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4/03/01-03/06 地點:東京
漫無目的遊盪著,又臨時起意搭著地鐵往秋葉原去。跟著心意流轉,最後我又在秋葉原的下一站御徒町站下車。秋葉原以電器街出名,我卻在地圖上看到秋葉原附近的東正教「尼古拉教堂」。我只是想散步,目的地其實並不重要,走到腳板發痠還是心情很好。
如果我在旅程裡有自動在腦海浮出不斷重播的歌曲,我都稱呼為該趟旅行的主題曲。大學單車環島時我不斷哼唱當年選秀節目最紅的《
背叛 》,和同事們去曼谷六天旅行不斷哼的是韓國女團2NE1都市感十足的電子樂《
Can’t nobody 》。我在日本街道上愉快地走著,腦海裡響起日本嘻哈團體Soul'd out的《Catwalk》。聽不懂日文,但我特別喜歡整首歌歌詞裡帶著的節奏感和那句拖著尾音的副歌「free country」。日本是自由國家嗎?我思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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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腳步跟上腦海裡的節奏,到達尼古拉教堂已經天黑了。見到新月點綴著晴朗夜空,幫襯著鐵欄門緊閉的拜占庭式教堂,我心滿意足了,反正散步才是重點。我走了一整天,在東京市區紮紮實實地跑了四個地方,但為什麼沒有這樣在台灣玩過呢?
每次出國都覺得自己很像青蛙,一來覺得自己披著兩棲類的皮膚,已經習慣台灣潮溼的環境,一有機會飛到國外,立刻有感的往往是氣候。來東京短短五天我不斷補充護手霜、護唇膏,甚至都成了習慣--這可是我在台灣沒有的習慣。也因為乾燥,塑料製的衣服經摩擦產生了強大靜電,逼得我每次接觸金屬時都得相當謹慎,以免被靜電嚇到。
另一方面我覺得自己是隻沒見過世面的井底之蛙。J不虧為法律系出身,她預約了外國人很少參觀的景點:「國會議事堂」,帶我這隻井底之蛙見見世面。我們早上才在新聞上關心馬航失蹤案,後面接著首相安倍晉三站在國會議事堂備詢的新聞,沒想到我竟然有機會一睹現場。
我們得排隊等進場,想參觀國會議事堂的民眾不是退休的老人就是校外教學的高中生。也可能是時值平日,這一票訪客裡只有我和J是外國人。雖然有導覽員帶著參觀,我仍然一句也聽不懂,只能憑手上的簡介,再捕捉一些和漢字發音相像的單字猜測。日本國採用君主立憲制,天皇是象徵性的存在,國政以內閣主導推動,若是朝野僵局無法打破、或者首相企圖鞏固執政基礎時,常常會發生「解散國會」的情形。我記得安倍首相很愛玩這招,三不五時就在新聞上看到解散國會的消息。
我們進到議事堂內的民眾旁聽席,廣播開始播放議事堂的歷史和功能。議事堂就像一個扇型講堂,身負的權責和我們的立法院很相像,是參議院議員們決策法案的場所。參訪的民眾安靜地聽著廣播介紹,不時點點頭和發出讚嘆聲,我則開始放空,就算聽得懂我應該也會感到無趣。我把視線轉向下方空盪盪的議員座位席,摸了摸班駁的木頭隔板,想像著明治維新以後的日本,在議事堂裡決定了多少歷史。
議事堂與過去日本帝國時期的建築美學相仿,結構上和日據時期所建的台灣總督府一樣照黃金比例而建:以羅馬式塔狀建築居中,兩院各別立在塔旁,形成對稱的美感。基於保安原則,參議院限制拍照,我們只能跟著導覽員走馬看花,走在國家決策者們踩過的紅地毯上,欣賞天井和挑高的歐風樑柱,偶爾將目光投向石窗外的天空。
我和J分開後搭錯地鐵方向,決定將錯就錯去淺草。這幾天都在都市悠閒漫步,馬上被淺草的觀光人潮嚇到了。我匆匆撤退至淺草寺對面的觀光中心,展望台上可以清楚看到雷門和晴空塔。本來想再尋找島田莊司《御手洗潔的舞蹈》裡描述的江戶風景,我想維持這幾日以來的輕鬆感覺,可以了,淺草到此一遊。
我用筆電編修了幾張風景照,在秋葉原找到快洗照片的機台印出,接下來只要用油性簽字筆在背後寫字,貼上郵票寄出就是獨一無二的明信片了。我很喜歡寫字,習慣把明信片填滿,在旅程最後一天才完成作業。
我們的回程飛機很晚,有足足一整天可以消磨。我沒有行程,讓J繼續她充實的粉絲行程,而我決定到上野公園散步。正值冷冽的初春,櫻花樹連花苞都見不到,早晨的公園沒什麼人,抬頭可見的乾淨晴空應該是東京送給我的離別禮物。我把握時間拿著上野觀光地圖按圖索驥,上野公園有偉人雕像、歷史古物、動物園,甚至還有美術館,要是每個地方都能好好參觀想必能耗上一整天。
突然我身邊出現一批陸客團,他們嚷著趕快拍照完要上車去別處了。喧嘩之後公園又回復靜謐,被我包場獨佔的美好晨間時光。所以我怎能不愛自助旅行呢?自由的我可以慢慢想、慢慢看。
