訴我妳怎麼愁眉苦臉。」

「唉呀,沒什麼事嘛。」花妖小心翼翼地問:「對了,你最近有遇過什麼奇怪的人嗎?」她想問陸慈,那個道長是否跟他說過什麼。

陸慈拿著葉子在手上翻攪,搖頭道:「怪人啊,那教我變戲法的夠古怪了,成天囔著喝酒--」

「誰要你說變戲法的了,有沒有更怪的嘛。」花妖實在想把葛元的事說出來,但她怕嚇著陸慈。

人與妖之間真的只能無聞相絕?因為西王母說過這層道裡,花妖才會悠悠千年不曾跟任何凡人接觸。但與陸慈交遊卻看不出危害之處,花妖忖西王母是否也會有說錯的時候,那道長是否太以偏概全。

遑論如何,她與陸慈在一起的心境,是過往漫長年歲都無可比擬。她心裡波瀾已難平復。

「陸慈,你想過未來嗎?」

「此時此刻尚不知道,何況那麼久遠後的事。」

「你是人,終有老邁之時……我……」花妖終於意識到人跟妖的最重要的隔閡,她能長命,他卻只有匆匆百年。

「到時候我就拄著拐杖來找妳,那是好多年後的事了。」陸慈輕輕抓住花妖的肩膀,盯著她哀愁的眼眸,道:「即便到了那日,我仍不會忘記妳。」

「那日太久了……誰知會不會有什麼變卦……你讓我動了凡心,讓我跨越了人與妖的藩籬,讓我陷入千年未有的迷茫,我怕離別那日,我會承受不住一切。」花妖逃開陸慈的眼神,忽然間她在意太多事情,以至於那顆小腦袋瓜運轉不來。

「花妏,妳怎麼突然多愁善感起來?」

「沒事的。對了,我這裡有個寶貝你放在身上,當你有危險時,只要按住它念咒,就能逃到任何地方。」花妖掙開陸慈的手,背望著清澈蒼穹。


 

 

第三話 除妖

那日之後,陸慈消了蹤影,再沒來找過花妖。話別時,陸慈還說隔天要給花妖個驚喜,但一旬轉眼就過去了,至今不見他的身影。陸慈忽然無聲無息,讓花妖不免猜想是否當日那席話嚇到他了,所以他才不願再來。

但花妖趕緊撇掉這念頭,陸慈不會是這種人,他若真感畏懼,兩人哪能嘻笑打鬧這麼久。那是什麼特別的原因絆住他?花妖腦裡又浮起葛元的面孔,她懷疑是那道士刻意阻礙他們往來。

「想什麼呢?小花兒。近來總無暇看妳,今日得空了,媽媽便帶些珍果來給妳。」

「咦!您、媽媽,您何時來的?」

西王母掩嘴笑,眼中滿是對孩子的關愛。她褪下彩雀羽衣,花妖立即上前接過。

「媽媽叫了妳好幾聲,小花兒倒沒聽見。」西王母十分高,需要彎下腰才不會撞到洞口。

「也許是有些乏了吧,最近偶犯些小毛病。」花妖詫異自己對西王母撒謊,為怕浮動不安的眼睛被看穿,她只好盡量把頭低著。

「來,坐著吧,別讓西媽媽心疼。」

那份母性的溫柔讓花妖感到羞愧,她竟然為了凡人欺騙西王母。她就像天狐溫馴的任西王母梳理頭髮,邊聽西王母則提及蟠桃宴準備的情形。若是從前,花妖肯定是賴著西王母講更多故事,但現在那些事情再也不吸引她,種種關於陸慈去向的想法在花妖腦子竄動,令她越發著急。她這才明白,陸慈在她心裡比黟山的奇峰怪石秀木都還重要,那種特殊的情感瞬然萌芽,以前她從未在西王母身上得過這種感覺。

