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16|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花舞:37

花無寒沒有追問關於董衍曼的事,也沒有向楚湮提及。又回到了本來的日程,早上查看私人電郵,晚上給楚湮發上一封,周末則給她寄上一封信、一份小禮物、一幀照片,並不執著於與楚湮通話。
楚湮一直是比較被動的一方,沒有主動提出通話的要求,也沒有寄過什麼給花無寒。她只回覆電郵,敍述一下身邊發生的事,附上一、兩幀照片。她也沒有主動提起董衍曼。
日子下來,董衍曼彷彿不曾出現過。
但事實上,藍素的短訊在花無寒的心裡札了一刀。沒頭沒尾,不清不楚,讓花無寒的心裡無限糾結,然後生出眾多沒有實據支持的想法。最重的那個,自然是楚湮跟董衍曼復合這個可能。腦袋自動補完故事,把中立得很的東西拿來作證據以支持這個想法;每次在心裡推反之,腦袋便會嘲笑她未能接受現實,拋出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論據,企圖說服她說,她已輸掉了這場搏奕。
時值初冬,同事們正討論假日安排;好些將會回家過節,好些會趁機在這國度遊覽,只有少數的人會留守死城,花無寒是其中之一。她將夥同留下的隊員把這年度的項目進度趕出來,然後參與死城內的一些假日義工活動,再挑一、兩個晚上到某個舉家一同遷到這裡來的同事家裡吃節日大餐。
「不趁著假期回家追求佳人嗎?」同事壞笑。
「我...」花無寒不禁苦笑,搖了搖頭,「...還在想清楚。」
「想清楚?」同事訝異,手按在花無寒的肩上道,「還想什麼?你不是說要重新追求她的嗎?」
「我是要再追求她。我只是...」花無寒頓了頓,輕嘆了一聲,「只是想要想清楚自己做得夠好了沒。你知道,若我不夠好,我們...」
「哎吔!」同事搖著頭,打斷了花無寒的話,「你真是的。你想太多了!別想了!你很好。而且會更好。那女孩要是也是那麼好,她也會看到你的好的。愛情又不是項目,又沒有死線,你用不著把它分成設計期、動工期什麼的吧!」
聽罷,花無寒苦笑。
她開始明白楚湮,那個對自己和身邊人身處的環境很是敏感的女人,體會到當初她所經歷的思維鬥爭。在那羅密歐與茱麗葉式的愛情觀下,碰上現實世界裡的種種磨折,她的選擇無不合理。是以,她推開了自己,即便是自己經歷萬千後回來,她也沒有接受自己。
她要想的正是突破這種思維循環的缺口,否則,她沒有回去她身邊的理由。
「其實,你們糾結個什麼?」同事的丈夫笑著插話,切下了一片火雞肉,扔的一般置在花無寒的盤子裡,「想來想去,到頭來,你爺爺兩腳一伸,就什麼糾結也沒有了!」
同事狠力地以手肘撞向丈夫,痛得他大叫了一聲,但臉上倒還是掛著笑容。花無寒茫然地看著他那張笑得過份燦爛的臉,想不明白怎麼一個見面不到幾次的男人能放這樣的狠話。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無論是哪一種關係,都是要經營的。就算是仇人,也要經營的;你一天不怨恨,兩天不怨恨,很快這種仇人的關係也會沒了的。」男人笑著,喝著酒,續說,「所謂經營,不是一個官腔一點的詞,而是真確指出了重點,就是把這種作業看成是一盤生意,只不過說的不一定是錢而已。你去經營一盤生意,無論你多有才,有一種東西是避免不了的,就是風險。什麼經濟周期、供求、結構性轉型、成本控制,甚至一個不好意思美國總統踩到了俄羅斯總統的尾巴,兩國搞貿易戰甚至是來個第三次世界大戰,都是風險,而且都很難預計。你要搞風險管理,行,但總不能一邊搞風險管理,另一邊生意就不做了吧!你這盤生意可是做一輩子的。成本都放進去多久了啊?還沒開始去跟客人打交道,一股勁兒的只想著風險管理,想著自家公司有沒有能力應付...哎。訂單可是不等人的,其他公司是可以來搶的啊,花大小姐!」
