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不知何時搖來一隻船,只見一名艄夫頭戴黑笠,笠簷陰影遮掩了大半面容,在烈日下隱約是個赤髯而虯的大漢。中等身材,板肋甚偉,穿個蓑草短掛開襟,上膊好似紋了什麼惡獸,待船搖至近處,一頭惡蛟清楚可現,尤其是那蛟龍眼間突起的肉塊蜷曲,活靈活現,令人生怖。
「聽說客官要渡船到江中島嶼,不知有何打算?」船在近水盪著,陳蒼才將那人看得仔細,覺得似曾相識,卻又陌生,記不起這張臉是在何處見過。那艄夫雖然面露笑容,眉間卻有種說不出的逼人感。
歴經一日未果,好不容易有個船家或肯載此一遊,陳蒼顧不得逼不逼人,便將乘舟賞秋的雅興,叨叨敘述一番,那虯髯大漢也由著陳蒼說,只是默默端詳,看不出思緒。待船客語畢,艄夫也不應答承攬,僅說起這秋水近年水賊橫生,其中又以虯龍會尤為猖狂,那江中島早被佔作賊窟,外來的人不知道,可秋津一帶都稱那島「虯龍角」,明白究竟的船家不敢惹事,更勿論載客一遊。
「豈有此理!地方官在做什麼,居然縱容這些賊寇目無王法!我若……」陳蒼不免義憤填膺,正闡述壯志理念時,卻見艄夫沒討趣地瞧著,硬生生將滿腔豪情吞了回去。
「我若什麼?客官莫不是想惹事?」艄夫彷若蹙眉,冷冷地問,「如若這般,那我也不好做你生意,告辭。」
「且慢,且慢,」陳蒼見艄夫撐篙將離,急忙勸阻,更捏了把冷汗,暗道:「多嘴多舌!我話兒說全,考察民情的事不就穿幫?」左右盤算,更想以賞秋為名,初探水路,看這艄夫豪爽模樣,想來口風也不會太緊,若能套問出水賊情勢,上任再來處理也不遲。
「我是說,我若明白箇中原因,也不至於為難船夫。」於是陳蒼向那大漢拱手作揖,以示感謝提點,「只是秋高氣爽,我們乘興而來,還望大哥成全!」
陳蒼這般有禮,像是個明事理的書獃,剛剛駛離的船已輕輕撐得近些。「老弟,我見你實在面善,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實不相瞞,在下也覺得大哥似曾相識,可方才言談之間,實不記得與您如何往來。」
「你哪裡人?」
「昆州海縣人,因故經過這兒,是初次到訪琅州。」
「這就奇了,我可從未踏出過琅州境地啊。」艄夫一臉疑惑,但沒兩下就釋懷,接著說道:「這樣吧!既然我倆見著面善,也算投緣,我也不怕說。老弟,我和虯龍會是有些關係,你若不怕這層底細,只要不登虯龍角,是可以撐船載你們一遊。」
陳蒼這時才恍然大悟,難怪方才那個老艄公聞言便銷聲匿跡,不見蹤影。眼前這艄夫說得含蓄,那水賊的關係也不知道多深,這會兒真要上賊船,心底不免驚懼。只是交談甚歡,現在我知他,他卻不知我,趁著乘船遊覽一舉摸摸賊寇底細,這盤算還拿捏在自己手裡,就是險了點。
「老弟,意下如何?」幾眨眼的功夫,思緒不知在陳蒼心裡轉了幾回,最後拿定主意,回答說道:「甚好,不過內人有了身孕,原先我想與夫人同遊,這烈日當頭怕是將她身子曬壞,我差人將她送回客棧,還請大哥見諒,稍等一會兒。」
「這個自然,是弟媳的身子要緊。」說著說著,艄夫便將船靠上岸,只等陳蒼安排。於是陳蒼連忙走向車轎,對轎內的殷氏說了幾句。殷氏自然是有些擔心,但陳蒼幾經安撫,表示自己就要是這琅州州主,轄境之內,無非是他的責任,最後殷氏也只能由他,順著夫君的意思乘轎而回。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過道狂風將轎子的車窗簾幕吹起,殷氏沉魚落雁的美貌,便讓秋水上的艄夫一覽無遺。
那赤髯而虯的大漢,便看得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