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闇》：時間是永無止盡的循環

德劇《闇》是網傳的燒腦神劇。看完覺得前兩季還不那麼燒腦（S1燒腦的原因有很大一部份是人物太多造成的臉盲，這點等熟悉角色之後就好多了），S3卻是真正讓人腦袋打結，一度有種「隨便你怎麼演啊我放棄理解了」的感覺。直到看完結局，才知道S3看似毫無節制地任意展開，其實是為了將前兩季挖的坑填完收尾。

時光旅行的影劇多如牛毛，也許乍看《闇》的題材沒那麼稀奇，但觀賞後會發現其布局之龐雜和腦洞大開的人物關係，往往令人咋舌。由此可見即使立基在通俗普遍的題材上，劇情的鋪陳還是可以有千萬種變化。

《闇》的時空理論是「鞋帶悖論」──不斷重複的「雞生蛋、蛋生雞」過程，因就是果，果就是因。不只溫登小鎮四大家族複雜的親緣關係是如此（例如女兒是自己的媽媽、兒子是自己的曾曾祖父等），劇中也處處可見這種小閉環（例如年老的克勞蒂亞指引年輕約拿、年輕約拿又去指引中年克勞蒂亞；來自未來的人將坦浩斯的著作拿到過去給他，因此他才創作了這本書，等等），一切沒有起源，也沒有結束，呼應了開頭的「時間並非線性，而是不斷的循環」。

這句台詞或許並不是最具代表性的，但我認為也可說是很能貫穿全劇的概念之一。在劇中的兩個平行世界（約拿世界和瑪莎世界）裡，都是因為牽涉其中的人物放不下心中的執著，產生一連串的行動，而造成無止盡的循環。

即使是在無法穿越時空的現實世界，人依然會為心中的執念所困。若放不下情感和慾望，我們只會不斷重複犯下一樣的過錯，跳脫不了迴圈。

《闇》的故事圍繞在四大家族成員，彼此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光是S1中各種外遇劈腿、以及因穿越時空導致的不倫戀等狀況，就已令人驚奇；S2、S3更是將這些人的血緣關係持續腦洞展開，交織成跨時空的愛恨情仇，甚至衍生出各種知情或不知情的弒父弒母和殺女情節。

大部分的角色都有可悲可恨之處，卻也有真摯光明的一面。例如烏利希，不管在哪個平行時空都是渣男，卻非常愛護孩子，為了尋找失蹤的兒子而穿越到過去、被關了34年。他妻子卡塔琳娜雖然性格霸道蠻橫，但為了解救家人付出一切的行為也與烏利希如出一轍。最不討喜的人物大概就是漢娜，年幼時就饒富心機，惡意陷害自己迷戀卻得不到的烏利希；中年時先後成為烏利希和伊根的小三，在其他人忙著阻止世界末日或破解迴圈時，她完全置身事外就罷了，偷走時光機回到過去竟然只是為了羞辱烏利希（還不是為了救人），甚至順便和跨時空的男人偷情，讓人忍不住想問這位太太你到底有什麼問題？

在人物因彼此的醜惡面而互相糾纏同時，卻也發現從中流露的親情還是很感人的，包括約拿和父親麥可之間因宿命導致的悲劇輪迴，以及年老烏利希終於和失蹤的兒子重逢等等。此外，一開始原以為瑪莎、約拿、巴爾托斯的三角戀只是青少年不成熟的情感糾葛，看到最後才知約拿和瑪莎居然是命定的真愛，這點倒還滿意外的。

整體而言，會覺得S2的觀影樂趣是最高的，雖有疑惑未解，卻也大致跟得上角色的步調。唯獨最後一幕的另一個瑪莎橫空出世，使人不禁又驚疑不定：前兩季的時空穿越已經夠複雜了，竟然還要搞一個平行時空出來？這麼無限擴張的劇情，難道不會一發不可收拾嗎？

