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色的樹17

回家路上，葉一旻再次經過便利商店。

神差鬼使的他突然停下腳踏車，看見早上那個店員還在店裡，他想想就直接進店。

「歡迎光……啊，又是你啊。」認出人的中年店員親切的打了招呼。

「你怎麼早上上班晚上又上班啊。」葉一旻看店裡沒人，隨口聊到。

「同事過年要回去，老闆問我能不能多值一班，給雙倍薪水啊。」店員也是個喜歡聊天的，爽快的說道：「反正也沒事。」

「你昨晚有遇到我朋友啊？」葉一旻想想，問道：「他昨天自己走過來嗎？」他其實後來才想到公車那時間應該沒了，如果是搭計程車幹嘛不直接搭到他家就好，這家便利商店離他家有點距離，他家公寓巷口就有一間，何必又要繞過來？

「喔，不是喔。你那個朋友昨天和女朋友還是家人吵架嗎？大過年的在對面小公園發呆很久。」店員指指對面的社區小公園，新年加上天氣冷，沒有平常在裡面玩鬧和散步的小孩，只有冷風在空蕩的遊戲器材間颳著。「昨天大概也是這時間，六點多那時候我就注意到他站在外面了，就穿你手上這件外套，白色很明顯，而且也不是附近的小孩，後來我去外面掃地，想說過去問看看是不是在等人或等車，如果要搭公車這邊也沒站牌，等人的話也太久。」

「等等，六點多？」葉一旻愣了幾秒，沈渝昨晚到他家是快九點的事情，也就是說在那之前他都在這裡？

「對，結果走過去才發現他在流眼淚，就想說大概是和家人吵架不然就是和女朋友分手，我不好意思打擾就走回來了。」店員嘖嘖幾聲：「你朋友後來心情有好一點了吧？」

「有。那他昨晚在外面就已經帶著一個大袋子了？生鮮那個？」葉一旻想到退冰的肉和魚，這才驚覺附近生鮮超市除夕好像會提早打烊，快九點那時候可能是買不到東西的。

「對啊。喔還有個事情，他後來在那邊待到快八點時候吧，差點被附近喝醉的流浪漢拉走，我出去趕人，因為天色太晚了我看他有點被嚇到就叫他進來坐，還掏錢買了杯熱茶給他喝，他坐了有段時間才離開。」店員說到這邊，有些關心的說：「你那個朋友長的太秀氣，下次跟他說不用不好意思，直接進來坐就好，反正店裡的座位也沒人用，他這樣自己一個小孩在外面太危險了，這附近治安也不是很好，叫他小心點。」

「好，我會注意……謝謝你……」葉一旻聽到這邊整個腦袋很混亂，結結巴巴的道謝完，又不知道自己拿了個什麼糖果結帳，渾渾噩噩的離開超商。

他滿腦子只有昨天沈渝開玩笑的跟他說求收留那句話。

等到回過神來，他已經頂著刺骨的寒風，騎著腳踏車一路到達那棟曾經來過一次，如同不同世界的大樓外圍。

高聳的「城牆」阻擋他的路，且很快就有警衛來詢問他要做什麼。

葉一旻吞吞吐吐的編了個理由，說了樓層號碼，以及朋友掉了外套送回來給他之類的。警衛讓他在原地等等，按著無線電就對著另邊轉告，過了一會兒給了冷冰冰的答覆：「沈先生說謝謝你送過來，不過那件外套破了，所以請你丟掉就好。小孩子不要在外面待這麼晚，快點回家。」

他甚至連和沈渝對話都沒辦法。

看著轉身離開的高大警衛，葉一旻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

即使他再怎麼會打架，再怎麼聰明，再怎麼會比賽，他就只是一個小孩。

一個連請成人讓他開口說話資格都沒有的小孩。

＊＊＊

整個寒假葉一旻都沒再見過沈渝。

去方家做比賽作品時，方皓告訴他好像沈家出遊了，沈渝只打電話告訴他家裡要出去，這陣子不會來，不過年假難免，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葉一旻有很多話想問，但是他發現方皓好像不知道沈渝那些怪異的狀況，他只能把所有的問題都吞回去，一整個假期都心不在焉。

等到寒假結束，開學上課他來載方茉茉時終於遇到沈渝，哪知道對方已經又恢復原先的樣子，似乎對除夕的是情失憶了，讓葉一旻根本也不知道該怎麼開頭，又問不出口他知不知道那天他有去過他家樓下的事情。

生活軌道好像就這樣恢復正常，所有發生的突兀事情都只是夢境，沈渝又是那個帶著些狡詐和溫柔的男孩，從從容容的與他們聊天，替大家準備比賽簡章。

然而這根刺還是就這般哽在葉一旻喉嚨裡，出不來了。

讓他更煩的是，他憂鬱了幾天，某天下課突然被個二年級的女生叫出去，都還不知道她是什麼東西時，那個女生突然就在走廊大聲對他說：「葉一旻，我喜歡你！」

走廊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葉一旻覺得好像看到智障，差點就順口回她一句公沙小。

偏偏女生還在繼續說：「雖然我大你一歲，但是我覺得你很帥、很聰明，今天是二月十四號情人節，所以我要向你告白！希望你收下巧克力！」說著，她遞出手上精緻包裝的小盒子，露出漂亮的笑。

