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神秘來電

安頓好後，李語在火車上找了一個比較安靜的角落，回撥了剛才沒接的不知名電話。

李語猶豫了很久究竟要不要回撥。這種陌生的電話號碼，一般都是那些廣告推銷電話，李語通常不會接，更不會回撥。如果是甚麼重要的電話，對方儘管第一次打不通，也會再打過來，李語認為到時候再接也行。

可是，李語有種莫名奇妙的感覺，這是一通不能不聽的來電。

電話響了良久，每一聲「嘟」都是一個忐忑的音符，重重擊在李語的胸口。

通了。李語全身繃緊，體內的血液彷彿也瞬間凝固了。

「喂？」是一把陌生而沉厚的男子聲音。

「你是李語？」

李語還沒來得及開口，神秘男子便再說話。

「你是誰？」對男人的身分一頭霧水的李語連忙立起難以攻破的警戒鐵牆，謹慎且淡定地反問道。

「你忘記我了嗎？」對方不僅不回答，反而突然拋出這麼一個問題。

怎麼感覺很像幾年前曾經流行的詐騙電話裡的對白？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誰。」李語冷哼了一聲，語氣比平常的冷漠和強硬十倍以上，聽的人心靈脆弱一點都會受傷。李語忍不住暗忖，以我的智商，你說得再七情上面、有聲有色，也不至於上你這種三流騙子的當！

在李語打算狠狠掛上電話、大罵一通之際，男人趕緊回覆：「我是林子輝，馬彥彤的表哥。」

懸在「掛斷」鍵上的手指戛然而止。

李語的記憶深處浮出一個青澀的男孩模樣，簡潔的平頭、黑黝黝的皮膚、高大微胖的體型和反應總是慢兩拍、笨笨呆呆的樣子。

李語認識馬彥彤的表哥林子輝，方茜和洪紫嵐都認識。林子輝比她們大兩歲，在同一所中學上學，偶爾會約在一起吃午飯，還不時請她們喝汽水，是馬彥彤寥寥可數有來往的親戚中最親近的人。自從林子輝中學畢業後，李語三人再也沒有見過他，只是偶爾聽見馬彥彤提起他的近況。

「呵！我怎麼確定你是？你說是就是？我又看不見你的樣子。」鐵牆越立越高，冷淡且帶點嘲諷的語氣能隔空讓人結冰。

對方發出似乎失望的輕嘆，「若不是認識你，知道你的性格，跟你聊天真的挺傷人的。」

李語沉默不語，暗自揣測對方打電話來的目的。首先，一通電話不能確定對方是不是馬彥彤的表哥；假若真的是，我們找的是馬彥彤，為甚麼反而是表哥主動聯繫呢？再說，他怎麼會有我的電話號碼？難道是馬彥彤給他的，或者讓他代為打給我？

「記得一年的秋天，我、阿彤、你、方茜和洪紫嵐五個人一起去郊野公園燒烤嗎？」男人繼續講話。

是的。

「那時候你們打算安慰剛剛失戀的方茜，星期天臨時決定去燒烤，阿彤硬要拉我去，說沒有男生起火不行，讓我去當苦力。結果我忘記了帶打火機，你們一點面子也不給，輪流罵了我一通，說我笨啊甚麼的。後來你陪我出去買打火機的路上，差點兒被一隻大黃蜂螫……」

李語記得那次幾乎被智商堪憂的林子輝氣死了，對著比自己大的哥哥也毫不留情地罵道；也記得那隻拇指般大的黃蜂一直在她耳旁盤旋，糾纏不放，幸虧有林子輝在，把可怕的黃蜂給趕走了。

遠在十幾年前、屬於他們之間的回憶，外人不太可能這麼清楚。

「怎樣？相信我了吧？」

李語依舊不吭一聲，提起輕盈的腳步開始在車廂走廊上來回踱步。眼睛往窗外一瞥，西伯利亞地區的夏天日照時間長，到了下午八、九點才會天黑，此時天空仍然陽光明媚，刺眼的光線照耀蔥綠的叢林。

「其實，我糾結了幾天，思前想後，才決定給你打這一通電話。」男人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聽起來不是甚麼好的預兆。

