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23|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空橋上的少年》與後現代心理學──建中數資班國文科「小說與哲學」講座

主講:蔡伯鑫 主持:吳昌政(建國中學國文教師) 日期:2020/03/20(五)15:00-17:00 地點:台北,建國中學

▍空橋上的少年:獻給長大之前的我們 by 吳昌政
今天邀請到高中同學蔡伯鑫來談《空橋上的少年》,作為四月以後「小說與哲學」課程的暖場。
若不是經他提醒,我幾乎忘記今日的博學講堂是昔日的蒸飯間,輪到值日生的時候要負責抬便當,都會進來這所蒸汽與飯香四溢的空間。(回憶中已逝去者都是香的?)今天的空氣則是帶有消毒酒精的氣味,因為學生遵照導師吩咐在進入前擦拭消毒了座椅。
伯鑫用兩個經典的哲學問題貫穿這場演講,同時揭示小說的核心關懷:我是誰?我(們)要去哪裡?
伯鑫的演講課一如他的作品,很講究形式與內容的搭配。如果忽略了形式與結構,只看(聽)片段詞句的話就無法理解他的用心。我特別留意他在投影片轉換時,思路與語言是如何同步的銜接、轉折。就如同他的小說中雙線情節如何承接、遞歸與呼應。
他選擇用雙線對照的方式介紹故事內容,難度很高,但清晰準確。我有點狡猾的旁觀著,他如何走繩索一般的提示出故事大綱情節,引誘聽眾一探究竟,又不會洩漏太多內容而導致聽者喪失未來閱讀的趣味。
講到理論性比較強的內容,就像搭飛機升上高空,一開始會難以適應,但一下子也就習慣了。我是不擔心學生的適應力,畢竟他們平常聽我打高空慣了。我之前跟伯鑫說,希望不只是講故事而已,要提供一些思考觀點,作為理解文本的工具。這些(無論叫做哲學與否)的觀點,是提升理解能力與增長知見的關鍵。現在用來解析小說文本,一旦文本擴大成為生活世界,照樣可以相通。
伯鑫主要跟同學談「後現代」心理學,尤其著重在「對話」作為主體及意義生成的重要地位。晚餐一起吃印度咖哩的時候,他說「後現代」這個詞彙在原始的宣傳文案中被拿掉了,而這個詞恰好也是課後數位學生圍著他問問題的焦點。我原本在邀請的時候給他出了一道難題,希望介紹《關係的存有》一書中的核心概念,沒想到他竟能四兩撥千斤而又不偏題的回答。
他在這個脈絡下結合文本片段,簡單談了「真理的知識」、「語言與互動」、「批評與好奇」、「主體/客體/互為主體」、「基進的存在」(radical presence)、「洞見與解決」、「意義與行動」、「界線/曖昧」、「單一/多元」等概念。這些概念自然是沒有辦法好好發揮論述的,但已經達到開展見識的作用。我期待這些人文社會領域的詞語,至少能像若干標籤好的瓶子,在他們成長的未來注入豐富的內容。
這堂課很有意思的地方在於,伯鑫在說故事以及論述的時候並沒有給聽眾一個「實線畫出的圓」,而是用虛線,敞開自己,保持開放與對話的空間,邀請聽者進入。這樣的表述策略跟小說的旨趣顯然符合。
小說以「旅遊」與「成長」的雙線情節,回應我是誰?我(們)要去哪裡?的亙古大哉問。故事中,敘事者(也叫「蔡伯鑫」))不避諱流露出關於生命根本問題的迷惘與徬徨,這點看來,「人生勝利組」的他其實就是那名憂鬱懼學而「邊緣」的高三學生張朋成。他們表面上的社會階層、生活情境固然有別,真實裡的存在狀態卻是雷同——用伯鑫演講時的說法,他們都被一層「殼」包覆著,感覺比較安全卻保持噤默,無法與其他人交流。整個故事其實就在敘述自我的主體性如何作為一種關係的存有,從迷惘失焦,到真正的對話,從中建構意義。我不清楚座位上的那些高三學生們此時是否有所共鳴,但幾乎能夠斷言,那樣子的精神上的封閉與隔離,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功課。
這本作品在寫作上展現的是「素人」風格,有些文學質素,但很多地方說是拙滯也不過份。如果轉換閱讀視角,從非虛構作品的角度來看,更容易被他那種文學風格的樸拙真實打動,這點在成長線尤其明顯。更難得的是,這部作品從現代台灣的時空脈絡出發,嘗試透過精神治療書寫,提出對於生命根本問題的觀察與反思,使得這本作品與歐文亞隆的知名類似作品相較,仍有不可取代之處。
進一步,從「治療者」與「被治療者」互為主體的關係中,作者其實試圖解構單向度的身份/權力關係。其一是從一名寫作者出發,與自己的著作達成互為主體的關係;其二是作為一名醫者,透過治療與書寫實踐與個案達成這樣的解構卻不導向虛無或者反社會,於此相反,反而撐開了兩重的反身高度:互為主體的關係。這樣的創作意圖或許還有超越創作的更複雜的層面,比如伯鑫說他不僅想成為「醫生作家」,也想當一名「作家醫生」。我自己則是受到書中誠實的心靈與一份醫者仁心所感動。
課程最後,我忍不住要他解釋書中重要的「曼陀羅」意象以及「關係的存有」之間的關係,我認為這是理解這本書最關鍵的鑰匙,硬是要他說清楚。但我說不清楚他又是怎麼高明的用虛線回應這個問題。
等到伯鑫與同學們移師講堂門外繼續答問,我只覺得室內消毒水的味道淡了,而長大之前的二十年前,那股蒸汽與飯香竟不知從何處飄來。