「小花兒,妳有心事?」

「哪有什麼心事呢。」當然花妖知道是瞞不住,她的一顰一笑怎躲得過關護她千年的西王母。

「唉。」難得的,花妖聽見西王母嘆息,「小花兒,即使是西媽媽也難以抗衡天命,天道運行自有其律。」

花妖不敢看西王母,怕所有心事全被那雙慧黠的眼睛看透。冥冥中,她覺得西王母這番話像在告別。

「如果小花兒做了您不喜歡的事,您--您還喜歡小花兒嗎?」花妖吞吞吐吐,幾乎要忍不住全盤脫口而出的衝動。

「若是天意,那豈是西媽媽阻擋的了,無論小花兒做了什麼,西媽媽永遠在妳這邊。」西王母握住花妖纖細的手,似要握緊那份迷惘。

「如果,如果有個萬一,小花兒永遠不會忘記您。」

「媽媽知道小花兒不會忘的。」西王母不捨地捏著花妖掌心,「小花兒還記得我們相遇時的事情嗎?」

「嗯。那時候我剛修煉成妖,被其他精怪欺負的好慘,是您把我救下來帶到黟山。」花妖依偎在西王母懷裡,聞著熟悉的味道。

「對媽媽而言,千年不過須臾,這些時日卻記憶深刻,忽然都歷歷在目。一切緣生緣滅自有定數,看過千萬年消長,本以為再難撼搖,孰知今時竟生感傷情懷。」

天律有其綱常,即使神通如西王母,也無法照一己之私更改。當日行過黟山,不經意救下垂垂可憐的小花妖,與之羈絆千年後,能扭轉不了宿命。西王母輕輕摟著花妏的肩,似要把千年的關愛無聲傾述。

 

 

花妖再沒法想其他瑣事,她要去找陸慈,一定要見到他。花妖打定主意,便直往山腳,眨眼便來到陸家村。人間風光盡收眼底,但這時已挑不動她的心,她隨手攔住一名大嬸,詢問陸慈住址。

「喔,陸老丈家就是村尾最氣派那間。唉,姑娘,妳若非有急事還是晚兩天去的好,陸老丈家正鬧得風風雨雨,怕沒功夫見客。」大嬸焦慮地說:「說是陸家的小公子被妖物迷惑,執意要上山去找那妖物,現在他家一夥人都忙著勸阻呢--姑娘,我話還沒說完呢!」

那道士果然出面阻礙,花妖哪還能悠然聽下去。她轉息間就出現在陸慈家門口,正好迎面碰上了從家裡奔逃出來的他。

「花妏!妳怎麼在這裡?」陸慈又驚又喜。

「這些天沒見到你,我擔心你會發生什麼事。那個道士--」

「竟然纏到這兒來!」葛元追了上來,怒視花妖道:「花妖,貧道已再三告誡過妳,想不到妳如此毒辣,那且別怪貧道下手不知輕重。」

「住口!你這道士滿口胡言亂語,花妏雖然是妖,卻不曾有傷害我的舉動。」陸慈擋在花妖前面,不讓葛元靠近。

「不曾傷害?陸少爺你恐怕錯了。」葛元壓下怒意,解釋道:「你額頭的黑污正是中了妖毒,而且病情還在逐漸加劇,正因如此你這些日子才會咳黑血。若不及時脫身,你恐怕活不到歲末。」

陸慈無意識的摸著額頭,他頭上確實有揩不掉的黑汙,那是花妖也曾見過的。

「我根本沒有加害陸慈,你別含血噴人,否則、否則我就不客氣了!」花妖撞著膽子反駁道,曾幾時溫良的她也敢說這種嚇唬人的話。

此時陸慈一家子都圍了上來,臉色堆砌著懼怕,陸慈的爺爺陸老丈更是不顧自己白髮皤皤,碰一聲跪了下去。

「妖大人,老朽求您放了陸慈,以後老朽肯定會用最好的記品供養您。」

「爺爺,別聽這道士胡說,花妏從來沒有加害我的意思。您快起來吧!」

其他人把陸老丈拉起來,但他還想向花妖求情。面對這情景,花妖覺得自己成了壞胚子,她的出現傷害了好多無辜的人。

「陸少爺,你莫執迷不悟。花妖的妖氣有花粉毒,非常人能抵抗,或許她無明目張膽,實則能不知不覺取你性命。」葛元拔出桃木劍,指著花妖:「事到如今妳還想拐騙人嗎?花妖,以貧道修為,要對付妳尚遊刃有餘。」