同樣是銅臭滿滿的說辭,還極盡諷刺之能事,男人的話竟沒讓花無寒有多少反感。只是,也沒有讓她一刻便完全同意和接受。
她由心地道謝,吃過了飯,帶點醉意回家。住在隔壁的包租公拿來了快遞送來的包裹,說了一聲節日快樂,便笑著離開。
楚湮寄來了親手編織的頸巾,低調的深藍色,軟綿綿的茄士咩質料,末端綉有花無寒的英文名字。花無寒把它拿在手裡,眼淚便難以阻擋地滑下;不禁縮起肩膀,把臉埋進頸巾裡,像是要搜索楚湮的味道。確實,頸巾上附有楚湮家裡總愛燃點的檀香氣味,一如她就在身邊一般。
無寒,
聖誕快樂。要注意保暖,好好照顧身體,別熬壞了。
她很想立即飛回小城,跑到楚湮的身邊,將她擁進懷裡,讓她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然後對她說,我愛你。很愛很愛。她要告訴她,無論將來遇到什麼困難,讓誰來阻擋,她都會抱著她,一關一關的闖過去。她不要楚湮回到董衍曼的身邊。她要成為楚湮生命中與她留守到最後的那位,就像她想要自己的生命裡挽著自己的手走到最後的是她。
「...等...等那天你我...學會了...愛對方...也能...失去對方。」
想到這,花無寒跌坐在沙發上,腦袋裡空白一片。她不明白楚湮明白了的,也就不知道楚湮正在往什麼方向努力。她不知道,卻能感覺到自己還沒走到那個地方。
一夜無眠,她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煮了太陽蛋和煙肉,草草吃了,便坐到電腦前,給楚湮發了一個短訊。放棄了華麗俗套的詞藻,她只言簡意賅地告訴她,禮物和訊息已收到,心裡也就滿足了。
沒想到,楚湮發來了視像通話邀請。點開,便見藍素坐在電腦前,毫不遮掩地露出一抺奸計得逞的笑容。
「怎樣?很失望嗎?我沒湮湮那麼漂亮,也長得不差吧!」
花無寒只能牽強地笑。
藍素給她翻了一記白眼,雙手一推,坐在電腦椅子上的整個人便往後退了好一段距離,讓在背景裡的人都被攝進鏡頭。縱是眼裡只有楚湮,腦袋卻沒完全失卻理智,還是看到了鏡頭前坐了一共五個女人。
Dancing Five。
董衍曼就坐在楚湮的旁邊,往鏡頭拉出了一抺微笑,平淡得看不出來任何情緒,讓花無寒心裡一度懷疑其餘四個女人可有把自己的事與她說及。
「我們在吃大餐。」周子欣笑著說,卻被蘇曉按著肩膀,插了話。
「就知道你沒什麼朋友。人在異鄉,一個人孤零零的。好吧!就讓你欣賞我們吃吧!」
花無寒有點哭笑不得,只能尷尬一笑。
楚湮往董衍曼說了什麼沒有讓電腦收到音的,送上燦爛笑容,才推著輪椅來到電腦前。
「湮湮。」花無寒第一時間微笑,「你臉色好了很多。我很高興。」
「最近睡得挺不錯。」楚湮也笑了,眼睛彎著,煞是好看,讓花無寒不禁心如鹿撞。「你看起來很累。沒睡好?」
「嗯。」花無寒揉了揉眼睛,喝了一口咖啡,「昨晚到同事家裡蹭飯吃,喝了點酒,反而睡不好了。」
「一定要注意身體。多休息。」
「嗯。還有幾天才到聖誕,你們這麼早就吃大餐了?」
「是的。這年的胡桃夾子是衍曼擔崗,她只有這晚有空,所以就選在今晚了。」
「原來是這樣。」竟然想不到要再說什麼,心裡竟然有掛線的衝動,卻又捨不得。
就在她想到要說什麼時,董衍曼的臉也出現在電腦前。她彎下身,手搭在楚湮的肩上,湊近鏡頭,笑著。笑聲倒是從她們兩人遮掩了的背後傳來,像是電視裡搞笑節目中總播放的罐頭聲效。