下個目的地是東京大轟炸慰靈碑,一個稱不上觀光景點的陰森森地點。歷史課本告訴我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亞洲戰場被廣島、長崎的兩顆原子彈終結,動畫《螢火蟲之墓》則提供了戰爭對百姓生活造成多大影響的想像畫面,除此之外我不是很了解。我同情著被歷史洪流捲入的可憐百姓,我也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戰始於日本帝國征服東亞的野心。我利用地鐵免費網路搜索維基百科「
東京大轟炸 」條目,讀著讀著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我經過一大片墓園才找到慰靈碑。塔狀的慰靈碑隱身在灰色柱狀墓碑群裡,碑上刻下時間「1945年3月10日」,正好整整七十年前 。我閉上眼睛想像這塊土地在七十年前被炸得體無完膚,犧牲了十萬人的性命。晴空之下,我不覺得這算什麼毛骨悚然的巧合,只是感嘆我們應該要珍惜得來不易的和平。
戰爭時期的東京常常遭到空襲,人們在警報聲下立刻躲在防空洞或安全的地方,等到外面聲響停歇後再回到日常。說是日常,緊張感早已融入生活裡,那是個糧食和物資皆由政府管控配給,靠著鄰里間艱難地互助生活,盼著帝國終有一天戰勝的年代。在大空襲這天來臨之前,人民們已習慣盟軍空襲的頻度和破壞,雖然緊張,還算能保全家庭。
盟軍空襲東京主要是為了摧毀提供戰爭物資的工廠,當時東京的工廠與民居沒有明顯的分界,以致空襲並達不到預期效果。柯蒂斯.李梅少將決定改變空襲策略,以夜間低空轟炸並提升彈藥量的方式進行。即便屠戮平民有道德上的爭議,若無法摧毀日本的工業能力,就得入侵日本本土方能結束這場打得很辛苦的戰爭,這又得消磨盟軍更多的戰力。
舊名江戶的東京有著大量密集的木造長屋,為了撲滅時不時發生的大小火災,民間組織了能飛簷走壁打火的消防組,現在中文裡普遍使用的「消防」語源便來自日語。江戶時期的火災頻繁亦可從考古證實,考古學家從東京地層切面中發現江戶時期的地層每隔幾公分就有一層焦黑木屑,這些焦黑沉積物是每次火災過後,木製民宅被焚毀後遺留下的「火災層」。當時有句俗語「火災和吵架是江戶之花」,可以想像江戶當時人口密集的都市樣貌。
從江戶到現代東京,有著更加集中的人口和家庭式工廠,柯蒂斯.李梅少將的夜間低空轟炸策略注定會開出血腥之花。隨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四處燃燒的火光竟讓人分辨不出是黑夜還是白晝。強烈的對流為大火助陣,約四分之一的東京旋即化為火海,十萬人成為焦屍,上百萬人無家可歸。燒焦扭曲的屍體動作千奇百怪,有的屍體雙手合十,有的屍體呈現正要起身逃跑的動作,夫妻緊抱在一起,而想保護孩子的母親被燒焦到無法辨認。
如果不是盟軍戰勝,李梅少將一定會被控為戰犯。東京大轟炸有效地對日本的戰力造成巨大傷害,對日後日本戰敗的劇本走向有著關鍵性的影響。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大量毫無防衛能力的平民百姓遭到屠殺,其中牽涉的道德問題也該被檢討。利用卑劣手段勝利,真的帶來更好的未來嗎?
我喜歡的日本推理小說常常牽引到過去這段歷史,總是很難消化那背後的深沉哀傷。畢竟日本帝國時期的時代氛圍實在太瘋狂了,不知道何時會死去的人們在高壓生活下形成特殊的價值觀:死亡無所懼,犧牲是美。只要是體制內的一員,沒有人可以獨立於情勢之外。「歷史洪流」這種華美辭藻太過於巨大而虛無,我在慰靈碑前默哀了幾秒,僅能以我微小的同理心致意。
我回到上野公園,臨時決定去上野美術館看展覽。我向櫃台詢問是否有中文導覽,租借導覽的小姐禮貌地回我:「No, only Japanese。」 好吧!此時就突顯中華文化圈的優勢了。我曾在韓國看過攝影師尤瑟夫.卡希的名人照片展,當時只有韓文和英文介紹,努力用我的破韓文加破英文只能半知半解。這次上野美術館特展「現代的日本畫」,我湊到一群歐吉桑歐巴桑身邊,光讀簡介上的漢字竟也能理解八成,痛痛快快地把展示畫作仔細地看過一次。
與J相約一起去機場的時間還早,我在便利商店買熟食到附近小公園尋了個位子,在春日的午後陽光下野餐。我拿著素描冊開始塗塗抹抹起來,直到公園裡玩沙的母子離開,直到我的手指頭快凍僵才發現陽光已經離開我的身上。 對呀,別忘了這可是三月天,沒有陽光的地方可是十度以下。
時間過的真快。我伸伸懶腰,準備動身和J會合前往機場。三月底是我在這間公司上班的最後一天,我就要去紐西蘭渡假打工了。感傷?期待?興奮?緊張?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什麼狀態,也許只是很平靜地面對接下來將迎來的挑戰吧!什麼也沒做的一次東京窮遊,亂走亂看仍然收獲滿滿。
小青蛙回到井後,下一次跳出去的機會將再來臨,呱呱!