一直看到S3的前三分之二，都還是有這樣的感覺。從另一個瑪莎初次出現、又有另外三個不同年齡的瑪莎同時冒出、平行時空的克勞蒂亞登場、一直到年輕約拿突然現身於202X年後的未來，一度越看越無力，有種「我再也無法理解了」的自暴自棄感。因此看到末日後的約拿因為時光機實驗一再失敗而試圖輕生，我也覺得你就死一死算了，讓這一切混亂結束吧（但編劇當然不會讓你這麼稱心如意）。

其中最錯愕的，還是S3以「薛丁格的貓」理論，從「瑪莎要不要去主世界把約拿救去次世界」的不同決定中，分裂出兩個年輕約拿、兩個年輕瑪莎。兩大平行世界中又並存平行時空，原來四個分裂者本就是整個循環的一部份，各自往∞的外圈和內圈外行進，一起構築成這個龐大迴圈。

而這甚至還不是《闇》世界觀延伸的結束。在最末兩集中，又揭露了不論是約拿或瑪莎的世界，本來都是不應該存在的，而是「原始世界」中因時光機的發明意外分裂而成的。要終結一切的循環，就必須到獨立於兩個世界以外的第三個世界（也就是原始世界中，兩個世界還未產生以前），改變過去、阻止一切發生。

且不論「薛丁格的貓」理論本身就令人費解，《闇》更將各種時空理論發揮得淋漓盡致，簡直眼花撩亂。看到時空迴圈被克勞蒂亞獨力破解後，不免傻眼：那亞當夏娃和那一整票人，到底從頭到尾都在忙什麼？

有些人說結局很悲傷，因為約拿和瑪莎都不復存在；也有人說兩人為了終止悲劇循環不惜犧牲自己未免太偉大，我卻覺得這樣的收尾合理且並不遺憾。畢竟從劇裡無止盡的輪迴中，看得出他們無法擺脫宿命的痛苦，一輩子相愛相殺，更拖了一堆人下水。因此用這樣的方式結束一切，對約拿或瑪莎本身都是最好的。

約拿從開始進行時空旅行以後，不斷遇到來自不同時空的旅人對他下指導棋；依言進行之後才又發現自己被騙，或是又有另一個人跳出來告訴他「你被騙了」，騙他的還包括未來的自己，讓人很崩潰想大罵這些時空旅人「不要亂玩過去的人啊！」仗著自己來自未來、所知的資訊量勝出，就任意戲耍過去的人，這種行為實在非常母湯。

不知為何約拿和次世界的瑪莎，總是能對下指令的時空旅人深信不疑，若是我早就開始錯亂，覺得任何人都不能相信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德語劇，整部劇鮮少有幽默橋段，色調沉鬱肅殺，不知道是不是德國人特有的風格？然而劇情營造出的驚悚懸疑氛圍，仍很能吸引人一探究竟。

對劇情鋪陳最大的抱怨，是三季中坑挖得太多，卻沒有陸續填補，而是拖到最後一刻才一口氣將來龍去脈串接起來。並且劇中人很愛使用故弄玄虛的哲學式對話，這樣的鋪陳方式會造成觀影時困惑累積得越來越大，尤其當中看似莫名其妙的橋段太多，一度令人質疑編劇是否為了腦洞而腦洞？雖然結局算是為這一切都給了清楚的解釋，但私以為可以在前面的劇情就開始慢慢將破碎時間線陸續串聯，比較不會影響觀看樂趣。

配樂也一如劇的調性，神祕、空靈。覺得S1太常使用極具威脅感的恐怖片配樂，甚至有些沒那麼驚悚的橋段也都配了相同的音樂，頗有濫用疑慮；加上全劇不斷出現這樣的音樂，不但失去節奏起伏，也讓觀眾缺乏喘口氣的空間。幸好這部分在S2以後就有改善了。

《闇》的創意和精采度是無庸置疑的，劇情峰迴路轉，任何一條支線抽出來都能獨立成為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雖然因為資訊量太過龐大，會讓人急於探究主線脈絡，而無暇為支線的發展吃驚。本劇揉合縝密的物理和哲學理論，加上鋪排的細膩度，看得出製作極具用心，可以理解《闇》何以能夠成為Netflix年度冠軍影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