「湮湮。你怎麼不給我介紹介紹?」
「啊。對啊。」楚湮臉泛紅,像個被夫君哄著的小媳婦一般,身體縮了縮,「我都忘了。無寒。我給你介紹。這是衍曼。」
「你好。」花無寒努力掩蓋尷尬,拉出一抺看不到也感覺得到的囧樣笑容。「我看過你跳舞。」
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麼一句奇怪的話,話剛落她便後悔;看著董衍曼笑得開懷,坐了在楚湮的身旁,手卻還是搭在她肩上,她的心裡更是想要把自己打死便算了。
「我也到過樂園,睡過你設計的酒店。」
說罷,兩人背後傳來可怖的笑聲。笑聲像是刺穿了花無寒的腦袋,留下了一個大洞,她開始想著好一大堆東西。
當初,同樣以舞蹈為終生事業的董衍曼被楚湮因跳舞而致殘這個事實所困擾,無法跳舞而且患上了抑鬱,楚湮才忍痛放她離開,從此沒再見面。如今,她們又再遇上,毫無顧忌地伴在一起,是否意味著她已擺脫心魔,能再回到楚湮的身邊?
若然董衍曼决心再度追求楚湮,自己可還有勝算?那個她,花無寒再無奈和憤慨,也不得不承認在楚湮心中佔有很重的位置。她們共同擁有的回憶很多、很重,要復合,怎麼比較都是比自己和楚湮更有可能。
若然她們復合了,自己可有這個胸襟去祝福她們,然後默默守在她們身邊,當一個稱職的好友?周子欣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面對自己喜歡的人與別人在一起,而又不時需要自己的關心?
「無寒。你累了嗎?」
「吓?」花無寒這才回過神來,睜大了眼,淡然地笑,搖了搖頭,「沒事。今天反正不用上班,我也睡不著。」
這其實是謊話。花無寒本來就因為失眠而累著,這麼一頓思維交戰更是把她的靈魂再摧殘了點。
就在這一瞬,楚湮側著臉與董衍曼耳語,然後笑得燦爛。董衍曼也往她的耳邊說了什麼,便也笑了。
這個畫面讓花無寒的心裡打了個突,人也全然清醒了,眼睛也睜得眼珠都快要掉出來了。
接著,楚湮拿起了手提電腦,置在自己的雙腿上,花無寒便只能看見她的腹部。她聽到楚湮說要進房間一會兒,女人們便起哄,蘇曉大叫了一聲。「花無寒你可別霸著我們湮湮!」這才讓花無寒醒過來,楚湮是要跟她單獨談話。
她很緊張,手心冒汗,背項都僵直了,腦袋當了機。她就只懂直愣愣地看著電腦屏幕,等待著;直到楚湮把電腦置在桌上,調較好了角度,往她笑了,她才醒了過來。
「無寒。」楚湮溫柔的聲音響徹了這個房間,花無寒感到一股熱,從心底火速漫延至全身。「你的樣子很憔悴,是沒有時間休息嗎?」
「我...」花無寒稍稍垂下了頭,苦笑了一下,「只是昨晚失眠了。」
「無寒。」欲言又止,楚湮漲紅著臉,低下頭去,又稍稍抬眼看了看花無寒。
「怎麼了,湮湮?」
「我...」
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得要破胸口而出。因著這樣的心跳,脈動很強烈,她感覺自己的耳朵因著血管裡的洶湧而不斷在動。房間裡的空氣像是被一刻抽乾了般,她自覺下一秒便呼吸不了。腦袋像是被金剛箍箍著,愈發被壓逼,頭痛欲裂。汗水已浸沒皮膚上的每個毛孔,堵住,像是下一刻便會缺堤衝破堤壩。
她實在不知道在這樣的狀況下,自己可能接受任何打擊。
「無寒。」楚湮抬起了臉,衝她笑著,羞澀地道,「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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