「但是我不喜歡妳。」葉一旻冷酷的拒絕。他連這女的是什麼人都不知道，衝出來就說喜歡他？有病嗎？

「你……我比方茉茉還漂亮，成績也比她好，你幹嘛不甩了那個白癡！」瞪大眼睛，女孩大叫著。

「我也不喜歡方茉茉。」不知道為什麼會和那個八婆扯在一起，葉一旻皺起眉。

「你們兩個每天都一起上下學，連便當都一模一樣，你耍我是不是！你不喜歡她喜歡誰！」女孩繼續不甘的嚷道：「你說你喜歡的女生是怎樣啊？我可以變成那樣，你說看看啊。」

「反正不是妳這樣的，我喜歡講話輕聲細語、皮膚要白，頭髮又黑又軟……」葉一旻反射性的才講了幾句，突然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這瞬間浮現在他腦袋的不是方茉茉那個八婆，而是到現在還掛在他房間那件白色大衣的原主人的臉。

「那就是方茉茉啊！」女孩生氣的把巧克力摔在地上，恨恨的走了。

葉一旻才不想理不知道哪來的瘋婆子，順手把對方亂丟的垃圾撿去垃圾桶，然後抱著發痛的腦袋回座位。

對於剛剛直覺想到的人，他整個人感到很震驚。

不是啊，他怎麼就喜歡沈渝了？都是好兄弟，他有問題嗎？

「副班長你慘了。」旁邊有個同班同學看他一臉煩惱樣，還以為是剛剛那個女生的問題，好心的推推他的手。「那是二年級的崔采潔，很有名，而且她還是三年級那個阿誠的前女友。」

「隨便她要當誰的前女友，干我屁事。」葉一旻根本不想管那個路人女是什麼東西，他現在很苦惱自己的事情，他就搞不懂了為什麼會是沈渝，就算頭髮摸起來很好摸，說話聲音很舒服，抱起來也很好抱，身上又香香的，但那還是好兄弟啊！

啊，不過如果他是女的話，他應該會喜歡。

阿幹，不對啦，所以他幹嘛要喜歡沈渝啊啊啊？

葉一旻在心中發出尖叫。

＊＊＊

不過午休時間，真正發出尖叫聲的是方茉茉。

「你有病啊！為什麼我要被人和你配成一對！」方茉茉大慘叫。幸好兩人因為需要用電腦，陳培麒替他們借了電腦教室，所以整間教室只有他們兩個，生教組長去巡堂了，這慘叫就沒有傳出去。「崔采潔那個瘋婆子帶人來堵我，叫囂要我和你分手你知道嗎！」神經病啊他們才幾歲，一想到被配在一起就覺得噁心好嗎！

「妳白癡啊，就說我們又不是一對，我都跟她說我不喜歡妳了。」葉一旻還真不知道那個路人女去找方茉茉麻煩，臉色難看了起來。

「不是啊，她帶兩三個人衝來我們班，對著我就罵什麼又醜又笨，還不快點分手，我幹嘛要被她這樣嗆，我當然就回她誰管妳啊，我就是不分啊！」方茉茉很氣憤的搥桌。

「……妳幹嘛跟她說不分啊！」葉一旻真想搥她腦袋。

「我為什麼要因為一個瘋婆子分手啊！」方大小姐表現出威武不能屈的憤慨。

「我們根本沒在一起過好嗎！」葉一旻現在變成想掐死這個鬧事的腦殘了。

「這是兩件事，我和你又不是一對是一回事，但是被人強迫分手又是一回事，我方茉茉決不向惡勢力低頭。」女孩握緊拳頭，用力的在心中下定決心絕對不會輸給外來的瘋婆子，要捍衛她的尊嚴到最後。

「我幹……」葉一旻覺得女人都無法溝通了。

「欸不過你喜歡誰啊？我聽同學說你說你有喜歡的女生？」抓狂過後，方茉茉突然燃起自己八卦魂。

眼前的傢伙雖然自己沒興趣，但是第一學期開學那周打群架到後來比賽頻頻得獎，學業又獨佔鰲頭，其實在整個一年級中已經是個風雲人物了，加上他其實外表不難看，只是有種戾氣而且沉默寡言讓人比較不敢靠近而已。

但方茉茉明白，私底下並不是這麼回事，葉一旻在他們家根本很會講話，還常常和她抬槓，在她和方皓的心中，其實已經有點覺得像是多了個兄弟一樣了。

「干妳屁事。」葉一旻還在心煩，嗆了句，就坐回去弄比賽。

方茉茉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了幾圈，一一剔除葉一旻平常身邊會走動的人——其實很簡單，葉一旻平常身邊根本沒什麼特別親近會走動的人啊靠！這傢伙除了副班長公事以外，沒事臉上都掛著一張「活人滾蛋」的死人臉，到現在班上都沒和他走很近的人！

接著，方大小姐瞠大眼睛，一臉驚嚇的轉向在敲鍵盤的人。

如果說皮膚白、頭髮黑又軟，那還可以說是她方茉茉，可是她雖然在學校外人面前是優雅姿態，在家中面對葉一旻卻不是「輕聲細語」，會這樣講話、又和葉一旻很熟的人她也只能想到一個。

「你該不會喜歡沈渝哥吧！」

好像被五雷轟頂一樣，葉一旻嚇到整個跳起來，狼狽又兇狠的瞪著方茉茉。

也被自己衝口而出的話嚇到，但是此刻方茉茉更吃驚的是眼前那個惡狠狠的葉一旻整張臉是赤紅的，活像是被發現不得了的秘密，整個人僵在那邊完全沒動作，或者說不敢有動作。

方茉茉覺得這輩子自己大概第一次這麼聰明過，還有她果然有繼承方偉鴻這位警察大人的優良血統。

接著被各種漫畫薰陶，早早就誤入歧途的方同學說出差點讓自己生命在今天這瞬間畫下句點的話。

「欸不對啊，這樣你會是受欸，矮的只能被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