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重讀張愛玲〈心經〉

著有《傳奇》的傳奇現代作家 張愛玲，獨樹一格的「張派」作風，在數篇堪稱經典的作品中，成功建立荒涼鬼域和飄盪無依的失血女鬼。

素來我就不喜歡隨風起浪，總是偏好冷僻而乏人聞問的創作。雖然我並未覽閱張愛玲的所有作品，但我想，〈心經〉會是最能震撼我的一段亂世序曲。

何謂亂？若是單純用相對論來闡釋，則「不正」謂之亂。形狀、秩序、性向⋯⋯甚至是倫理，只要不合乎多數人導引的「正」則必是「亂」。張愛玲即是歷來描繪混亂極為老練純熟者，而種種混亂中卻隱藏一股沉歛的美與哀傷。

女兒許小寒愛上父親許峰儀的情愛亂倫；為避流言，父親轉而愛上與女兒貌似的同學段綾卿；二十歲的女兒戀上四十歲的父親，看在傳統保守的母親眼裡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最後，父親帶著段綾卿私奔，離開了他一直以來都不甚喜歡的上海（明指社會、暗指妻子）。

上海、香港，是張愛玲筆下常見的背景，因為她曾居住兩地不短的時間。曾經的上海孤島和大不列顛殖民地，拿來作為失序錯亂的故事舞台最好不過。我還是喜歡上海多一些，在這座廣袤的商業都市，一幢幢華麗璀璨的風景底下，卻是數不盡的時代悲歌。

穆時英〈上海的狐步舞〉說：「上海，是地獄上的天堂。」

映入眼簾的外灘風光、闔眼後的前塵過往，無不使我陶醉在上海的幽微氛圍裡。這裡，或許可以說是熱鬧一些的荒涼鬼域。

​而許小寒正是迴盪在鬼域裡的失血女鬼。

小寒穿著孔雀藍襯衫與白褲子，孔雀藍的襯衫消失在孔雀藍的夜裡，隱約中只看見她的沒有血色的玲瓏的臉，底下什麼也沒有，就接著兩條白色的長腿。她人並不高，可是腿相當的長，從欄杆上垂下來，分外的顯得長一點。

小寒沒有血色的臉卻是如「神話裡的小孩」一樣，有著尖下巴、極長極長的黑眼睛、短而直的鼻子、微微下垂的薄紅嘴唇。讓人不免感到一種奇異而令人不安的美。

在小寒身後正是那片鬼域「上海」。

縱使身旁有其他五個女同學圍繞著，但感覺上還是沒有別的人，「只有天與上海與小寒。不，天與小寒與上海，因為小寒所坐的地位是介於天與上海之間。」處在象徵父母的天地之間，小寒勢必逃脫不去家庭倫理的束縛控制；特意強調的次序，小寒介入父母關係的執念，終究讓她成為無法超脫人世紅塵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