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03|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極短篇】雲煙雜記 | 白露

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
明明白晝豔陽依舊炙熱,然入夜之後,寒意竟悄悄侵襲全身,迫使我提前睜開雙眼。
但也因如此,也讓我見識到附在花草樹木的水珠,經朝陽照射,晶瑩剔透,原來這便是『白露』的真相。
白露時分,我想念的除了雲淡天高風涼氣爽的清秋之息,還有那溫中帶熱,聞起來微香侵鼻,喝起來濃烈甘醇且帶有微甜的滋味,入喉後卻後勁極強難以忘懷的酒,白露酒。
想到白露酒,就不禁讓我想起了那個人,同樣冷冽中帶著甜笑,笑靨中令人難以抹去記憶,江湖中的『烈女』。
那年初秋在吳國,我路經太湖,從當地百姓口中得知,此時節乃是遊湖最佳時刻,於是便興沖沖地找了個船家,出船賞湖去了。
「湖光山色,好個良辰美景,如果再還壺美酒就更好了。」我讚嘆道。
「給。」漁夫突然說道。
「這是?」我問道。
「酒,白露。」漁夫簡短回答道。
那漁家身著蓑衣,頭上戴著大大的斗笠,看不清樣貌,他的話不多,看來不善與人打交道。
那漁家的話不多,話不多人卻可靠,搖槳之手十分堅定,就算是天塌下來,手中的槳依舊搖動如常。
那漁家的話不多,話不多酒卻釀的極好,酒微熱,酒氣微香,酒味甘醇卻不膩,酒味中的微甜更是恰到好處,多一分少一分都太過。
「好酒!好酒!你何不也來共飲一壺?」我忍不住問道,一個人喝酒著實無趣,太容易醉,何況美景美酒當前。
「不,搖槳時絕不碰酒器。」漁夫斷然拒絕道。
「好…。那麼船家近來收獲如何?」頓時覺得碰了一鼻子灰,我只好問道。
「不好。但只要明兒大魚上鉤,也就值了。」漁夫回答道。
「大魚?甚麼大魚?此話何意?」我疑惑問道。
「明日乃禹王祭之日,吳國公子七來訪之日。」漁夫回答道。
「你說的公子七可是有『吳國第一劍』之稱的那位公子七?」對於江湖事我略有所聞。
漁夫點頭。
「我記得那公子七不但劍法高超,更持有一柄名劍,那名劍叫什麼來著…。」我努力回想道。
「『屬縷』。」漁夫答道,語氣中似乎帶著微微恨意。
「對了!就叫『屬縷』。此劍之有名,不在其削金斷玉,而是因為此劍之下,纏繞著兩縷忠魂,伍子胥與文種。」腦中忽然憶起古籍中關於此劍的紀載。
漁夫微微點頭。
「等等…你說的大魚難道便是公子七?」我突然意識到。
「不錯,你口中的大魚明日此時便是條死魚。」漁夫答道,語氣中充滿自信。
「哈哈哈!」我突然笑了,笑得很開心。
「你笑什麼?」漁夫怒道。
「我笑你不自量力,公子七武功造詣奇高,劍法通神,人盡皆知,豈是你平凡漁人所能刺殺?」我笑著說道。
說話的同時,忽然一陣風吹拂上臉龐,緊接著感到一陣痛覺,下意識撫摸臉頰,竟發現臉上鮮血直流,竟有一道劍傷。
「這樣是否夠格刺殺公子七?」漁夫不屑問道。
「你…你究竟是何方神聖?」我驚訝問道,與此漁人面對面說話,我竟看不到他手拔劍的那一刻。
「你不需知道。你只要知道,若世上有能殺公子七,唯有我。」漁夫回答道。
「為何你如此自信?」我不禁問道。
「因為我了解公子七,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漁夫說道。
「喔?」我不相信。
