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5/12/07-2015/12/23
地點:長崎 Nagasaki
《長崎蝴蝶姑娘》明明是輕快的曲調,內容卻是明治時期日本藝伎在長崎痴等美國軍官回來的悲戀故事。原作為美國小說《蝴蝶夫人》,後來由義大利作曲家普契尼改編成著名的歌劇《蝴蝶夫人》。這個以長崎為背景的故事後來在1957年由美空雲雀演繹了演歌版本,並在60年代由台語女歌手顏華翻唱成台語版。
不記得是外婆開著收音機常播,抑或是外婆常哼唱這首歌,《長崎蝴蝶姑娘》的旋律讓幼年的我留下深刻印象。至今我已記不得外婆的聲音了,外婆細高的嗓音和顏華的歌聲在記憶裡重疊。我一到長崎不斷哼著《長崎蝴蝶姑娘》,腦海裡浮現外婆的身影。
我們預計在長崎留兩晚,如此可以有完整的一天玩轉長崎。長崎地點近韓半島和中國,17世紀以來一直是與荷蘭貿易的重點口岸,也是幕府鎖國期間少數對外開放的港口,因此長崎在文化、食物、庶民生活上皆帶有兼容並蓄的色彩。美軍在廣島、長崎投下原子彈,以大量死傷換回終戰談判,為原本活力滿滿的長崎添上傷痕。悲喜交加的命運豐富了這座小小港城,故事俯拾皆是。
我們在背包客棧拿了份地圖,圈出彼此想去的地點,迅速勾劃出旅遊路線。接下來我們只需買張一日票,跳上緩慢行走於路面的狹長小電車,就能進行一場城市小旅行。
第一站先面對長崎的傷痕--原爆。
沒有人不會被長崎和平公園裡巨大的平和祈念像吸引目光的。表情肅穆的健美巨人閉著眼,右手高指天空,左手則往水平伸展。雕像作者北村西望在旁邊留下了他的創作理念:
那場噩夢般的戰爭,令人毛骨悚然的淒慘。呼兒喚母的真情實在令人不堪回首,有誰還能無動於衷不去祈禱世界和平?作為世界和平運動先驅,一座和平祈念像在此誕生。巍巍如山的聖哲,他威武雄壯健美,全長三十二尺有餘。右手指天象徵著原子彈爆炸的恐怖,左手象徵祈禱和平。他的表情是為戰爭的死難者祈禱冥福,他是超越種族的人類代表,他既是佛又是上帝,他是人類崇高的希望和象徵。
和平公園位在當初原子彈落下處的北面山丘,特別留下一些災後遺址供人憑悼。被夷為平地的監獄、斷垣殘壁的埔上天主堂,公園旁的小溪雖然已經整理過,但特別留下原爆時的地層痕跡,依舊觸目驚心。原子彈在落地前就先爆炸,第一波強烈震爆夾著幻麗的粉紅火光撼動了大地,緊接著第二波來自往外圍迅速擴散焚燒的熱能,所及之處不是直接碳化就是化成火海,繁華的長崎霎時成了人間煉獄。
熱風焚燒了地表上下的生物,易燃的木造建築物助長了火勢。就算有大難不死的人,熱氣帶走體內的水份,人們本能地拖著焦痛不已的身軀往水源移動,直到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結果小溪旁疊滿渴求水源的焦黑屍體。公園裡特別設置平和之泉,希望當初急切尋找水源的靈魂們能得到安慰。
我和歐娜進到長崎原爆資料館參觀,館方用動畫重建當時投發原子彈前的時刻,沒有人想得到平靜的長崎會在1945年8月9日上午11點零2分之後,因為一個按鍵灰飛煙滅。盟軍8月6日才在廣島投下一顆原子彈,日軍拒絕投降,盟軍決定要再投放一個核武器,選定了和廣島一樣工業區和都會區並存的小倉。8月9日這天,小倉天候不佳無法確認投放地點,讓盟軍轉向長崎,結果造成大量平民死亡。無關政治或國際角力,這是人類共同的災難。
原爆後觸目驚心的建築物、不顧焦痛身體仍想替孩子哺乳的母親、受到輻射變形的人體等種種照片、殘破的實際物品展示和倖存受害者或記者的證言,都在提醒我們應珍惜得來不易的和平……願我們真能從歷史學到教訓。參觀場館的短短兩小時內我一直處於含著眼淚、哽著喉嚨的狀態,沉重到無法多說什麼。
我們走進資料室,一名年紀約五六十歲的志工問我們:「讓我念一段證言給妳們聽好不好?」
我和歐娜對望了一眼,乖乖地坐在她的身邊,聽她念一段原爆倖存者對當時慘狀的描述。我只能聽懂一些日語單字,志工大姐也沒有用特別煽情的語調傳達這段故事,只是剛才在館內見過的圖像已幫我建構好畫面,不用歐娜翻譯也充份感受到那份失去家人、人生於一夕之間完結的悲憤。