▍我的後記
前陣子連續兩週在結束門診後,開車趕往建中,旁聽我未曾同班的高中同學兼我寫書的恩師吳昌政一手規劃的「小說與哲學」課程,分別聽了劉定綱講《動物農莊》,與陳昶志講《金閣寺》。
照昌政給我的說法:「哥聽的不是課,是青春。」
某部分來說,那句話還真的是非常真實(笑)。坐在硬邦邦的木頭課桌椅,電風扇在天花板上百無聊賴的旋轉,像是與二十多年前沒什麼改變。但同時,講師們分享的內容,對我而言又是那麼新奇而充滿啟發──說來有些汗顏,即使長了二十多歲,這些東西我好像並不真的比身旁的高三生們多懂多少。
噢,當然更汗顏的,是我在三月時就帶著自己那本《空橋上的少年》,過來在講台上和學生們分享過關於書裡、書外與後現代哲學的種種,並作為系列講座的開場。(天哪,那整個系列的書目可是滿滿的經典啊)
昌政一開始邀我加入時,他解釋說,他希望給學生們「一些思想來裝備自己」,不只是說書,也不那麼是文學,而是在結合相關的哲學思想文本後,引起學生進一步閱讀小說與思想文本的興趣,帶來觀點的啟發,並又回到「生活文本的運用與洞察」。他還說:「讓學生也看到你的人。人與作品是一起的……讓他們認真的聽。」
我不知道那天在講台上的我做到了多少,是否有些什麼真的被聽見或者看見。但至少能確定的是,當我坐在底下,我是那麼享受那個時間──而且不只是因為在緬懷過往。
長大以後的我們,究竟打造了什麼樣的未來呢?
聽完《金閣寺》的那個晚上,我以謝師宴為名請了昌政一頓晚餐。和前幾次多在聊我的書不同,那天,我聽了更多他在講結束這系列課程之後來年的教學計畫。至於是什麼計畫我當然就不爆雷了(嘿嘿)。
或許所謂青春,不只是感覺一切都充滿可能,更是真的讓一切開始變得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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