「臭道士胡言亂語!」陸慈罵道。

「慈兒!你真要坦護那妖物?難不成你還打算娶她?天啊,我陸家怎麼會遭逢此劫。」陸老丈眼含淚珠,不明白好好的孫兒怎麼就被妖物誘去。

娶?花妖臉上瞬然刷紅,她可從未想過這事。

葛元趁眾人陷入僵局,施法放出迷霧,示意陸慈的家人伺機抓住他。

「放開我!花妏,花妏妳在哪?」陸慈拚命掙扎,卻敵不過眾人之力。

「陸慈!我什麼都看不見!」那霧並非尋常,即使是她是千年花妖,也是茫然無措。

霧陣傳來葛元洪亮的聲音:「花妖,妳意圖傷害凡人,實乃貧道不容,今日必定除妳這禍害,以保村民平安。」

葛元從袖裡抽出黃符,念著幾句咒將符貼上桃木劍,劍鋒凝聚強大仙氣。那股氣縛住花妖,讓她使不上力。

當你有危險時,只要按住它念咒,就能逃到任何地方。

「花妏!」陸慈緊握花妖給的逃命符,一道銀光閃爍,倏地來到花妖面前。

「糟!」葛元見狀,連忙收回桃木劍,但那仙氣已穩穩擊向陸慈胸膛。

迷霧忽然散去,只見陸慈倒地壓著胸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葛元本想嚇退花妖,卻想不到會誤擊陸慈。

「慈兒,你怎麼了,不要嚇爺爺啊!」

陸老丈抱著孫兒老淚縱橫,淚聲如刀割得花妖心痛。

「貧道已封住陸少爺靈竅,快把他抬進去休息。」

「葛道長,您一定要救救我孫兒,求您啦。」

「那一擊沖散了陸少爺六魂二魄,即便貧道救醒,他也將變成無魂無靈的木頭。」

陸老丈痛心疾首,對天大嚎,看起來更加蒼老。兩個家丁立馬一人一邊扶住陸慈,大夥手忙腳亂全進了屋內。花妖落淚了,淚珠弄花那張白淨的臉龐,西王母說過,動凡心者就會被在意的事物觸動情感。她知道自己再回不去無憂無慮的黟山,或許這是她與陸慈命中的劫,誰也扭轉不了的天命。

  


 

第四話 梔子花

「葛道長,讓我救陸慈,我能縛住他的二魂六魄。」花妖懇求道。

「花妖,若這麼做妳將喪盡千年修為,變回一株平凡花朵。」葛元深鎖眉頭,「而且,陸少爺將會忘記與妳的所有記憶。」

花妖不假思索答道:「無所謂,我只想救陸慈。」

「妳……貧道半生除妖,看那些妖物為百年修行無所不用其極,妳真能輕捨千年道行去救素昧平生的凡人?」葛元狐疑道,他心裡仍是懷疑花妖的動機。

「我跟道長非素昧平生,道長要怎麼看待妖我管不著,但請別阻攔我救陸慈,除非道長還有更好的法子?」

「貧道確實束手無策,一切就交由妳來辦。」葛元終於卸下防備,帶花妖進陸慈的房間。

陸家人見到花妖,無不驚慌看著葛元,陸老丈更是擋在門口,大有捨命力拚的架式。葛元向陸老丈解釋,但他的反應便如葛元初聽時一樣,不相信會有願意救人的妖物,但孫兒生死未卜,怎樣也得放手一搏。陸老丈想了一會,總算讓出路來,花妖對他淺淺一笑,推開房門。

「待他醒來後,請莫提及我,這段時日就當一場美夢吧。」花妖向葛元吩咐道。

即便說了,他也不會相信自己曾發生過這段離奇的故事。花妖走到床邊蹲下來,嘴角勾起笑靨,眼中溢滿說不出的話語。

陸慈安靜的臉孔讓花妖忍不住淚掛眼際,回想的分明是嬉戲場景,淚水卻隨著那些笑聲越掉越多。

「花妖,若妳不願做,貧道可求南斗大仙--」

「然後讓陸慈變成一塊木頭,不能動、不能說,暗暗傷心至老死?」花妖打斷葛元的意見,堅定道:「我豈說我不願了?」

「若給貧道多些時日,或許能讓陸少爺完全康復。」這時葛元確已被花妖的情意感動。

但花妖心意已決,她說:「可以又如何?我不願陸慈再為我這個妖物惹上麻煩,對小花妖而言,紅塵太過波盪。」

葛元便不再多言,靜待一旁。

花妖輕觸陸慈鼻頭,千年道行一一灌輸入他體內,將散去的魂魄全找回來。兩人彼消此長,她漸漸消逝,陸慈則緩緩恢復。花妖淚水滴滴答答跌在陸慈臉上,門外愁雲,門內愁霧,連結成一曲哀調。