「公子七與其他吳國公子兄弟不同,不沾酒、不好樂、亦不耽溺與女色。他平生只愛劍,是個十足的劍癡。他不只愛收藏劍,更好練劍。每日日出日落之時,他定獨坐江邊,觀浪潮,以此領悟新的劍招,他獨創劍招便是他觀浪之心得,日夜苦練的成果。」漁夫緩緩說道。
「看來你對於公子七了解還真不少。」我開始相信那漁夫所言。
「還不只如此,公子七平時除了練劍,閒暇之餘還會木刻。木刻是他第二愛好,因為他說過木刻可使他的手更加靈活,更能創造各式各樣臨機應變的劍招。至於他刻些什麼,他只說到那是個女子,很久以前見過的女子。至於那女子是誰,除了公子七自己之外,無人知曉。」漁夫繼續說道。
「江湖中人往往只知公子七愛劍成癡的故事,想不到你還知道他另一面,看來你了解他比世人了解他的還要深。」我開始有些佩服這漁夫。
「哼!我還知道,公子七雖不沾酒,卻獨好太湖江邊白露時節的白露酒。一年中也僅有這一日,他會到太湖放縱自我,觀湖賞酒。也只有那一刻,他手中之劍才有可能慢下來,此乃天時。而公子七之劍法與尋常劍法講求靈動大不相同,他的劍法講求氣勢,排山倒海的氣勢,不過船上空間狹窄,立足不穩,他那獨創劍法威力勢必大打折扣,此乃地利。」
「經你這麼一說,看來公子七定活不過明日。」我已完全被漁夫說服。
「那當然。」漁夫說道,語氣中似乎肯定公子七已死。
「不過…。」我再說道。
「不過什麼?」漁夫問道。
「不過我還不知你究竟是誰?」我再度問道。
「我姓王孫,只是個尋常女子。」漁夫終於拿下斗笠,現出真容。雙眼英氣勃勃,面目如霜,不苟言笑,但仍然檔不住臉頰上淡淡的酒窩,淡淡的甜笑。
多年後,故地重遊。
同樣的時節,同樣的湖景,同樣那溫中帶熱,香氣撲鼻,濃烈甘醇且帶有微甜的白露酒。
「可以跟我說說當年的那一戰嗎?」我開口問道。
眼前之人面目黝黑,臉上有著不修邊幅的鬍子再加上一隻炯炯有神的大眼,但只有一隻。誰也沒想到那是多年後的公子七,早已離開吳宮的公子七,看來那一戰對公子七影響深遠。
「那一戰是命運也是宿命,無可避免的一戰。對決當下,她彷彿對我瞭若指掌,對於我的一招一式早有預判,有一瞬間我感覺完全落入她的陷阱之中,無法擺脫,就這樣她的劍刺進我左眼之中。」公子七回憶說道。
「然後呢?」我問道。
「但我平時的木刻那時卻意外起了作用,我的手異常靈活,腦袋異常清晰,尤其是生死之間之時。那轉瞬,那轉念間,我使了我不曾使用的招式,我的劍,『屬縷』就這樣劃向她的面容。」公子七繼續說道。
「她曾告訴我,那一戰她必勝無疑,可她為何還是沒能刺殺你?」我再問道。
「是的,那戰她必勝無疑,她已占盡天時地利。可是…可是她忘了人。」公子七回答道。
「人?」我不解。
「她太了解我,比任何人還了解我。但她不知,我了解她,我也比任何人還了解她。所以我知道她殺不了我,她的眼神告訴我她殺不了我。」公子七答道,說話的同時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所以多年後的今日,我等才能再喝到如此甘醇甜美,後勁十足的白露,你說是吧?」我大笑說道。
「那當然。來,我敬你一杯!」公子七豪爽說道。
此時我的目光注意到公子七身旁一直小心收藏的木刻,木刻上刻著一個維妙維肖的女子。雙眼英氣勃勃,面目如霜,不苟言笑。但仍然檔不住臉頰上淡淡的酒窩,淡淡的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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