出了資料館,我們來到原子彈落下點紀念碑,這裡比和平公園寧靜許多,也沒什麼人跡。位在日本南端的九州相較大阪溫暖,十二月天火紅的溫帶林木環繞柱狀紀念碑,紀念碑直指上空那個曾經投下原子彈的戰機位置。我抬頭仰望,現在只剩湛藍乾淨的藍天白雲。
叮叮!我們到了第二站:位在山坡上的二十六教士殉教處。
天主教在大航海時代跟著水手們飄洋過海來到亞洲,來自西班牙的天主教傳教士聖方濟來到九州,以他在印度、馬六甲的傳教經驗為基礎,開始日本的傳教工作。他學習日本風土、語言,以本土化的策略成功影響許多人受洗成為教徒,也帶來許多西方科技和人文知識。
隨著天主教壯大之勢,當權者開始感到威脅,豐臣秀吉在1587年頒布了《伴天連追放令》,將天主教打成邪教並強力禁止。1597年2月5日豐臣秀吉處決了二十六位教徒,當時有位葡萄牙籍傳教士記下殉教事蹟,這個事件傳到了歐洲。在近三百年後,教宗為二十六位殉教的教徒列聖,後續日本長崎在列聖百年紀念時由日本建築師和雕刻家以西式風格設計了紀念碑,立起讓人聯想起高第建築風格的雙塔。
陽光暖暖地照著紀念碑,二十六位聖人表情肅穆一字排開,裡面有不光有虔誠的日籍教徒,也有來自西班牙、葡萄牙的神父。跨越國界和時空,如今他們並列向世人證明了信仰的永恆。做為一個沒有特殊信念的普通人,見到那些超越生命的堅持,總是相當敬佩。
叮叮!前往荷蘭坡之前,我們臨時下車。
我指著山坡上巨大的觀音像興奮地跟歐娜說,我想看看祂的胸口是不是有十字架。這個景點不在我們圈好景點的地圖上,地圖上也沒有標記路徑。歐娜跟著我閃進狹小巷弄,經過寺院和墓地旁的小道,目的只是想要繞到巨大觀音像的正面一探究竟。
《金田一少年之事件簿》「天草寶藏傳說殺人事件」篇提到幕府禁教時信徒被迫踐踏聖像以示不敬。於是有人想到用佛教裡手抱嬰兒的「慈母觀音」做為聖母瑪麗亞的象徵,只要做禮拜時把慈母觀音當成聖母瑪利亞觀想,如果被逼迫踐踏塑像時,就當成慈母觀音想,如此就不會對神不敬了。許多祕密信仰天主教的信徒開始禮拜「瑪麗亞觀音」,成為長崎地區天主教的特色文化。
我們好不容易來到觀音面前,我忍不住失望了。把我們帶來這裡的巨大觀音全名「萬國靈廟長崎觀音」,別說跟天主教沒有關係了,站在巨龜身上的觀音還特別詭異。四百年前這裡是由唐人所建的的古寺,在二戰期間毀壞,重建後在大雄寶殿原址建起為原爆受害者與戰死者祈福的萬國靈廟長崎觀音。巨龜形象的基座是寺院建築,上方立著一個高達十八公尺面向海港的觀音像,給我的感覺像是在鎮壓什麼似地詭異。
長崎作為對中國貿易的門戶,自古以來陸續有中國移民在此生根,一代傳一代,信仰也隨之而來。其中被稱為「四福寺」的四座長崎佛寺是全日本最有中國味的寺院古蹟,我們在長崎觀音旁發現一座木造古寺座落在山坡上,攀上階梯後迎來一座中國式佛寺,正是「四福寺」之一的「聖福寺」。簡介上寫著這裡始建於18世紀,由當地華僑集資建造,不同於其他寺院,仿造日本京都的黃檗山萬福寺,帶有禪宗風格。我沒有去過中國或京都的佛寺,只覺得像《大陸尋奇》裡會出現那種古寺,很有中國風情。除了建築有中國味,寺廟庭院除了種植松樹,還有榕樹、樟樹、鐵樹這種台灣常見的熱帶植物,莫非是因為九州地處南方,氣溫適合亞熱帶的植物生長嗎?我後來才知道,蘇鐵的原產地正是中國福建、琉球跟日本九州。
叮叮!下一站荷蘭坡。
我們在眼鏡橋拍完照後搭電車直驅荷蘭坡。「荷蘭坡」顧名思義是過去荷蘭人駐留的地區,明治時期以前日本人把金髮碧眼的洋人都稱為「荷蘭人」,因此荷蘭坡有葡萄牙、普魯士、英國的領事館、禮拜堂和學院,留下鎖國時期依舊與西方世界活躍往來的痕跡。
已經是日落時分,天空還是很藍,金黃色的陽光染在荷蘭坡的洋房上,把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我們離開荷蘭坡,經過了紅磚瓦風格的舊英國領事館和不起眼的日本鐵道發源地紀念碑,沿著河道逐步接近中華街。天色幾近全暗,一片深藍裡藏著來不及褪去的白晝微光。一整日忙著穿越長崎的前世今生,處處都值得多留望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