氣全數進入陸慈身子,花妖也臉色慘白,下半身已硬化成根。陸慈好轉的很快,只消片刻便能醒來,但花妖沒有時間看他甦醒的模樣。花妖能感覺生命力不斷在消逝,唯有跟陸慈的回憶越想越深。

「今生緣盡,也不求來生,只可惜你不能與我話別。」

白光耗逝,花妖變回千年前一朵不懂世事的梔子花,躺在陸慈身旁。

「嗯,唔,感覺好累啊。這位大叔,你怎麼會在我的房間?」陸慈坐起身子,用手掌壓著額頭。

「你身染風寒,因此你爺爺特請貧道來治病。」

「怪了,怎麼會請道士看病呢。不過我覺得身體很好,病大概也好了吧?咦,這裡怎麼會有花,難不成是大叔給我的?」陸慈注意到那朵梔子花。

「哈哈哈,貧道自問浩氣磊落,到底不如一個妖物。陸少爺既然無恙,貧道就先告辭了。」

陸慈拿起花兒,竟不自覺落淚,他驚訝地看著葛元,顯得茫然無措。葛元輕笑,打開房門,告知陸老丈一切塵埃落定。憂慮總算離開陸家人臉上,他們相當感激葛元的幫助,執意要包一份大禮。

「道長,這朵花能送給我嗎?不知道為什麼,我很想要這朵花。」陸慈站在房內,萬般愛惜的拿著梔子花。

「這花本就屬於你。陸少爺,陸老丈,告辭了。」葛元分文未取,甩動灰袍步出陸家。

陸慈將花兒放入精美的花瓶中,對它總有千萬般說不出的感覺,花兒迎風搖曳,也像有千言萬語要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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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匈奴人意料的,在馬辰領導下,他們順利完成與邊民的交易,度過沒有腥血的寒冬。 彈指冬去春來,阿娜也懷上娃娃,斯琴跟徑路已把阿娜肚裡的孩子當成孫兒。秋天時阿娜生了一個健康的男孩,當時秋草繁盛,馬辰便替兒子取名為戫。 馬辰深受千長讚賞,並與周圍部族建好關係,這些匈奴人相信馬辰能帶領他們過尚
分別的時刻到了,地上還留昨夜殘霰。徑路說話算話,給足馬辰十五天份的水與乾糧,還有地圖,以及一件厚皮襖。服匿也來送行,他踅眉的樣子像是來尋仇,當他拔刀出來,馬辰以為還得先苦戰一番。 「馬大哥,你是勇士。」服匿說起臨別贈語相當不自在,他彷彿背了一夜說稿,「不管你是不是趙人,我服匿最敬佩你這樣的人,
又過半旬,馬辰經過精心調養,傷勢已好了大半,秋霰也越來越頻繁。倒是阿娜的態度趨向冷淡,馬辰只要提起約定的事,她頭也不回立刻走的老遠。 為此,馬辰想詢問徑路,但他忖與其問徑路這個大男人,倒不如找斯琴有效,只是這幾日斯琴格外繁忙,也沒機會好好聊幾句。這日馬辰睡醒,氈房內外卻寂然無聲,鼻子一抽還能聞
約是四更天,氈房外霰紛冷冽,馬辰首次體驗塞外嚴苛的氣候,但這只是入秋,尚未到隆冬。這時間徑路已經起身巡視羊圈,夜深風寒,為防賊風侵擾初生羔羊,因此得費心留意。 死寂無光的深夜裡,徑路一把虯髯沒入夜景,只辨認出那張剛稜的臉孔。 這時節中原農家正歡收作物,慶祀天地。徑路靠在羊欄,啜飲濃烈的奶
馬辰醒來時意識極為清晰,昨夜吃飽飯後便早早就寢,他憋著不跟阿娜說話,就是要等勝利時看她的反應。 匈奴人裡雖有徑路、服匿這類千夫莫擋的勇士,但馬辰的實力要應付普通牧民已足。 天光緩慢漫開,草原飄渺似蜃景,朦朧的極不真實。一道光影於輕霧間搖動,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匹紅棗馬,馬辰不必多猜也知道來
馬辰被軍醫拚命救回來後,總是習慣望著北方草原發楞。他時常做著關於草原的夢,而且一年比一年深。馬辰回到趙國並未再娶,而是收養了一個邊境孤兒。 周赧王五十八年,趙魏楚三國破秦,解邯鄲之圍。 周赧王五十九年,周赧王駕崩,秦王稷遷九鼎,周亡。 秦王政十八年,趙王遷殺李牧,同年王翦破邯鄲,趙
出乎匈奴人意料的,在馬辰領導下,他們順利完成與邊民的交易,度過沒有腥血的寒冬。 彈指冬去春來,阿娜也懷上娃娃,斯琴跟徑路已把阿娜肚裡的孩子當成孫兒。秋天時阿娜生了一個健康的男孩,當時秋草繁盛,馬辰便替兒子取名為戫。 馬辰深受千長讚賞,並與周圍部族建好關係,這些匈奴人相信馬辰能帶領他們過尚
分別的時刻到了,地上還留昨夜殘霰。徑路說話算話,給足馬辰十五天份的水與乾糧,還有地圖,以及一件厚皮襖。服匿也來送行,他踅眉的樣子像是來尋仇,當他拔刀出來,馬辰以為還得先苦戰一番。 「馬大哥,你是勇士。」服匿說起臨別贈語相當不自在,他彷彿背了一夜說稿,「不管你是不是趙人,我服匿最敬佩你這樣的人,
