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阿公一直是我那陣子最擔心的病人,除了他逼近九十歲的高齡外,還因為他是插完引流管後才發生高燒和敗血性休克的。這種情形在臨床上並不少見,可是每次遇到壓力就會很大。
病人就是為了治病才去放引流管啊,怎麼會放了反而嚴重呢?到底是要怎麼解釋才能讓病人和家屬比較好理解呢,這常常都困擾著我們。
還好三郎阿公平常身體還算硬朗,雖然一度狀況危急,但在大家的努力下,他總算恢復到可以順利拔管了!
他說你是日本人啦!
要幫阿公拔管前,我依慣例囑咐他「阿公~我共你講,我等咧袂幫你挽管仔了,先毋通講話,若無等咧嚨喉會腫起來,要重插喔!」
說著我就和呼吸治療師育瑄一起幫阿公把氣管內管拔出來了。
沒想到,管子拔出後,阿公完全不管我剛剛說什麼,對著我就用他剛拔完管的嘶吼聲音,劈哩啪拉的對我講一大串話,嚇得我趕快一直對他比出「噓」的手勢,他才住嘴。
好不容易等到會客時間,阿公的女兒來了!我請她幫忙跟阿公溝通,讓阿公先不要這麼急著說話,同時也順便幫忙問問阿公剛剛到底急著在對我說什麼!
沒想到阿公的女兒跟阿公說著說著,突然盯著我就微微笑了起來,害我莫名的覺得心底有點毛啊!
正當我緊張地要問他們到底在說什麼時,阿公的女兒笑著對我說:「醫生,你不要緊張,我爸爸剛剛是在跟妳說日文啦!他以為妳是日本人,所以一直跟你說日文。不過他腔調比較重,又講得比較快,你們可能聽不太懂。但醫生,我也覺得你蠻像日本人的欸!」
蛤?阿公到底是哪裡來的idea啊?我從一開始幫他拔管的時候,不就是對他說台語嗎?到底為什麼會覺得我是日本人,要跟我講日文啦?
我還在納悶,旁邊的專科護理師君君跟主護曉菁早就笑到不行,兩個人邊交頭接耳,還邊指著我用嘴型說:「日本人!日本人!」
臉上三條線的我,只好用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說:「喔,原來是這樣啊!不過既然阿公話能說得這麼順暢,我想呼吸應該是沒什麼問題,觀察個一兩天就可以去病房囉!」
啊!哇哉!妳是土地婆旁邊彼个
後來三郎阿公,並沒有如同我們預期的,在拔管後兩天就轉出到普通病房。
一方面是家屬考量到他年紀太大,很擔心他轉出後病情又有什麼變化,他們沒辦法應付又得轉進來加護病房;另一方面是普通病房的病床塞住了,實在挪不出床給阿公,所以也只能讓他先在加護病房裡等。
阿公才從這麼嚴重的疾病恢復過來,除了加護病房是一個陌生的環境,還有監視器24小時一直在叫著;家人也只能在固定的會客時間來探視,沒辦法時時陪在他身邊,所以阿公開始出現譫妄症狀。
先是查房的時候,當我問他知不知道我是誰時,阿公笑嘻嘻地以一種軍中報數的音量大喊說:「哇哉!」
「真的嗎?按呢我是誰?」
阿公自信滿滿地答道:「你是姐妹!」
「蛤?啥物姐妹?」一頭霧水的我問
「你是土地婆邊仔彼個姐妹,我在土地婆邊仔看過你」阿公再次自信滿滿地說著。
又是滿臉三條線的我,趕緊囑咐專科護理師君君,儘快把阿公轉出加護病房,避免他譫妄越來越嚴重時,卻看到她跟主護曉菁又笑得東倒西歪的樣子。
一轉頭,我看見爺爺的床縫夾了一坨衛生紙。於是我對曉菁說:「為什麼這裡會有衛生紙啊?」
曉菁走近一看,疑惑地捏起了那張衛生紙,納悶地將揉成一團的衛生紙打開。
一打開,她就高八度大叫:「阿公!你為什麼要把擦過大便的衛生紙塞在這邊啦?很髒欸!」
只見阿公寵溺地笑著,像是把曉菁當成是孫女一樣和藹的說:「那是錢捏!當然要收好啊!不過妳若找到,就送妳好了!」
阿公回話的同時,萬分崩潰的曉菁又在床尾找到好幾張阿公藏的「錢」,於是她回頭對笑到肚子痛的我和君君說:「你們兩個趕快找床讓阿公出去!現在!立刻!馬上!」
#謝謝阿基學長修改潤飾
#譫妄
#塞用過的擦大便紙在床縫真的太經典
#病情人事地物均已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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