「前幾天，那家未來科技公司的職員主動聯繫我，說你們在旅行的時候遇見了阿彤。」

李語的心臟驟然停頓，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瞳孔驚悚地擴張。

「你說，那家科技公司打電話給你？為甚麼？」

男人嘆了口氣，一言不發了。

李語聽得出對方有難言之隱，但絕不會因此輕易放過可遇不可求、能查明真相的機會。「你到底知道些甚麼？是不是馬彥彤告訴你的？」李語的語速加快，強勁的氣勢揪著對方不放。

良久的沉默並沒有帶來半點寧靜的感覺，相反，惶悸作祟的腳步在李語的腦海裡咯噔咯噔地徘徊。

「總之，阿彤費盡心思委託外人設置任務，給你們創造一個難得的機會，就是希望你們能夠享受這一趟冒險旅行。無論如何，求求你們暫時不要執著找阿彤了，開心地完成剩下的旅程吧！」男人哀求道，聲音感覺有點兒哽咽。

甚麼？一位多年不見、自稱是馬彥彤表哥的人，竟然也知道科技公司、冒險任務的事情？而幾天前見過面的馬彥彤，卻一臉懵然，堅決否認自己安排了甚麼任務。

李語瞬間恍然大悟，覺得這一切都能解釋得到了，全身不禁毛骨悚然，顫抖的唇裡發出恐怖的冷笑。身旁路過的乘客看見李語一副怒火上腦、彷彿想殺人的猙獰樣子，生怕得罪了她，紛紛避而遠之。

「哼！原來一直是你在搞鬼！是你給我們設計甚麼任務，騙我們來旅行！你究竟有甚麼居心？」李語高亢的聲音震攝了幾個恰好經過、高大威武的俄國男人。

「欸！你剛才沒聽我講嗎？是阿— 彤— 要你們去的，是阿— 彤— 一手策劃的，我從來沒有參與其中！你們十幾年好朋友之間的約定和秘密，我這個外人會清楚麼？我可以擬出甚麼冒險行程麼？虧你以前經常自誇聰明絕頂，這一點你會想不到嗎？」

男人因被誣蔑而受了委屈，在電話裡連珠炮發。李語隱約聽出來了哭腔，不禁臆想男人生氣而漲紅的臉頰，和脖子上過於激動而凸出的青筋。

李語扶著額，感覺額頭發燙，腦袋嗡嗡作痛。回想這趟旅行，科技公司提供的授權文件、精心策劃的旅行路線、《冒險手冊》上的細節、那個爛掉一角的生日芒果蛋糕……太多太多，都證明了所謂的任務確實是馬彥彤安排的。

「好吧，林子輝，我相信你了。」李語投降了。「那麼可以告訴我，你知道些甚麼？甚麼都可以。或者你知道馬彥彤在哪兒嗎？她為甚麼要躲開我們？」

林子輝的呼吸變得沉重，重得李語把耳朵貼近手機，會以為林子輝忽然哮喘病發，下一秒窒息昏倒。「阿彤不會躲開你們的。難道你們不清楚，朋友在阿彤心中佔了多重要的位置麼？」

清楚。李語捫心自問，十八年的朋友並沒有白當，馬彥彤的性格及為人她不可能不了解。可是，自從收到不像是馬彥彤會發出的旅行邀約，而且至今仍然聯繫不上馬彥彤，作為好朋友的不得不胡思亂想。

「我們不都來了嗎？不都走了超過一半的旅程了嗎？我們總感覺像被甚麼蒙在鼓裡，一直僅靠著對馬彥彤的信任以及實踐朋友之間承諾的信念，堅持走到了這兒。你懂我們的感受嗎？了解我們的心情嗎？知道我們多想念、多擔心馬彥彤嗎？我們被莫名其妙地送來執行任務，難道沒有權利知道背後的真相？」李語哽咽道，熱淚盈眶地目送窗外漸行漸遠的叢林。

「我實在忍不住才會打電話給你，只是想告訴你們，盡情享受旅行，這也是阿彤的願望。人活在當下，才是最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