又過半旬,馬辰經過精心調養,傷勢已好了大半,秋霰也越來越頻繁。倒是阿娜的態度趨向冷淡,馬辰只要提起約定的事,她頭也不回立刻走的老遠。 為此,馬辰想詢問徑路,但他忖與其問徑路這個大男人,倒不如找斯琴有效,只是這幾日斯琴格外繁忙,也沒機會好好聊幾句。這日馬辰睡醒,氈房內外卻寂然無聲,鼻子一抽還能聞
約是四更天,氈房外霰紛冷冽,馬辰首次體驗塞外嚴苛的氣候,但這只是入秋,尚未到隆冬。這時間徑路已經起身巡視羊圈,夜深風寒,為防賊風侵擾初生羔羊,因此得費心留意。 死寂無光的深夜裡,徑路一把虯髯沒入夜景,只辨認出那張剛稜的臉孔。 這時節中原農家正歡收作物,慶祀天地。徑路靠在羊欄,啜飲濃烈的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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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從我父輩親戚那裡聽來的。二十年前左右,在一個窮困的農村裡神祕地長出了一朵不凋花,在村民間引起轟動。雲放翁和成不書就這朵花的命運展開了激烈的爭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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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蓮花在池畔爭相盛放,我欣賞著這些繁花在耀眼的陽光下明媚炫目的美麗身姿。   忽然間我瞥見一朵半枯萎的蓮花,在這群粉嫩色澤的花群中特別醒目。我叫來妻子,問她是否知道這朵蓮花為何會如此陰鬱。   「不曉得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它開花。」妻子如是說。   「沒有這種方法。」我騙妻子。
  小君的個性與正常人不太一樣。   這天,她在學校上課時,老師要他們分組,明天要做活動,小君想找同學,但沒有人願意與她同組,老師看她被孤立,就把她分到隨便一組,那組同學們都嫌惡地看著她,下課時,她們看著小君,其中一名女組員跟她說:「你明天請假不要來學校,我們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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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她就曾闖到阿公的工作間,把鑷子與刻刀裝上泥土跟樹枝,當作是人偶把玩;把壓紋路的小滾輪拿去滾兒童黏土,搞得阿公找半天才發現埋在她的玩具箱;伸手碰了燒玻璃的爐子,結果整根手指被燒壞到必須截掉。 直到某次她想偷開窗,阿公見狀立刻衝過來,抓起藤條就往她少了手指的手心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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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曾只是個精靈。有著普通的生活,普通的習性,普通的靈魂。它的一生,完全在和平的衣食寢睡後,平淡結束。它既沒有犯上任何該死的罪孽,也沒有釀成天大的錯誤。它是普通人。對照有規律的前世,這樣無所作為的生活,根本是煎熬,根本是磨難。 它作為瑩花,到底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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綻放,停滯,凋零,枯萎。 她的花死去了,就如同她的親人、友人、有過一面之緣的陌生人。息之粉是多麼無情啊! 在沒有花的季節,她極有可能是下一位枕入棺眠的死者。 她哀傷了嗎?沒有,因為十年了。 她絕望了嗎?沒有,那種感覺早已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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